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自己的形象:两个背帆布背包的流浪汉!劳伦斯的裤子已经磨损,我那件红色的棉绉衣也已满是乱七八糟的折皱,红天鹅绒带的颜色已溶进了我的巴拿马帽子里。我十分感激三位妇人把我们带进她们的公寓,把黄色的无花果和紫色葡萄送进我们房里。而我们则用酒精炉做饭,尽量节省。不久,我们的箱子寄到了。
我妹妹约翰娜给我寄来了漂亮的衣物和帽子,还有一些化妆品,都很富丽华贵,同我们的处境不那么协调。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自豪地穿上这些衣服,趾高气扬地出门。
在加尔革那罗,我们找了一座名叫艾戈的别墅暂度寒冬。
劳伦斯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住所。我们在这座别墅里占有一层楼,我们的窗子俯视着下面的河流,道路就在我们底下的对面,巴尔达山沐浴在玫瑰红的夕阳里。“绿色的天狼星在湖上滴着口水。”劳伦斯曾在一首诗里这么写道。
就在这,我开始生平第一次操持家务。在这么一间大的厨房里,这实在是一桩难事。我常常手忙脚乱,照顾不了炖着的或煎着的食物。这时,我便喊起来:“洛伦佐,猪肉烧糊了,怎么办?”而他则会放下手头的工作前来帮忙,从来不曾抱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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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去意大利(4)
第一次洗床单对我来说简直是个灾难。床单打湿后又大又沉,床单上的水洒得到处都是。厨房的地板湿了,桌子湿了,而我则是从头到脚浑身湿漉漉的。
当劳伦斯发现我这般狼狈时,他不由地大声说道:“呵,天哪,绝无仅有的凤凰快淹死了。”于是,我得到了解救,身上被擦干了,地板擦干了,床单不久也被挂在花园的绳子上晒太阳了。花园的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子。一天早晨,他把早饭送到我床上。在这意大利式的卧室里,有一只痰盂。使我大为惊慌的是,痰盂上盘着一条蛇。我把情况告诉了劳伦斯,他也非常吃惊,在打蛇后,他喃喃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忘恩负义的女人……我是杀龙的忠实骑士,这便是我的全部报答。”
我们很喜欢去邻近的一个村庄波革利科散步,在那儿同那些沉默寡言、满脸愁容的村民一起喝酒、吃栗子。我卧室那高高在上的窗子给了我不少乐趣。常常可以看见那些村民从下面跑过,高唱着:“特里波里属于意大利。”在我的窗下,人们在暗暗地讨价还价,到了晚上,年轻人则在下面弹起了吉他。这时我发现劳伦斯总是十分恼火。
当时他正在重写他的《儿子与情人》,他和我一起写的第一部小说。我经历了这部书的写作过程,也因此而吃了不少苦头。当劳伦斯问我“你觉得这时候我母亲会怎么想”时,我便过去替他写一些。我深深地进入了朱里亚姆这个角色,同时也涉及了所有其他人物。当劳伦斯写到他母亲的死亡时,他自己也病倒了。他的悲哀使我感到病恹恹的。他曾经说过:“如果我母亲还活着的话,我是绝对不可能爱上你的。她不会放我走。”但我想,劳伦斯最终克服了这种情感,只是这种强烈和压倒一切的爱摧残了他那本来已不那么强壮的身子。在以后的几年里,他说:“我本想另写一本《儿子与情人》,我母亲错了,而以前我一直认为她是绝对正确的。”
我想,一个男人一生要出生两次。一次是由他母亲生,另一次则是在他所爱的女人那儿得到再生。记得有一次我们坐在一只小汽船里,劳伦斯忘情地对我说:“瞧,那个小妇人多像我母亲。”可见,他母亲尽管已经作古,但仍好像活在世上、好像和他在一起。
到《儿子与情人》快写完时,我对这本小说已经腻了,并对所有这种“阿特章斯家族”的情感十分厌恶。我写了一句讽刺短文,叫作“保尔?莫雷尔,或者他母亲的情人”。他读完后冷冷地说:“这种玩意儿不能叫作讽刺短文。”
在那幢别墅里,劳伦斯也写了他的散文《意大利的黄昏》,以及诗集《瞧!我们走过来了》中的大部分诗作。
他面对自己灵魂深处的黑暗而表现出的勇气总使我感叹不已,有时甚至让我感到害怕。在他心灵的深处,我知道,他十分惧怕女人。在他看来,女人说到底要比男人有力量。女人是如此的绝对、不可否认,而男人则四处游动,他的灵魂飞到东飞到西。但无论如何,男人总是摆脱不了女人。男人从女人那儿出生,而因为其灵与肉的需要最终回到女人那儿去。女人就像大地!就像死亡!一切都将在大地和死亡中找到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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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去意大利(5)
下面是劳伦斯写的一首诗:
儿子们的母亲
这是一切的归宿,一切的归宿!
我必须抱拢双臂,把脸转向火堆。
看着我最后的死期,一点点,
溶为渣滓,场景不断变幻,
从遥远的过去一直沉向残火中的死寂,
只留下灰色的冷灰,沉重的浪费。
多奇怪,我的儿子,让我像情人一样等待;
多奇怪,就像在异邦被捕的人,
常常伫立海岸,凝视浩瀚的大海;
苍白,憔悴,那满是智慧的双眼
常常落在远方,他的灵魂则在赞美
因为离开我而产生的可怕命运。
就像从冻封的大海里吹来的小鸟,
就像从遥远的北方吹来的鸟,带着一只折断的翅膀,
飞进我们沾着烟灰的花园,他拍打着翅膀
不停地从一处飞往一处,寻求
从我身上解脱,而我所爱的猎犬悄悄地爬来
朝他的控制摇尾乞怜,而他则怏怏地退去。
我必须把目光从那儿离开,因为我退化的眼睛
像只会阿谀的狗缠在他脚下,惹他生气,
我的眼睛,像只无齿的猎犬追踪着他
直至他厌恶我不停的讨好,他那紧皱的眉头,
像火花,燃进了我的心扉,我叹息了
而他则痛苦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这是最后——不再有继续——
我一生都抱着我自己的负担,整年整年地坐在我丈夫的家里,
从来不曾这么想过,即便他关上门:
“现在我被逮住了——啊,自我,你无望了,
我的心啊,你因为快乐而受惊,就像只受惊的老鼠。”
我三次奉献了自己的灵魂——三次被拒绝
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了,我的儿子!
自从很久前孩子的天使吻别我以后,
我从不知什么是顺从的自由。——我期望
某个男人把我带走,可现在,我的儿子
我必须坐在这儿,等待,不知道
哪位是新郎,直至我和明亮的
太阳之间的死亡把我带走——死亡的服务毫无欢欣可言。
因为上帝的嘴唇和眼睛都藏在面纱之后,
一想到天父神奇的声音就使我
怕得发抖,眼里充满欲望的眼泪,
而我生命之声已经哑了,无济于事,
当夜幕降临,我膝上的手变得冰冷。
我们常常接到带来悲剧的信件。当时我以为自己肯定可以和我的孩子重聚,可我的丈夫最终还是在信中告诉我:“如果你再不回家,孩子就不再有母亲,你也永远别想再见到他们了。”读罢信,我悲伤得简直难以自持。但劳伦斯拥有了我,我再也不会离开他了。比起我的孩子来,劳伦斯更需要我。
一切人似乎都在谴责我们,非难我们,我这一辈子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整个世界都看不出我们这么做有多么正确,多么美妙?我实在搞不懂。我曾对劳伦斯说:“洛伦佐,为什么人们不能像我们这样尽可能多地从生活中获得幸福?其实,只要有我们花费的这一点钱,人人都可以做到这一点。”而他则用一种半开玩笑半当真的口吻回答说:“你别忘了,我是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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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去意大利(6)
应该说,在当时我并没有觉得他是什么天才,甚至还蔑视他,把一切都看成是自然而然的事。只有在现在,我才明白,生活的魅力就是他的天才。
他总是对自己充满信心,自信上帝站在他的一边。有一次,我们去奥地利的途中遭到了风暴,我十分害怕地说:“啊,现在可要沉船了……”可他说:“我乘坐的船是绝不会沉的。”
下面是他写给我妹妹埃尔斯的几封信:
亲爱的埃尔斯:
我没有因你的信而气愤。你希望为弗里达尽最大的努力,我也一样。但我想,你是在要求我们抛弃真苹果而选择一个镀金苹果。如今,宣布一个人的欲望与要求比放弃它更需要勇气。如果弗里达能和孩子们在一起愉快地生活,那我就会说“去吧,”因为三个人中有俩人幸福就足够了。但是,如果她仅仅是在牺牲自己的生活,那么,只要有可能,我就要留住她。因为,如果她为了孩子们而牺牲自己的话,那只会给孩子们带来痛苦。要是我也祈祷的话,我想我会说:“上帝啊,别让别人为我做出牺牲——我身上的负担已经够沉重的了。”
无论孩子们现在失去了什么,他们将保留他们内心的自由。一旦他们长大成人,他们独立的自尊心将会很强。但是,如果弗里达放弃一切而去同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就会渐渐丧失坚强。因为待成年后,他们将不得不供养她。那样的话,也就没有独立的生活可言,他们首先必须报恩,为她而活着,就像一个人想送一件根本不想回报的礼物,却又使受礼人不得不回礼。其结果,往往是他负担不起的。
因此,必须坚持下去,决不能让她到孩子那里去,而是希望、希望、希望拥有他们,拥有我们认为美好的一切,现在也只能这样做。也许你会说,“劳伦斯教我如何去当英雄。”——我希望他能够同样地“走自己的路”。他并不感到自己很勇敢,只是茫然不知所措而已。
不要介意我所写的,可以吗?
你的忠实的
D.H?劳伦斯
1912年12月14日
于艾戈别墅,加尔达湖
亲爱的埃尔斯:
你不会料到我会呆在这儿,像离水的鱼儿一样苟廷残喘,而弗里达正风风火火地赶去穆肯吧?我真孤独啊。
关于那篇文章——弗里达在讲述事情方面简直是个糊涂人——《英语评论》,每一先令一期的月刊想高人一筹,请我写一篇关于德国现代诗歌的文章,大约三千字。他们希望我写出些新内容——谈谈那些在最近十年出版的,以及像德默尔、利思克瑞恩、斯坦凡?乔治、里卡达?胡赫、爱尔萨?拉斯卡?许尔这样的诗人。你不是对现代德国诗歌有成熟见解吗?那好,就把你所想的写出来。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说德默尔装腔作势、庸俗无聊,但不要说得太经典了。如果你喜欢的话,《英语评论》将会洗耳恭听对那些印刷精美、形式巧致的诗歌的赞美。
他们会很欣赏那些对诗的倾向性和影响力的评论。务请引用足够多的短诗文来作为例证。写一写“妇女诗歌在当代德国”或“当代德国的妇女诗歌”大概是个好主意。
徒步去意大利(7)
这会使《英语评论》的读者感到津津有味。据信迪弗劳已经搞到了一些关于这个题目的文章。如果我对此有足够知识的话,我倒乐意亲自写一下。(在英国期间,我已经审阅了两本德国现代诗歌集)。
一定要写妇女——写她们的目标与理想——再写一点她们的个人生活。不知你是否知道,女人更愿意从事绘画而不愿照料孩子,因为任何一个母性都可以胜任后者,而只有那些杰出的妇女才能表达一个人的意愿。对此,难道没有人对你谈起过?女人的头发是红色的吗?把这些写进去。
“德国现代妇女诗歌”听起来挺有趣的。用德文写——我能很轻松地阅读你写的德文信,因为你没有使用歌特式的象形文字。
这里的天气好极了。我们找到了第一批开放的玫瑰花。这儿遍地都是丛生的樱草花,可爱的蓝色的小植物以及丁香色的藏红花。你要是来这儿一定会喜欢这一切的,而我们对你的来访也将十分愉快。
K夫人写来了一封信,还转交了一封律师写给E的信。信中说:“我们应该劝W教授,在离婚过程中,把W夫人提送到法庭。她有关孩子的任何请求都必须提交到法庭。”那当然需要请一位律师。
弗里达说,再让孩子离开她六个月实在是太久了。他们会变得生疏起来。这也许是事实。天知道怎样才能解开这些乱麻。无论如何,离婚已经有所进展。在英国,第一次听证后法官就宣读离婚判决书——也就是说,离婚得到了许可,除非出现什么意外。否则的话,六个月后,离婚便成了事实。到那时,弗里达又自由了。在离婚成为确定事实之前,E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