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易:“……”
他没辙了。叶寒即使负伤,反抗的力量也比他大。
“你在流血,不处理不行。”方易把染了血的纱布拿开,“我上酒精了,别哼哼,别乱动。或者还能怎么处理,你告诉我。”
这时电视里传来男孩冲女孩调笑的声音:“要不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疼了。”
方易没听清楚电视里的声音,他全神贯注地用医用酒精和棉签处理叶寒肚子上溃烂的地方,抬头时看到叶寒盯紧自己,脸上有些可疑的红。
“你脸红什么?疼?”方易把酒精又倒了点出来,“疼就忍着点,不然喝尸水。”
叶寒看他认真为自己着急,心情很好地应了。
放好酒精纱布,又在叶寒抗拒的眼神里把尸水放好,方易冷着一张脸问:“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黑水沾上衬衣的时候叶寒就知道可能不太妙了。他已经立刻脱下衣服,还在方易看不到的地方擦过,但毒素显然已经侵蚀了皮肤和肌肉。叶寒回来的时候已经觉得肚子上热得厉害,隐隐发疼,借机搭在方易身上走。
这种尸水对其余的灭灵师来说很普通,但对他来说却是极度危险的。叶寒看着被包扎起来的肚子,心里盘旋着很多想法。
他的身体已经慢慢失去了正常排出毒素的能力。
“想说的。你后来不是生气了么?”叶寒轻声说,“然后就忘了。”
方易觉得他简直就是在狡辩,但想想觉得自己的那通气确实发得没什么根据,心里有点愧疚。他觉得应该安慰一下叶寒。
“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去房间睡吧。”他说,“明天跟我去医院,一定要检查。”
叶寒先是笑,然后立刻又拉下脸。
“我不用药,去医院做什么?”叶寒用眼神指指电视柜下面的抽屉,“上次拿回来的药我也没吃过,你知道的。”
“去不去?”
“不去。”
方易完全没办法,突然之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那我要去医院复查,你陪不陪我去?”
叶寒:“……”
方易看着他。叶寒内心挣扎了半天,方易的安全问题还是压倒了一切,他很快败下阵:“好……去。”
方易瞬间get到了一个让叶寒听话的方法:把事情往自己身上牵扯,叶寒不会不答应。
短暂的小愉悦之后他想起叶寒说的话,“不是可有可无的别人”,不由自主地想笑,忙拿起桌上的零食放进口里,掩饰脸部表情。
早上七点就到医院排队挂号,纵使这样,领到的号也排到了50以外。方易和叶寒干脆在门诊楼和住院楼之间的广场上发呆。
“你挂外科?”叶寒看着单子,“你不是复查脑袋的状况吗?挂什么外科?”
他满腹狐疑。
“先挂外科,检查骨头的状况。我可是断过手脚的。外科再开个单子去拍片,很快的。”方易乱扯一通,他心想你连挂号的流程都不懂,怎么可能识破。
叶寒果然信了。
广场上三三两两坐着许多人。叶寒跟他讨论了一会早餐吃的鱼蛋面和昨天吃的牛排粉哪一个更划算,说着说着开始打呵欠。
方易趁他精神不太好,问了个问题:“为什么我撞死了个人但什么责任都不用负?”
叶寒的呵欠顿在半途。他坐直了身子,直视前方。
等了半天都没有回应,方易才明白这人在装作没听到自己的话。
“告诉我吧,叶寒。”方易带了点恳求的意味对他说话,“詹羽说可以问你和废柴,我只能跟你沟通。”
叶寒起身站着,姿态很僵硬。方易知道他在思考,忙保持着安静。叶寒走了几步,回头看他。清早七八点的日光照在两人身上,方易坐在一棵柳树下,青葱的叶片在风里阳光里缓慢摇荡。他看着叶寒的眼神是完全信任的。
过了很久之后,叶寒想起这一天还是觉得很奇妙。他是被方易的眼神打动的。这个人毫无保留地信任着自己:他在那一刻意识到,能遇到这样的人是普天下大多数人求而不得的运气。
他习惯一个人行走和干活,所见的大都是恐惧和畏葸的眼神。他在这里只信任方易——叶寒心想,彼此彼此,方易也只信任自己。
他坐回方易身边。
“我的父母亲都是灭灵师,叶氏一脉是沿承灭灵师血脉的家族,我父母亲是远房的表兄妹。以保持家族血统纯正性为名所生下来的我,很遗憾,缺少了对灭灵师来说最重要的能力,鉴别恶灵。”叶寒说,“除此之外,我的身体不能自行排出毒素。以前还可以通过调养和休息来让毒素稀释或化解,现在越来越难了。”
因为灭灵师行踪不定,从小叶寒就被父亲扔在家里,让家中的老人抚养。长到了一定年纪,他被送进山里,在一个叫老鬼的人手里学活命和剿灵的技术。
“老鬼是个护林人,一直在山里生活。和我一样的孩子有好几个,被他折磨了十年还能撑下来的,不多。他挺厉害的,年轻的时候也是灭灵师,后来出了些事,他就再也不干这事情了。”
“你每次说回去拿东西,就是去老鬼那里么?”
叶寒点点头。
“这狗牙也是从他那里买来的。抢钱啊完全就是,赤裸裸地抢钱。他有自己的渠道,我们剿灵获得的东西,比如上次在你老家里得到的那些装着詹羽恶灵的小瓶子,我也都卖给了他。他有自己的用途,我们不问,也不关心。总之干完活回去,他能给我钱,就行了。”
方易咧嘴笑了笑。因为叶寒也冲他笑了。
“我别的什么都不会,就会对付恶灵。而且做这个可以洗罪孽,换来世福报,很好的。”叶寒低声说,“以后那些福报,可以应在我的……我想报答的人身上,也很划算。”
方易诧异地问:“不是把福报换在自己身上吗?”
“也可以,不过我想给别人。你要吗?”叶寒靠在椅背上,扭头问他。
说实在的,要不是没有这一遭的借尸还魂,方易还是个彻彻底底的无神论者。然而即使是三观不断受到冲击的现在,他对是否有来世这个说法,还是存着很深的怀疑。方易很干脆地摇头:“不需要。你自己留着。”
叶寒笑了声,伸手逗了会在自己身边飞舞的蜻蜓。
“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原来的方易。”
这句话一出,身边人立刻就僵住了。
方易有点儿发愣,盯着地面上茸茸的草坪,额上沁出细微的汗珠。
还有多少人知道他知道之后会怎么样原来他一直在骗我吗如果詹羽说的是真的他确实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但其实好像对我和他的相处也没有太大的影响不对……
方易脑子里乱成一团。自己一直勉力在詹羽面前伪装成原来的方易,结果被证实是无用功。现在身边最亲近的叶寒其实也早就知道他所谓的那个大秘密——他瞬间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叶寒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方易察觉自己并不恐惧,也不是面对詹羽时从心底透出的慌张。
他是难过。
——又被骗了。
叶寒的手悄悄伸过来,攥住了方易微微发颤的手腕。
“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叶寒低声道,“第一次见到你,我完全看不出来。后来解决祝正义的事件之后我回去过一次,老鬼跟我说了。”
看方易无动于衷,叶寒继续道:“老鬼认识方易的母亲。这一点我也是最近回去给你偷……拿书的时候才知道的。”
叶寒心想下面的话说出来之后,说不定在自己卷铺盖跑路之前,都不能再进房睡床了,心里有些戚戚然。
反正欺骗这个罪名是逃不掉的了。
“方易的身体很珍贵,他身为缚灵师的后代本身就拥有很强的能力,但是一直被他妈妈封着,显示不出来。老鬼手里有他灵魂的一小部分,一直在关注他。”
方易听进去了。他联系之前詹羽的话,终于明白被章子晗抽走的那部分灵魂去了哪里。
“然后就是车祸。老鬼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到了现场,当时在这个身体里的已经是你了。”叶寒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温柔地轻拍着他的手腕,“我是从你这里知道,完成这件事的是詹羽。说实话,老鬼的想法和詹羽是一样的,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保存这个身体。但老鬼带着他的一部分灵魂,如果他赶到的话,那个方易是能活下来的。”
方易无法凝聚的灵魂会在老鬼的手里凝成一体,再次回到身体里。但詹羽到得太快了,他不知道老鬼和老鬼手中那部分灵魂的存在,为了保存方易的肉体,于是将车前被撞坏的那个人的灵魂扯了过来。
方易深吸一口气,恍然间有种后怕的感觉浮上来。
所谓阴差阳错。他差一点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老鬼做了些手脚。他篡改了目击者的记忆,然后利用和他一直有来往的背后势力保全了你。你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因为没有人看到车祸时的真实情况。地面上有很长的刹车痕迹,在拐角前方的地面上有别的车子漏下来的油。我记得他把你的身体和车子之间的位置也做了改变。”
方易喘着气,心脏跳得辛苦:“我明白了,方易不是主要责任人,赔偿呢?赔偿谁来出?给了多少钱?媒体方面是怎么压下去的?”
“我不知道。事情从头到尾都是老鬼处理的。他不可能让这个肉体受损,所以他说自己尽了最大的努力。”
方易在暖阳里只觉得寒冷。
无论是詹羽还是叶寒口中的老鬼,他都感受不到他们有一丝对生死的悲悯。
强者可以随意篡改和摆布弱者的人生,这个想法令方易有种作呕的感觉。
他挣开了叶寒的手。
“去看病吧。”
“方易?”叶寒站起身跟在他身后,“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不愉快。这是你经历过的事实,你也想知道的,对么?”
“不要跟我说话。”方易僵硬地甩下一句,直直往门诊大楼走。
叶寒默默跟在后面。直到看到外科门诊的候诊室,他才拉着方易:“我不……”
“你进去。说你叫方易。”方易说。
叶寒:“……”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最终没有反对方易的话,走进候诊室等着了。
方易有些迷惘地站在走廊上。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但一点都愉快不起来。
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一片喧闹的声音。十来个人簇着一个孩子往这边走来。那孩子衣着陈旧朴素,脸上带着焦虑和害怕的神情。他紧紧揪着身边一位中年妇女的衣角,小步跟着她疾走。
“苏医生?你在诊室吗?”走在前面的人手里拿着一台相机,颈上挂着晚报的记者证,正在打电话,“我带那小孩来了,麻烦你带我们去病房啊,谢谢啊苏医生。”
带着孩子的妇女俯身叮嘱他:“呆会见了妈妈记得要哭出声。”
孩子看着她,眼里有些微的不安和反抗。
“要哭出来,记得呀。”女人拉着他的手急急往前走,“记者要拍照的。你可以上报纸上电视,一定要流眼泪。”
方易站在窗边看着一行人匆匆而过。这时耳边突兀地响起了系统的警示音。
【系统提示:后方500米处检测到恶灵一只,恶意值:3000。警告:极度危险,极度危险!】
方易立刻回头。和医院隔着一条街的电视塔上趴着一个黑影,即使距离甚远,也能看到它胸前的豁口处有无数小触须从体内伸出来,胡乱窜动。
方易愣了片刻。他看到那个恶灵低头,把触须按回了自己的胸口。豁口消失时,尖利的警告声也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句话。
【系统提示:恶灵试图与你对话,是否接受?】
方易怔了片刻,缓慢道:“我接受。”
☆、第41章 运尸车(4)
叶寒被医生翻来覆去问了十几分钟,最后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以“在肚子上打死了几个不知名虫子”为由糊弄了过去。医生开了药,叶寒把单子揣在兜里,根本没想过去拿药。
倒是那个老医生说的一句话让他有些想法。
“你去做一个血常规。这伤口一晚上都没愈合,不太对劲。”
叶寒依旧是一出门就把血常规的单揉进了手里。
他在走廊上走了一圈都没见到方易。他知道自己说的话让方易心里有疙瘩了,但不说不行,在那样的恳求中依旧选择沉默或者谎言,他会觉得对不起方易。
叶寒以为方易到外面逛了,于是信步走到一楼,抬头却看到不远处的雕塑下,方易正和一个瘦长高大的黑影面对面站着。
那黑影他非常熟悉,只是一夜不见,似乎又长大了一倍,背脊佝偻着,脑袋深深垂下来,直视着方易。
“卧槽……”
叶寒心里一紧,直接从栏杆上跨过,奔向方易。
方易正和那黑影说话。
他是第一次和恶灵交流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