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意识到此时已经是中午一点半了。饥饿和寒冷令我壮起了虎胆，自作主张地跑到洗手间换好自己的衣物，和旁边的售货员打个招呼，寻找地方吃饭去了。
我回到柜台前的时候，带我来的大姐正在那里等我，一脸不耐烦：“你跑哪去了？”
“吃饭去了。”
“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
“我和张姐交代过。”
这时，张姐过来帮忙：“李经理，小马她在这儿站一上午了，刚出去一会儿。”
李经理看了她一眼，有点不高兴地说：“刚才你怎么不说呢。”
她拉着张姐的一只袖子，两人躲到柜台的一角说悄悄话。虽然两人很刻意地降低声音，我还是听清楚了她们的谈话内容：
“你怎么还帮那丫头说话呢！”
“不容易，光着膀子站一上午了。”
“你还真心疼她！知道人家挣多少钱一月吗？”
“多少？”
“人家年薪十万，合一万一个月呢！吃点苦头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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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小姐”与“高级营业员”（2）
我冲着她们的背影咳嗽了一声，让她们注意到我的存在，也让她们清楚我的听觉没有失灵。
下班后我给总经理去电话，向她反应我的处境。谁知道她并不同情，反而理直气壮地说：“如果你不穿晚装，商场里的客人怎么知道你是水晶小姐呢？”
“可这样下去我会感冒的。”
“你要自己注意，这是你的工作，就算是感冒了你也要正常上班的。”
我被气得七窍生烟，感觉他们把我当成一头干劳力的畜生来用了。我站在原地想了想，问她：“至少你们得让我吃饭吧。比如今天中午，没有任何人来接我的班，我一点半才吃上饭。”
“这样，我允许你每天中午休息半小时，你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吃饭。还有什么问题吗？”
电话挂上后我有一种想“辞工”的冲动，但很快这种冲动被理性的思索给替代，既然今天的辛苦只能通过不断的努力才能获得回报，那我就先干一个月再说吧。我劝自己，也许一个月以后我就彻底变成一个他们所需要的人了。
回到柜台，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花十万元的年薪聘请一个促销小姐未免也太浪费了。回想当年干促销员的日子里，干满三十天，拿到的工资除掉税金也不过六千多块而已。他们真是太奢侈了，我替他们可惜，也找到了让自己坚持的理由。
几天后，我遗憾地发现，我充其量起到了一个塑料模特的作用。“水晶小姐”身份特殊，所以我不能像售货员一样不时地移动自己的位置，我只能呆在一个地方，机械地看着她们将一件件水晶制品卖出，包装好，热情地送走客人。
我的同事们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喜欢聊“闲天”，她们根本不在乎我的存在，当着我的面毫无顾忌地谈起来。她们评价每一个客人，自以为拥有一双“透视眼”，可以透过顾客的额头看得清他们在想什么。
她们嘴里说着刻薄的话语，谈论着女性顾客的穿着打扮，猜测着她们的身份、年龄和职业。
她们带着讨好的微笑对待每一个光顾柜台的男性客人，亲手为他们挑选花瓶或者是水晶酒具：“瞧这做工，没说的，里面一个汽泡都没有。这东西也就配像您这样的老板用。”
她们遇到上了年纪的女顾客时就会发挥她们的超级想像力：“她多大年纪了，快五十了吧。瞧她那样，一脸晦气，是不是老公在外面有人了。”
而另一个营业员就会随声附和：“肯定是，爱花钱的老女人的婚姻生活都不大幸福。到了这年纪，她们还能干吗？反正也想开了，钱都是老公挣的，花呗！”
有一天，来了个气质高雅，五官清秀的年轻女孩，指着一个装饰用的玻璃盘子问价钱。我的一个同事带着不怀好意的恭敬回答她：“一万七千元。”
女孩子吓了一跳，脱口而出：“这么贵！”
她上下打量了那女孩一眼，带着一种傲气说：“贵是贵，可东西好呀。你是第一次接触水晶制品吧，可能不了解这种商品的价格。”
那女孩儿的脸红了起来，她说：“我想挑一件礼品送人，可不知道该买什么好。”
“您就买这盘子得了。送这东西给朋友，别人会认为您有品位，有眼光！”
女孩子的脸更红了：“有点贵。”
“不要紧，我给您打个八折。”
女孩子踌躇起来，在原地站了一分钟，为难地看了看我那个同事，低头想了一会，不好意思地说：“还是太贵了，我不买了。”
“同事”的表情立即僵硬了起来，走开了。我看见那女孩子红着脸，尴尬地走了。
女孩走后，她们又开始了：“什么人啊！不买别看啊，装得像个小富婆似的！”
“也许是谁的蜜吧！”
“不可能，哪有这么穷的蜜啊！”
“她长得倒挺好，不当蜜怪可惜的！”
“可不是吗？是蜜不就有钱了，也用不着看你我的脸色了。”
听了她们的话我大吃一惊，她们的是非界限与常人迥异！我看着她们满不在乎或者是正在讥笑着什么人的表情，心情沉重极了。她们都有孩子，这样的人回到家，会对孩子们说些什么呢？孩子如果听见母亲喋喋不休的议论，又会做何感想？长期生活在这样一种人的身边，当他们长大成人时，又会抱着一种怎样的生活态度？
有时我真想与她们争辩个你死我活，但又觉得这样的举动太天真和可笑，加之她们人多势众，我势单力薄，她们的嘴上功夫又那么的炉火纯青！我就算挑起战火也未必能占上锋。思前想后，我放弃了与她们理论的念头。
但我却意识到我现在的工作环境十分恶劣。因为我那些俗气的同事们，我厌恶现在的工作。生活和理想又起了严重冲突，我不得不又一次陷入痛苦的思索中。
这时我接到了总经理的电话：上海的产品销量出现滑坡，她希望我的出现能够改变这种状况。我收拾好行装，与总经理一行抵达上海。这是我第一次来上海！我很兴奋！
上海对于我，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因为我的姥娘从小就生长在这里。小时候母亲经常托到上海出差的同事带些小核桃，这是母亲最心爱的零食，受她的影响我也爱上了小核桃的滋味，那清香留在我的记忆深处，在我脑海中有了对上海的最初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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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小姐”与“高级营业员”（3）
上海是中国的经济文化中心，外国人称为“东方巴黎”，其魅力及风范可想而知。上海的空气湿度大，上海姑娘把她们细腻皮肤解释作“潮湿的美丽”。改革开放后的上海没有抛弃掉她原来的韵味，许多的新型建筑都是在保持原有的城市风格之下设计的，这使上海有了一种特殊的氛围。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受这种气氛的影响，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坐在出租车里向外看华灯初上，闭上眼，似乎听见了“夜上海”的歌声。
当晚上海的销售经理宴请我们时出了个小插曲，总经理坚决不肯吃她面前的那碗龙虾粥，在销售经理的劝说下她递给了我。喝粥时我听见总经理说：
“京城三大傻，大傻吃龙虾。”
我差点没被龙虾肉给噎着，销售经理很有涵养，他只埋头笑了笑。
第二天，几名捷克的技师也到了，工作开始，技师在商场里演示如何在玻璃器皿上绘金粉，而我还是履行一个塑料模特的职责。一天工作结束时，我和捷克的技师无法联络到总经理，正一筹莫展之际，总经理的电话来了：“咏梅，今天我回不来了，你带他们去吃饭。”
“啊？”
“啊什么，快去，开好发票我替你报销。”
对于一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来说，上海实在是太大了，而面对着五六个来自异国他乡的捷克人，我更是一筹莫展！
我挠了半天头皮，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询问他们：“Ｃａｎ ｙｏｕ ｓｐｅａｋ Ｅｎｇｌｉｓｈ？”
令我欣喜的是，其中的一名捷克人居然用流利的英文回答：“Ｙｅｓ， Ｉ ｃａｎ！”
交流了一会儿我明白了他们的愿望，他们不想再吃任何中国料理，请我无论如何寻找一家麦当劳。
到了麦当劳，我惊讶地发现他们的食量很大，他们中惟一的女性居然也要吃两个汉堡包才够！吃过麦当劳，总经理的电话又来了，她向我询问饭钱，我告诉她，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太贵了。”
“麦当劳是快餐厅，在上海不算贵了。”我替自己辩解着。
但总经理却根本不理会我的解释。第二天，整个上午她都是板着脸度过的，我意识到必须以出色的工作换回她的好心情，于是向她提了个建议，没想到她居然采纳了。提议很简单，把我从枯燥的站立工作中解放出来，让我履行一个高级促销员的职责。
我要向顾客介绍玻璃制品的起源，产品种类，还要详细地说明捷克技师绘制工艺品的流程以及艺术价值，当晚我埋在一大堆资料里背诵，并把它们翻译成英文（这是总经理额外要求的），凌晨两点我才放心睡去。
第二天，出人意料的效果驱赶了我的疲惫，在我的介绍和解说下，许多顾客怀着浓厚的兴趣围绕在柜台前，仔细地听我讲解或者观看技师的绘画过程，有的顾客甚至拿起技师绘制好的水晶产品来欣赏。
购买水晶产品的顾客明显增加了。首战告捷，总经理却没有夸奖我，但我知道她很满意，因为傍晚我递给她用餐发票请求报销时，她没有拒绝。
从上海回到北京后，我被不停地调动到各个大商场里去做促销，这段时间里我经常想起当香烟促销员的那段日子，心里涌起滑稽的苦恼：我的生活难道就是在原地转圈？绕来绕去，我和营业员这份工作最有缘分。从老家到深圳，从深圳到北京，从北京到上海，我还只是一名营业员！当然，我的薪水在发生变化，名头也很有脸面：“水晶小姐”！
我并没有看不起营业员这份工作，年少的轻狂已经随着生活的磨练消失殆尽，但如果让我穷一生的时间去做一份并不感兴趣的工作，我选择说“Ｎｏ”！虽然，一个多月的工作成果使我不得不承认：我极有当一名营业员的天赋！但是，我对它的感情还没有到将全部青春奉献的程度。
我开始考虑如何在促销工作中增加一些新鲜的东西，使我尽可能心安理得地干上一年“特种”营业员工作。冥思苦想之后我向总经理汇报了一个活动建议，她听后，向我提出了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需要花多少钱？”
“八百块。”
“五百块吧，五百块我同意做。”
这意味着我需要倒贴钱来做这个活动，但为了证明活动效果我说：“五百就五百吧。”
“好，先试试看，你安排吧。”
费尽周折后我请到了北京市最便宜的两名模特，他们同意接受两百五十元每天的出场费，是因为其中的一人是我的弟弟。根据活动计划我还需要找一名会讲英文的翻译，难度不大，因为我此时就住在培养中国最好翻译的学校里。几经查寻，找到阿芳，价格是两百元。
在我工作了三十八天以后，还没有闻到十万元年薪的味道，便倒贴了二百。
心安理得的是，我终于可以按照我的思路开展工作了。
生活中如果离开了创新和灵感是不行的，可以把自己的想法付诸实现是幸福的。
活动进行得很好，效果和我预想中完全一样。在活动结束后，营业额达到了十六万元人民币，第二天又演了一场，营业额达到了二十二万。
虽然总经理和她的售货员们没有将功劳收归在我的名下，但我还是心满意足。只是总经理说出来的话很吓人，她要求我将活动在六家商场里循环举行，这意味着我倒贴的人民币会越来越多。我硬着头皮答应了她，没想到活动仅进行了一个星期，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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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小姐”与“高级营业员”（4）
那天下午四点，正当我和两名模特商量活动计划时，弟弟小山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惊恐万状地指着我的右腿。我顺着他的指引看去，一道血迹触目惊心。这个月例假的时间格外长，十二天了也没能止住血。那时我太年轻，对妇科知识不是很了解，不以为然，但这时却被自己的鲜血吓了一跳。我有“晕血”的毛病，于是立即手脚变凉，眼发黑。小山想要伸手扶住我，我却顺着椅子瘫软了下去。
医生诊断我为经期功能性出血，也就是老人常说的血崩。她为我开了一些补血和止血的药，嘱咐我要注意保暖，要卧床休息。
我潸然泪下，我明白我的处境是多么的不好！总经理不会准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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