他解开衬衫,拿出一个皮袋,打开来放在前面的地上,里面装着一些干的培药特核。停顿一阵后,他拿出一粒培药特核,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揉着,同时轻轻哼唱着调子。突然间,他发出巨大的尖叫声——
“啊嗨!”
这声尖叫怪异而出乎意料,我被吓坏了,模糊中,我看到他把培药特核放入口内,开始咀嚼起来。过了一会,他拿起袋子,靠过来低声告诉我把袋子拿过去,拣出一个麦斯卡力陀,把袋子放回地上,然后照他刚才的方式做。
我挑了一个培药特核,像他那样地揉起来。同时间他唱了起来,前后摇摆着。我试了好几次要把培药特放入口中,但是我不好意思尖叫出来。然后,仿佛是在梦中,一个难以置信的尖叫声从我身上发出来:啊嗨!有一片刻,我还以为是别人发出的。
我开始又感觉到腹部内紧张的冲击。我仿佛往后倒下,我要昏倒了。我把培药特放入口中,嚼起来。过了一会,唐望又从袋中拿出一粒。他只唱了一会儿就把它放入口中,这使我松了口气。他把袋子传给我,我吃了一粒后把袋子放回面前。这个步骤重复了五、六次,我才发觉口渴。我一再以水润嘴。到了某个时刻,把水喝下去成为一种难以克服的诱惑。直到我嚼了十四粒培药特,口渴、寒冷、不适的感觉都消失了,取代的是一种不熟悉的温暖和兴奋感。我抓起水壶想漱漱口,但水壶是空的。
“我去弄点水。”在走向小溪的路上,我发现路上的一切东西,我都能看得很清楚,甚至能够看见山谷对面,我想一定是天亮了,我可能忘了时间的流逝。我看看表,十二点十分!我检查表是否还在走,不可能是中午,一定是午夜!我能分辨出沙中的每一粒小石子。有时候,一切都非常清楚,像是清晨或黄昏,然后又黑暗,然后又明亮。我很快便发现明亮是与我心脏的舒张配合,黑暗则与收缩配合。世界随着我的心跳,从明亮变成黑暗,再变成明亮。
我正专注于这个发现中,奇怪的嗡嗡声出现了,我的肌肉强硬起来。当噪音变弱后,我觉察到小溪的水量突然暴增,一分钟前它还不到一尺宽,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我栖息在一小块漂浮的土地上,在黑暗的湖水上移动。我感觉波浪推着我朝南方移动。我可以看见波浪在四周打转,溅在身上冷冷的,奇怪地沉重,我想波浪是活的。
我看不到任何岸边或陆标,也记不得这次旅程中的任何感觉或想法。大概经过了好几个小时的漂浮,我的木筏九十度地转向左边,朝东方走,在水面上又滑了一段很短的距离,然后意外地撞上东西。冲力使我往前飞去。我闭上眼睛,膝盖及双手撞上地面,我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一会后我睁开眼睛。我躺在地上,仿佛木筏与土地合而为一了。我坐起来,转过身,水在后退!好像是倒转的波浪,直到消失为止。
在一块大石头的底部,我看见一个人坐在地上,我朝他走去,在离他大约十尺处停下来;然后他转头瞧我。我停下来——他的眼睛是我刚才所看到的水!同样的浩瀚无边,闪烁着金色和黑色。他的头尖尖的,像是草莓似的;皮肤是绿色的,上面有无数的斑点。除了那尖尖的形状外,他的头就像培药特植物的表面。我站在他前面,凝视着;我的目光离不开他。我能感到他故意以他的眼睛的重量来压我的胸口。我感到窒息,失去平衡而倒在地上。他移开眼睛,我听到他对我说话,最初他的声音像是微风的柔和窸窣声,然后像是音乐——一种声音的曲调——于是我“知道”他在说:“你要什么?”
我跪在他面前诉说我的生活,然后哭泣起来。他又望着我,我感觉到他的眼睛把我拉开,我想这一刻就是我死亡的时候了。他示意我靠近些。我迟疑了片刻才跨前一步。等我靠近后,他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他把手背伸给我看。那个曲调说:“看!”在他的手中央有个圆洞。“看!”那个曲调又说,我看进那个洞,于是我看到了自己,非常老迈而衰弱,佝偻地跑着,四周有发亮的火花围着我飞舞,然后三颗火花击中了我,两颗在头部,一颗在左肩。我的身躯开始直立起来,不再佝偻,然后与那个洞一起消失。
麦斯卡力陀又把眼睛转向我。它们是如此地接近我,我“听见”它们轻柔地发出奇特响声,它们逐渐平息下来,像是一个寂静的水塘,反射着金色和黑色的波光。它又把眼睛转开,像蟋蟀般地跳了约五十码,它跳了又跳,消失了踪影。
一条路使你坚强 一条使你软弱
等到我双手都抓着蜥蜴时,我感觉要生病了,有一股强烈的欲望想丢下它们,离开这里。
今天唐望告诉我蔓陀萝根部“第二节”的初步知识,学习的第二步骤。他说这是学习的真正开始:“魔鬼草的第二部分是用来看的。使用它后,一个人可以翱翔于空中,飞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去看看。”
“一个人真的能飞吗,唐望?”
“为什么不能?我已经告诉过你,魔鬼草是给那些追求力量的人。精通第二部分的人可以使用魔鬼草做出难以想象的事情,以得到更多的力量。”
唐望说:“魔鬼草只是百万条道路中的一条。任何事都是百万条道路中的一条。因此你必须时常记得,一条路只是一条路;如果你觉得不该走下去,在任何情况下就不应该停留。为了有明晰的感觉,你必须过一种有纪律的生活。但是不管你是放弃或走下去,你的决定都必须毫无恐惧或野心。我要警告你,仔细、谨慎地观察每一条道路,然后问自己:‘这条道路有心吗?’所有的道路都是一样的:它们不通向任何地方。它们也许穿过树丛,或进入树丛。在我自己的生命中,我可以说我走过很长很长的路,但我没有到达任何地方。我恩人的问题现在具有明显意义了:这条道路有心吗?如果有的话,这就是一条好路;如果没有,这条路就没有什么用处。一条路使旅程愉快,只要你走在上面,你与路就是一体的;另外一条路会使你诅咒你的生命。一条路使你坚强;另一条路使你软弱。”
星期二下午,唐望从他的蔓陀萝植物所在的地方带回,他说那是他给我的最后礼物。我问他是不是不再教我了。他说,他指的是我自己的植物已经完全长大了,不再需要他的植物了。
下午稍晚,我们坐在他的房间里;他拿出一个磨得光滑的杵和臼,打开一个大包裹,里面有不少小包包,他选了其中两包,放在我旁边的草席上;然后他从那个带回家的包裹中,取出四个大小相同的小包包。他说那是种子,我必须把它们研磨成细粉。我开始用杵磨起来。
磨完这四包东西后,唐望量了一两杯青绿色的水,倒进一个陶土锅里,然后把锅子放在火上。等水沸腾后,他把第一包已磨成细粉的种子加进去。他从皮袋中拿出一根长而尖的木头或骨头来搅拌。水又沸腾时,他把其他成分一起加入锅中,以相同方式搅拌,然后又加入一杯相同的水,用微火煮。
然后他告诉我,是把根部捣碎的时候了。他小心地从他带回家的包裹中抽出一条很长的蔓陀萝根部,我开始捣起来,然后把捣烂的根部浸在水中,暴露在夜气中。这时,土锅中所煮的东西已经干成糊状了。唐望把锅从火上拿下来,放进一个吊垂的网子里,把网子钩在屋中的梁上。
第二天早上大约八点时,唐望和我开始用水过滤捣烂的根部。这是一个有太阳的晴朗日子,唐望把这种好天气看成魔鬼草喜欢我的征兆。到了下午,第八次把上层的水倒掉之后,臼底下留下约一汤匙分量的黄色物质。
我们回到他的房间,那里还有他没碰过的两个小包包。他竟从中抓出两只蜥蜴,一只的嘴被粗略的线缝起来了,另一只则是眼皮被缝在一起,他命令我用右手握住它。等到我双手都抓着蜥蜴时,我感觉要生病了,有一股强烈的欲望想丢下它们,离开这里。
过了一会儿,唐望把蜥蜴放回袋子里,说魔鬼草根部的汁液与种子的糊膏并没有什么大秘密。糊膏是用来指示方向的;而根部是使事情清楚的。真正的秘密是在蜥蜴,它们是整个第二部分巫术的秘密所在。我问它们是不是特殊的蜥蜴。他说是的,它们必须来自一个人自己的植物区,它们必须是他的朋友。要跟蜥蜴做朋友,需要很长时间,给它们食物,对它们说友善的话,才能发展出牢固的友谊。接着他给了我一连串指示,关于抓到蜥蜴之后应采取的步骤。
“一旦你抓到了蜥蜴,就把它们分别放入两个袋子里,然后拿起一只,跟它说话,向它道歉伤害了它,请求它帮助你。用一根木针把它的嘴缝起来。用龙舌兰的纤维,以及一根佐草的刺来缝,要缝得很紧。接着对另一只蜥蜴说同样的话,把它的眼皮缝起来。等到夜晚降临后,你就准备就绪了。拿起那只嘴巴被缝起来的蜥蜴,向它说明你想要知道的事物,请它为你看看;告诉它你必须把它的嘴缝起来,这样它才会赶快来你这里,不会告诉别人。你把糊膏涂在它头上,然后让它在糊膏中爬一爬;再把它放在地上。如果蜥蜴朝你爬来(南方),你就可以期待不平常的好运;但是如果它离你而去(北方),巫术就会非常困难,你甚至会死掉!因此如果它离你而去,就是放弃的时候。”
“下一步是把糊膏涂在它的脑后,用它的头擦你的右边太阳穴。之后把双手浸入糊膏中;先擦两边太阳穴,再涂抹头部的两侧。那只出去看看的蜥蜴迟早会把它旅程的一切都告诉它的姐姐,那只眼睛睁不开的蜥蜴会叙述给你听,好像你是它的同类。等巫术结束,把蜥蜴放下,让它走掉,不要看它走到什么地方。用你的双手挖个深洞,把你用过的所有东西都埋进去。”
蜥蜴姐妹
我们为了自己的目的而驯服它已经够坏了——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事,因为我们是人——但是我们至少要尊敬地对待它。
下午六点钟左右,唐望把锅中的根部萃取出汁液,弄到一片东西上,不到一汤匙的黄色黏液。他把一半放入杯中,加上一点黄色的水,摇摇杯子,使黏液溶解。他把杯子递给我,叫我把杯里的混合物喝掉。没什么味道,但在我嘴里留下一点苦味。水太烫了,使我不太舒服。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但很快又松弛下来。
唐望拿出另一个装糊膏的锅子,糊似乎干硬了,看起来很光滑。我想用手指戳戳看,但是唐望朝我跳来,把我的手推开。他变得十分恼怒,说我这样做太没大脑了,如果我真的要学习,不能这么不小心。这是力量,他指着糊膏说,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样的力量。我们为了自己的目的而驯服它已经够坏了——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事,因为我们是人——但是我们至少要尊敬地对待它。
他抓出那只嘴巴被缝起来的蜥蜴,要我用手指沾些糊膏涂在蜥蜴头上,然后放到锅中按住它,直到它全身沾满了糊膏。
接着他叫我把蜥蜴从锅中拿出来。他拿起锅子,带我到离他屋子不远有很多石头的地方,要我也绕着石头跳舞。他很严肃地警告我,如果我草率行事、不谨慎的话,可是会受到伤害的。他的最后一项指示是,我要把嘴巴被缝上的那只蜥蜴放在地上,看它往什么地方去,这样就能断定这次经验的结果。他说我的视线不能离开那只蜥蜴,即使一刹那也不行,因为蜥蜴所擅长的诡计是使人分神,然后一溜烟就不见了。
天色还不很暗,唐望看看天空。“我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了。”他说完,便走开了。
我遵从他所有的指示,最后把蜥蜴放在地上。蜥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它看看我,朝东跑向石头堆里,躲在里面不见了。
我坐在石头前面的地上,一股深沉的悲哀笼罩着我。我想着那只嘴巴被缝的蜥蜴,想到它奇异的旅程,以及它在跑走之前看我的样子。这是一种奇怪的联想,不很愉快的投射:我自己也是一只蜥蜴,从事着另一种奇异的旅程。我的命运也许只是去看看而已;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把看到的说出来。
长久的迟疑之后,我开始采取唐望所描述的步骤。那堆糊膏看起来虽然像燕麦粥,但摸起来不像,非常细滑而冰冷,有一种奇特刺鼻的味道,给人一种冰凉的感觉,很快就干了。我擦了太阳穴十一次,没有感觉到任何效果。我非常仔细地注意在知觉上或情绪上是否有任何改变,因为我不知道应该期待什么。事实上,我不明白这次经验本身的性质,一直试着寻找线索。
糊膏干了,从我的太阳穴上脱落下来。我准备再多擦一些时,才发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