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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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日子-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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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哥
我一位朋友姓蒋,乃刘伶之徒,终日把人泡在酒精里。特点是他不喜欢独饮,喜欢呼朋唤友,举盏邀兴。酒具不是小盅,是喝茶的玻璃杯。举起来,吆喝一句,一口见底,杯子亮一亮。像极工人们抬笨重机器,嗨一声,撬得世界都动起来。那一群酒徒里每每有江哥。
  蒋朋友到吃饭时分就四处打电话,他是个怕寂寞的人,总要叫几个人来陪。“一个人呷酒么子味?被窝里打屁,独吞!”这是他的名言。江哥隔蒋朋友一条街,故常被叫到。但凡叫到,必来。说起来江哥的酒量其实比蒋朋友还要大。我见他呷过整整两瓶,没事,只是话多。但是实际上,他只要呷两口,同样也话多。因为呷酒不要钱,他高兴。一高兴,话自然多。一张桌子上,唯他调子最高。说奥巴马,说*,说金融风暴,说昨夜做按摩,他妈的小姐把他的脚都捏伤了。“哪只脚嗳?”众人就笑他。“莫痞好吧?痞你痞不过老子的来!”他脸一涨就红。江哥是一家公司的副总,亦是业余作家。众人调笑他的时候少,他调笑众人的时候多。“咦呀你讲的话一个错别字都没有。”他总是这样笑别人。笑得肩膀颤颤的。“一个错别字都没有。你好有文化咧!”别人泄了气,喃喃道,晓得你有文化喽,发表文章喽。你不得了。他又笑得肩膀颤颤的,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呷光。起身,自己倒,咣咣咣的又是一满杯。一回我同他说,呷别人的酒,你秀气点好不?他眼一鼓:“呷你的你心疼,呷别人的你也心疼?你心疼你何解也坐在这里呷?”说完他望望蒋朋友,蒋朋友就微微地笑,他喜欢这种热闹。
  但凡别人家说事情,比方说买了一双耐克鞋,比方说某同事在公交车上被扒手扒了钱包,江哥必鼓眼暴睛,大声道:咦呀真的呵啧啧啧!说事必有个过程,说到前头他就开始咦呀,说到中间也必咦呀,说到后头就更是咦呀,啧啧啧的啧半天,一副大惊小怪,闻听未闻,天就要塌下来的模样。我将他看来看去,觉得他也不必去医院,且他的天真也未必是故意装的。世界上就有这种人,凡事皆表现出惊愕不置,一粒葵花子掉下来,几可让江河倒流,乾坤崩溃。这种人亦无记性,你同他说过一件事,他咦呀一番,下回另外的人说同样一件事,他亦会同样的咦呀,且咦呀得极认真,仿佛又是闻所未闻。在蒋朋友的所有酒友中,唯他最是贪杯,人前呷到人后,呷光了一瓶又喊再开一瓶。走的时候,基本上是摇摇晃晃,见任何一样东西皆要抚摸一把。
  有回呷酒,忽然之间聊起了他的崽,他颈根硬了起来,说他的崽读书了得,从小没让他操过一寸心,小学到中学,中学到大学,无不是年级第一名。后来又读研,再后来又读博。“如今在美国,华尔街的精英都下岗,他四五个公司抢着要。何得了这小畜牲!”那一晚,什么皆不谈,专门就来谈他的小畜牲。我们听得肃然,亦听得惭愧。谈着谈着他吼一句:“咦呀只记得讲话,酒都没呷,小畜牲不要谈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来来来,老子们呷酒呷酒!”
  过了一阵,某天晚报副刊上登了一篇文章,署的是江哥的大名,我就看下去,结果看得很感动。因他这篇文章写的是他同他崽的父子情。其中写到他送崽上飞机去美国,笔调有点像朱自清的《背影》,舐犊之情溢于言表。这文章写得很平实,亦很真诚。透过文字我想象江哥写文章的情形,却怎么也想不出来。我脑壳里涌出来的,统是他呷酒调笑别人同鼓眼暴睛咦呀真的呵啧啧啧的模样。我暗叹人有时候是有几副面孔的,有的面孔你瞧得见,有的面孔你想都想不出。
  我见到的江哥皆是呷酒的场合,他不呷酒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

老五
老五在兄弟姊妹中行五,也是满崽。长沙俚语:娘疼满崽。没错。树大分杈,人大分家。老五的爷解放前是在八角亭开米行的,有钱,置一大院,兄弟姊妹分家后,亦都住在院子里。院子台阶前有两棵玉兰树,花开如雪。早上娘在庭中喊:五伢崽,起来没?手里端了甜酒蛋。不喊别人,只喊满崽。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就不满,嘴巴撅起来:我们不是娘身上的肉嗳?
  老五便是如此,在艳羡同嫉妒中长大。十六岁,上头四个哥哥姐姐都下了农村,唯他是满崽,留城,进了区办工厂,学徒,当车工。那年头当工人阶级了得,毛主席说了,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所以哥哥姐姐仍是艳羡同嫉妒。老五从小极灵泛,学什么上手都快。三年学徒,尚未出师,车出零件来比师傅的都漂亮。师傅说这还要我教?教我好啦!老五在厂子里呆了几年,车钳刨铣,样样学得极精。厂里接了活,出了难题,人就叫:老五,老五,快点来!老五摇头晃脑,哼着小调走拢来,斜斜看一眼,歪头想一想,立即就把难题解决掉。
  后来哥哥姐姐陆续招工进了城,之后又陆续都结婚生孩子。老五仍是单身。娘在院子里对哥哥姐姐说:你们也莫只顾自己,想想你们还一个满老弟。他不成家,娘日子不好过!大姐听这话上了心,四处托人,终于一个同学说她隔壁有个邻居姓郑,有个妹子也二十四五了还没嫁人。大姐说那你把她介绍给我家老五噻。这样姓郑的妹子就到有玉兰树的院子里来了。老五没出门,从窗子里望到郑妹子,脑壳缩了回去。之后娘问他看见妹子没有。答说不好看,地包天的牙齿。娘就坐到他床头,说崽哎,你也二十大几了,日子过得快,人眨眨眼就会老。讨堂客嗳是打火求柴,将就点吧。我看这妹子还是要得。老五不说话。娘就说,那就这样了呵!到年底,老五的门口就贴上通红的喜字了。第二年,老五生了崽,小名叫细毛。又过半年,老五把婚离了。人问老五何解要离婚。老五不做声。崽归老五,看着看着长大了。三天两天有人走进院子来告状,说这崽不得了,打烂他家窗户了。老五打崽像车零件,打得极精确。看上去乱拳挥舞,其实拳拳只打在肉屁股上。要他住手很易得,崽只要叫一声:我要到娘那里去。老五就歇下来。没底气地吼几吼,转身进屋。娘还想要老五再娶,老五弯腰拱手:这辈子再莫提这个事啦!娘问何解。老五又不做声。娘后来跟街坊邻居说:也不晓得么子鬼事伤了他的心。说完就叹长长的气。
  老五的业余爱好就是打家具。给自己打,给哥哥姐姐家里打。没事到家具城走一遭,看到时髦的家具,站到跟前瞄一气,回家就能仿造出来,几可乱真。他大哥说,你不开个家具厂,真的可惜啦。老五谦虚一笑:好玩,好玩。
  老五的厂子有一年倒闭了。他一次得了三万块钱,叫做买断。老五说,老子当了大半辈子工人,就值他娘的三万!他大哥原来也在街道小厂做事。极有远见,没干多久就出来自己办厂子。老五失业了,就索性到大哥的厂子去干活。反正他的手艺好,大哥很需要。大哥的厂子专门做保险箱。这年头有钱人多,安全感少,所以大哥接单接不赢。老五一天到晚加班。大哥给他的工资并不高,才一千五。娘骂大哥,你真的是个资本家,连你满老弟都要剥削!大哥说,他没工作,是我给他饭吃咧!老五也不喊大哥做大哥,喊老板。老板,我今天要请假来,我要带我家细毛上医院割包皮。大哥脸上没表情,嗯一句,算是答了白。细毛动了手术,躺在床上老实了三天。下地之后又飞檐走壁,搞得左邻右舍常来告状。老五说,我好蠢,当初判给他娘还省心得多咧!某天,老五做事的时候走了神,被车刀旋掉右手的食指同中指,血流一地,当即昏倒。娘比他还痛,一把鼻涕一把泪,骂他大哥,骂完之后跟他讲,你要养我五伢崽一世!大哥说,冤咧!他自己做事不小心,怪得我嗳!我养他,哪个来养我呢?娘一扫帚飞过去:“打死你个狗娘养的资本家!”
  到晚上,大哥走到老五的床头,递一个纸包给他,说:我们兄弟一场,这回就把账结了。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说完转身就走了。老五拿左手慢慢打开纸包,一看是三沓钱,一万一沓。老五看到这三万,想起买断时的那三万,不觉得流下了一行泪。老五一辈子没哭过,这回咬着被角哭起来,生怕娘听见。
  

老周
老周打电话来,叫我到他公司里吃饭。“把嫂子也喊来喽。”我遂带我老婆同去。他公司的厨师手艺了得,做出来的饭菜比一般馆子要好得多。我老婆喜欢吃他做的永州血鸭同红烧牛腩。老周公司三楼上有个餐厅,摆着一张大圆桌。我去时已来了几位朋友,一看那气氛不一般,开口问时,才晓得原来是老周过生日。大家皆是空手而来,怪老周为何不事先讲清白。“哎呀没打算搞的,就请你们几位朋友来聚一聚,吃餐便饭,算不得过生日。”老周摆摆手,又将一瓶赖茅的盒子打开来。“这茅台我一直舍不得呷,七三年的,你看这盒子都成了么子样子。”他把酒筛到每人跟前的杯子里。“一人就这么一小杯呵,对不起。”
  老周平常过生日,场合都摆在华天,最热闹的一回是前年,摆了四十桌。他交往广,朋友多,手面又宽,结果大家闻讯而来,四十桌都炸了箍,临时又添十桌还嫌少。去年也是包了个夜总会,场子里挤满了人,众人将他拥到台上,叫他唱个歌,然后无数的爪子伸出来,抹他满身的奶油泡沫,让他成了花里胡哨的一个人。最后又被众人灌得醉倒在台上,送到医院打吊针。
  老周的公司不大,亦不算太小,每年稳稳当当给他挣个数百万不在话下。这世上比他有钱的多,比他潇洒的少。老周对钱的态度是左手进,右手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每年数百万被他花得精光,买来的是通体快活。人又好朋友,凡朋友有难,他必第一个冲上去解难。要钱出钱,要力出力。这种人书上容易见,世上难得找。又性格极顽,心肠极软。翻报纸看到一下岗工人得了尿毒症,痛不欲生,看得他眼泪双流。恰好那天他手头窘,就把崽喊拢来,问他压岁钱还有好多。崽说有六千五。“拿来,借爷用一用,后天还你七千。”又打电话给报社,询到那工人住址,唤来一手下,叫他把钱送去。“不要讲是哪个送的呵!”手下走到门口,他又这样来嘱咐。这等事情他经常做,雁过不留声,人过不留名。
  又好玩。一车飙到云南,一车飙到西藏。近年迷上高尔夫,每周有四五天在练习场上,请了一个马来西亚的黑皮汉子当他教练,练习挥杆。练半个钟头球,坐到球场小餐厅里吃一个钟头的酒。鞋子脱了,脚搭在椅子上,又电话打给这个那个,叫拢来几个人,摸三打哈。摸了几轮,又再练半个钟头球。有回把我也叫去了,我说高尔夫是绅士运动,你倒好,把球场变成夜宵摊,又变成拉斯韦加斯。他笑笑道:绅士也要随性噻。不随性,当么子卵绅士!练习场上的球童,看到他来了如同过节,因他见人就给小费,一百两百地给,比球场上任何人皆要大方。“周总来了哦!”一见到他,球童便拥了过来,个个笑得像朵花,将其他球客冷落到一边。
  我有几个月没见到老周了,今日来吃饭,觉得奇怪,怎么生日也不庆祝一下?菜都是家常菜,真的是便餐。只是好酒仅一瓶,几口呷光了,余兴未了。若是在平日,这桌子上不倒下一两个人,他是不会散场的。慢慢吃饭,慢慢扯谈。老周说到如今生意真的不大好做了。“显形呵,这金融风暴。”酒呷完了他开始呷茶,“老子天不怕地不怕一个人,如今夜里时常冒冷汗。”有人问真有这么严重么?“真的咧,生意会做不下去了咧。”他道,“这世界真的怪,美国人一感冒发烧,连我的小公司都要打摆子。如果坏日子再不到头,老子若挺他半年还没挺下去,那就会崩盘,真的崩盘!”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这模样我认识他二十年了还从未见过。“你看我现在都不敢消费了。”他又说。我这才明白他为何不庆生。而且,酒也只呷一瓶。整个一餐饭,吃得很压抑。金融风暴使世界各角隅里的人皆感受到了灾难。谁都不能幸免。许多公司开始裁员,未被裁掉的人亦开始减薪。如果像老周这样的人都开始感到危机临头,谁再唱世界美好的歌我真的要把他的脸扇肿。但我仍想转移话题,要死卵朝天,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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