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掺和了会党的革命,热闹固然热闹,可是不仅乡绅不高兴,老百姓也受不了,外国人更是感到愤怒。陕西革命后成了哥老会的天下,在外国神父的描绘中,居然成了人间地狱。不仅满人大量被杀戮,连一般平民也难幸免,甚至一些传教士也被侵犯。革命党人拼了命保护教会,但也保不住。所以,湖南的俩都督被暗杀了,其他地方的会党,也被先后整掉了。只有陕西的会党比较顽强,但是也在压力下自我收敛,一直捱到袁世凯出手,陆陆续续才进了山,变成了职业刀客。没等袁世凯出面,先后响应武昌起义的各省,会党不是被新军挤到边上,就是被原来咨议局的人赶走。害得洪门在革命后,对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大为不满。后来洪门成立政党,居然奉孙中山的叛徒陈炯明做领袖。但是,反过来,革命党也受累名声大坏。在很多人眼里,会党和革命党没有分别。
中国的革命,流民的确是一股力量。但是,依靠这种力量,革命就难免变成了一场毫无秩序的大集。热闹,但也麻烦,让革命变得毫无秩序,使革命者毫无纪律,招人反感。自然,也就没了力量。这就是为什么后来袁世凯对革命党开刀,号称有半壁江山的革命党人,不旋踵就土崩瓦解的缘故。
匆匆上下的龙套 第20节:革命中的文明与秩序(1)
第六幕匆匆上下的龙套
一台大戏,总少不了跑上跑下的龙套。
他们是过眼烟云,谁也记不得。但是,
细瞧瞧,他们的戏,其实也挺精彩。
革命中的文明与秩序
革命党人也知道,西方国家在以它们的文明尺度,衡量着这场革命。如果他们能讨西方人的欢心,革命就不会遭遇列强的干预。显然,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在辛亥革命前,革命党跟康梁党人关于革命的争议,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革命会产生巨大破坏。康梁们之所以主张改良,就是鉴于革命造成的流血和破坏,代价过高。然而,在革命前一直鼓吹革命、破坏、大乱和铁血的革命党人,当革命真的来了的时候,最担忧的一件事,还就是秩序。除了少数地区之外,多数革命党都主张杀人最好越少越好,破坏越小越好。曾经利用会党做革命的先锋,一旦革命成功,就大有卸磨之嫌,跟立宪党人一起限制排挤会党。最大的理由,就是要遏制会党的破坏性。
对于那些追求中国进步的人来说,庚子义和团事件是一个巨大的阴影。立宪党人如此,革命党也如此。此后他们的行动,无论做什么,都有一个追求文明的动机,借以跟义和团的愚昧、排外划清界限,甚至争取在行动中修正西方人眼里中国人不文明的形象。革命一发生,多少都意味着动荡,外国人会担心中国人的义和团情结野蛮排外。所以,无论什么地方,革命党人最在乎的事情,是外国人视他们为义和团。追求文明,就是按西方划定的规范,自觉地自我改造,当然首先表现为对西方人的善意。因此,会严格约束自己人,严禁自己辖境内的所有人对外国人有所侵犯。湖南的起义,是由会党龙头大哥焦达峰首领,可起义之后第一份告示,就是严禁侵犯外国人。会党势力较大的陕西,会党中人做了都督之后…六都督之一',各地党徒纷纷设立码头,大开山堂,扰害地方,谁也奈何不了。但是在有些码头做出支持暴民攻击教堂的举动之后,他们的大首领张云山也不得不下令取消码头,不服从的,就派兵镇压。整个革命期间,尽管革命党人未必能掌控全局,但侵犯外国人和教堂的事情,相当稀少,偶尔几次,也遭致新政权的全力镇压。重庆的革命军士兵,上街时携带有两面旗帜,分别写着“中华民国”和“复汉灭满,保教安民”。重庆蜀军政府告示上写道:“兴汉排满,保商卫民;大军起义,鸡犬无惊;衙署局所,教堂教民,一律保护,不许犯侵;如有匪徒,乘机抢劫,军法从事,杀之无赦;言出法随,凛遵勿越!”专门把教堂教民单列出来,作为保护的重点,用心良苦。宁波光复,军分政府出告示,宣布五杀令,头两条都跟外国人有关:“一、拆毁教堂及洋人住屋者斩;二、损伤外国人及本国人民者斩。”
匆匆上下的龙套 第21节:革命中的文明与秩序(2)
自然,当外国人出面劝告革命政府保持文明的时候,也没有不照准的。武昌起义之后,革命政府原本要进驻邮局检查邮件的,但当身为外国人的江汉关税务司苏古敦告诉他们,邮政是不可侵犯的,这是文明国家的通例,他们就缩回去了。这位税务司还告诫革命政府,要像保护外国人一样,保护满人。如果满人犯了法,应该经过审讯,不应随意处决。革命政府都一一答应。一个外国记者问著名的革命党人刘公,说是革命党在原来的计划里,有没有杀满人这一项,刘公断然否认。其实,起义本身当然要杀满人,但起义成功之后,杀还是不杀,就不一定了。只是,由于外国人的介入和劝告,革命党人即使为了保持在外国人面前的形象,也绝然不会动杀机了。宜昌盐厘总局的总办,在宜昌光复后,剪了辫子,剃掉了胡子化装逃跑,结果还是被革命军抓住。这时有外国人出面给他说情,说是杀了这个老头,对革命事业没什么好处,但却引起外国人的厌恶。于是,这个声誉很不好的官员就被释放了。只要有外国人抗议他们的权益没有得到充分的保障,都会得到严肃的对待。有的地方为外国人工作的中国人,被革命军剪了辫子,只要他们向自己的东家诉苦,东家告到革命政府,肇事者都会得到惩罚。而这种事,在中国人自己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荆州是湖北境内满营驻防的要地,由荆州将军统领,理所当然成为湖北革命军进攻的重点。但是,在当地外国教会的斡旋下,当地驻防满营投降了。所有满人包括将军和都统、副都统的生命安全,都由教会出面,加以保证。在投降协议上,当地的主教和两个神甫也签了字。当然,这些人就真的安全了。
革命党人每光复一地,对于当地的秩序都是相当在意的。除了会党当家的少数地方,比如陕西、湖南,还有浙江山大王王金发当家的绍兴,进城之后打开监狱释放囚犯之外,其他地方,多半是照旧关押,凡是碰到越狱的囚犯,一律格杀。有的地方,还特意把一些骚动的囚犯提出来,在大会上公开枪决。革命后,为了防止有人趁乱抢劫,革命军和当地商团都会上街弹压,凡是碰到抢劫或者不轨的人,无论罪过大小,一律枪毙。为了保证秩序,革命党人几乎都尊重原来的地方自治,尊重商会自治,尊重乡绅的权力结构。对于乡绅要求镇压骚乱乡民的请求,一律答应,绝对不许农民趁机起来推翻乡绅的统治。总之,革命破坏越少越好,一屋不烧,一人不杀,是最佳的状态。尤其是在有大量外国人存在的通商口岸,革命党人特别在意自己的形象。
辛亥革命是一场中国内部的革命,但也是在中国被拖入西方世界体系之后发生的革命。这个世界的存在,对于看起来似乎是内部的革命,有着极大的制约。革命党人也知道,西方国家在以它们的文明尺度,衡量着这场革命。如果他们能讨西方人的欢心,革命就不会遭遇列强的干预。显然,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在中国的西方人和西方报纸,大多表示了对革命的理解和同情,反而对清军倒是比较苛刻,稍有不慎,就遭致严厉的谴责。起义发生不久,外国使节就把叛乱的革命党人视为对等的交战一方。这在当时的“合法”政府看来,显然是一种不合国际惯例的抛弃和背叛。后来的北洋军和革命军的交战中,只有北洋军屡屡遭到租界的洋人的干预,不让他们在这里架炮,不让他们在那里进攻,但革命军方面,却有诸多的优惠。
匆匆上下的龙套 第22节:革命行进中的享乐(1)
当然,革命的目的,原本就是学习西方,采用西方的制度。自然,西方的文明尺度,势必要被革命党人看重,从这个意义上,革命党人也会尽量地文明和遵守秩序。此前为了发动革命而策动的会党,也正是在这个尺度面前,破坏了革命党的形象,导致大多数立宪党人和乡绅,转而支持袁世凯。
革命行进中的享乐
好像专门跟清朝对着干似的,你禁欲,我就放纵。对于多数革命党人而言,革命,就是一种解放。
辛亥革命中,广州的光复,不全是革命军血战的结果。跟全国其他多数地区一样,广州的光复,是革命党与立宪党人联合起来,内挤外压,最后不肯合作的清朝官僚走人,大家咸与维新的果实。巡防营、旗营都维持现状,只是总督换了都督。但是,革命后的广州,却来了很多民军。
民军就是革命军,虽然没有真刀实枪打天下,但他们认为自己有功。很多人当过民军,会弄一功牌回家,银子做的,回家就像中了进士似的,在宗祠里可以领双胙——两份肉。但多数人并不想回家,他们原本就是三合会的人或者绿林豪杰,好不容易进了城,要留在城里享福。
就像很多农民理解的革命,没了皇帝,就是没了王法一样,参加民军的这些好汉们,进了城之后,也觉得现在什么都可以做了。民军没有服装,但手里有家伙,没有洋枪,也有刀剑什么的,还有的,身上挂着一个自己做的炸弹,虽然很可能根本就不响,但挂上了,就可以吓唬人,因此,白吃白喝,敲诈抢劫,就有了通行证。当然,他们很快就发现,最便当的弄钱方式,是开烟…鸦片'开赌。
就这样,二十几支各地的民军,进了广州城各据一方,大开烟馆赌馆,公开贩毒开赌。同时,天天跟新政府要钱要饷,不给就闹事。甚至拦路抢劫,劫到了洋人,连江面上过往的汽艇都敢拦,不停就开枪。由于争地盘,抢货源,各支民军经常发生火并,你杀过来,我杀过去。一支民军的标统…团长',居然会在大街上被另一伙的民军杀掉,连手枪带金表、金链子和钱夹子,统统被抢走,弄得城里的居民,天天提心吊胆。秩序大乱的背后,是无度的奢华,尽情的享受。不少民军的官佐,迅速腐化,吃喝嫖赌,买妾纳妓,无所不为。不只原来出身帮会和绿林的好汉如此,就是一些革命党人、新军军官,也一样开了禁,拼命放纵自己的欲望。
其实,这个时候,革命尚未成功,北方还在清廷手里。北洋军还挺凶,反扑过来,接连拿下了武汉三镇中的两镇。真的要推翻清朝统治,本该秣马厉兵才是正经。刚占了广州就享受或者火并,无论如何都早了点。当然,革命党人也有明白人,于是一边整顿民军,一边组织北伐。所以,革命党人都督胡汉民和副都督陈炯明,给民军发了军装,派人加以整顿,排排队,学点立正稍息,好歹像个样子。一些实在不像话的,就裁撤掉。北伐军也组织起来了,甚至还组成了一支几十人的女子北伐队,人还没出发,先给披挂上,全副武装,然后照了相,发给报馆,先在报纸上登出来。不久,广东北伐军到了南京,由老资格的革命党人,在新军里干过军官的姚雨平带队做总司令。
匆匆上下的龙套 第23节:革命行进中的享乐(2)
可是,广东的北伐军到了南京前线,打了两场小小的接触仗,然后就顿兵不前。当官的在南京城里大吃花酒,轮流请客,今天你请,明天我请,轮流当主人花钱,几乎成天泡在温柔乡和酒乡里。前方有事,找不到军官指挥,好不容易找到了,却沉醉不醒。军官这样,士兵跟着学,经常有夜不归宿的。南京临时政府好不容易筹来北伐的钱,好一些送进了酒楼妓院。一旦钱没了,有的就敢整队人马出来抢。
留在广州的民军,整顿效果也不怎么样,发了军装,士兵换上了,但军官却不肯换,因为他们要穿发财发来的绫罗绸缎。害得长官点校时,队列里总是夹杂着穿便装的军官,很不像样子。民军不像样,作为他们的首领,都督和副都督,也就没有威信。商民对于革命,很有些失望,城里的秩序,或许不及清朝统治时期。
所以,尽管当时中国,多数省份都独立了,看起来革命军声势浩大,人多枪也多。但是,这些急于享受的民军,尤其是民军首领们,别说北伐,就是自保也成问题。不止广东的民军如此,其他地方的民军,也大抵不差。像亲身参加革命的鲁迅说光复绍兴的王金发们一样,天还没冷呢,就急匆匆地换上皮袍子了。而在醇酒妇人方面,革命党人似乎特别地在意,稍有条件,就拼命地享用。好像专门跟清朝对着干似的,你不许官员嫖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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