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时候父亲向我许诺:等你上学了,就带你去北京!可这个诺言他从来没有实现过,除了我不争气的成绩令他找不到任何带我外出旅游的理由以外,清贫的家庭环境也是父亲失信的原因。
只有一次,在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全家人回济南的老家过年,从资阳上车,到北京转车。因为列车晚点,坐当天的火车去往济南已成泡影,所以一家人无奈地要在北京居住一晚。我们跟着一位自称是××招待所的介绍人来到了一家破破烂烂的红砖楼,住进了一家肮脏的招待所,睡大通铺。夜里,除听鼾声一片之外,还要闻着旁边的大胖女人的臭脚丫子味和满屋洋溢的大葱蒜的味道入睡。那时我和妹妹年纪尚小,不觉臭,倒是感到好笑,于上吃吃地笑开了,惹得对面大床上的一位大叔愤怒地大叫:
“这是谁的孩子,大半夜地不睡觉,发什么神经啊。”
结果是我和妹妹的屁股上一人挨了一下爸爸的拖鞋了事。
第二天我们起了大早,往天安门方向奔去。一路辗转,换了好几趟车,在寒冬腊月里被挤得热汗淋漓。等到了地方,父亲大喊糟糕。原来赶火车的时间快到了,于是一家人只能在大街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天安门和毛主席纪念堂,大概只能够记得它们的方位在哪里。
这就是我对北京的全部印象!
一九九九年的八月,我再一次踏上了北京的土地。比起当年兜子里装着三百元独闯深圳的时候阔气多了,我的口袋里,有一张两万块的存折。这是我几年工作的结晶,血汗的见证!
最重要的是,我来到了北京最好的一所语言学校里学习英语,又向我的梦想跨进了一大步!
报名,填表格,分配宿舍,这些繁琐的程序对于我来说是那样地新奇。我兴冲冲地做着这一切,快乐极了。
我抢到了地下宿舍里惟一的二人间,放下行李,我开始观察宿舍四周的环境。
严格地说,这不是真正意义的宿舍。因为它并不是一栋建筑,它是一个防空洞。一走进来,像是进了洞穴,嗖嗖的冷气直往你的脊梁骨里钻。
如今它被重新装修过,墙壁上涂了防水的涂料,地板用磁砖精心地铺好,墙壁装上了样式新颖的壁灯。我这间宿舍比较靠近出口,还算通风,加之北京的气候向来干燥,所以,虽然在地下室,我的小屋却不是很潮湿。它只有六七个平方大小,勉强地摆下一张防震床和两张供学生存放书本的书桌。留给我个人的活动空间很小很小,进了屋就上床。如果想温习功课或者是听听音乐什么的,也只能半躺在床上进行。
在我打扫房间的时候,一个中等身材的女孩子一直在门口注视着我。我友好地笑笑,她也笑了:“你住这里?”
“对。”
“我是你的室友。”
我看了她一眼。她长得不算漂亮,窄小的脸庞,平板的身材,留着过时的运动头,细而短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眼角向下耷拉着,又高又尖的鼻子下有一张细而长的嘴。可能是缺乏保养的原因,嘴唇上堆满了裂纹。她穿一件普通的T恤衫,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
求学(3)
我让她进屋。她摇摇头,仍站在原地,探进头来看看我们的房间,然后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
“我还是留在这里吧。这么点儿地方,我要是进去了,你就得出来。”
她说的没错,这间宿舍提供给我们二人的空间的确是过于狭小了,不过,她提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门口的样子实在狼狈,于是我对她说:
“你先进来,等你放好东西,再叫我。”
她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冲我点点头,提着那只笨重的箱子挪了进去。我站在门口等她,不一会,她把门打开招呼我进去。我走进宿舍,发现她的箱子已经收进了床底,却还没有打开。
“不收拾了?”
“有得是时间,不能让你在外面老等着吧。”
“不要紧,要不,我出去买点东西,你慢慢收拾。”
“真的不用,我现在也没有力气,拿着它走了半天的路,又是报名又是找宿舍。”
“睡会儿?”
“呵呵,也不用,况且,睡哪里啊?”
这倒是,屋里倒是摆着一防震床,但,我们还没有商量好它们的归属,我拍着脑袋叫起来:“对了,我们还没有分床呢,你先挑吧。”
她笑了,把一个小小的手提包扔到上铺:“真让我挑,我就睡上面吧。你个子高,睡下面方便。”
这个时候,我对这个同屋的印象真是好极了。我们接触时间不长,可她让我感觉到了她的大度和宽容。看来她是一个能站在对方立场上考虑问题的女孩子,这个结论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下决心要和她交朋友,请她去日本餐厅吃饭。
北京外国语大学被一条叫做西三环的道路分割成东西两院,仿佛是被银河分开的牛郎织女。两院的大门修得各具特色,遥相呼应,充分显示出它不容轻视的教学水平。
我们住的西院里分布着德语系教学楼和日韩语研究中心,所以,我们大部分的邻居都是日本及韩国留学生。西院只有一所食堂,于是有经济头脑的家属便开了两家日韩菜馆。
日本餐厅就在我们宿舍的门口,我和她没走多久便到了。点菜的时候我发现了我的最爱:生鱼片。没想到她也钟爱此物,于是二人兴致勃勃地叫了菜,点了啤酒,大吃大嚼起来。
她的酒量令我吃惊,一瓶啤酒下肚,我已经有点招架不住,她却像没事人一般地神色自如。我不由向她倾吐了我的敬佩之情。她告诉我,她来自广东东莞,曾经在一家电子厂任总经理秘书,我也简单交代了我的情况。
我告诉她我的名字,她说她叫“婉秋”,竟是琼瑶小说里的人物。
第二天清晨被婉秋唤醒,看看表,才六点半钟,今天并无课程,我眯着眼睛看着她,抗议着。她转过身去,对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张小镜子梳头,一面梳一面说:
“上了课时间就紧张了,我打算趁着今天有时间出去买点日用品,我还以为你也是这么想的呢。”
“买什么啊,我什么都不缺啊!”
“是吗?卫生纸有吗?洗发水有吗?洗衣粉有吗?洗衣服的盆子你有吗?放肥皂的盒子有吗……”
不等她说完,我已经从床上跳了起来。还有这么多的事情没有办,我自愧不如她想得周全。
出得门来,已经是七点五分了,二人进了食堂用早餐。北外的食堂以饭菜难吃而闻名于各大北京高校,但早餐丰富,当然,肉包子除外。因为这里的肉包子里的馅料多数是肥肉和大葱,吃了这样的东西,既恶心,又污染空气。
我要了一份炒肝,这是北京的特色早点。谁知我的同屋并不欣赏,给它取了个外号:“酱炒鼻涕”。我顿觉恶心,推开它,不吃了。
我们选择了万通小商品批发市场。它坐落在阜城门北侧,是大学生的天堂,因为价格非常便宜。到了地方,不由得再一次佩服婉秋,一个刚到北京的陌生人,居然能打听到这个宝地!
购物归来,已经入夜,我躺在床上,头顶传来婉秋均匀的鼾声。我睡不着,心潮澎湃,又上学了!在阔别了校园三年以后,我终于又回来了。
我没有经历过高考的洗礼,这曾经令我懊恼不已,当然,我永远也不可能尝到收到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喜悦滋味,但我终于找到了一种方法来弥补遗憾。
第二天,我比婉秋起得早,像一只欢乐的麻雀,在宿舍的走廊里跑来跑去。但不知为什么,当我走上通往教室的路上时,心在急剧地跳动,紧张,使我回到了童年,一如那个七岁,拉着母亲的大手走进小学校园的孩子,只是身边没有了妈妈相伴。
道路两旁绿树成荫,我留意着身边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一直走到教室门前。
教室里空荡荡的,婉秋看了看表,叫了起来:
“来早了!”
“不要紧的,我们可以占个好座位。”我心不在焉地回答,慢慢地走进教室,坐在一张桌子旁。
这张书桌很普通,油漆已经斑驳,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桌面多凹凸不平,左上角有一行钢笔字:给我一杯忘情水,让我一生不流泪。题词的旁边用小刀刻了一颗被利箭穿过的心。
原来不是梦!我确实是来到校园中,坐到一张真正的书桌边了!
面前,明亮的黑板,雪白的讲台,一盒未开封的粉笔。
求学(4)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我趴到了书桌上,一股久违的木屑香浸入我的心扉。泪,在这个时候夺眶而出。
很小的时候,父亲因为我成绩的平庸而教训我: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这样的成绩,怎么考大学?考不上大学,怎么找工作?”
他的话不完全对,我是没有考上大学,但照样找到了工作。虽然工作普通,但自食其力,乐在其中。父亲的话也不完全错,工作三年中,我的确滋生过老大徒伤悲的感叹!那是一种苦痛却求告无门的滋味。
我曾经无数次地回想起当学生的日子,甜蜜,像盛夏闷热的午后突然晃动的树枝,送来一阵清凉的风,使人在不知不觉间微笑。可惜,我过早地结束了学生生涯,投入到社会的劳动群体中去,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劳动者。
我忏悔,为什么我没有珍惜在学校中度过的时光,为什么我没有考上大学!
当我把要来北京上学的决定告诉父母的时候,母亲不置可否,父亲则沉默了半天才开口:“咏梅,你这是在走弯路。我不反对你求学,相反,希望你多学习点东西,可是,不见得一定要回到校园中去啊。”
我对父亲说:“我无法做到一心二用,所以才做这样的决定。”
父亲思索了一会说:“上学意味着你会断绝经济来源,你考虑过吗?”
“我想过了。”
“你打算如何应付?”
“我的存款够了。”
“如果不够怎么办?”
“那,只能打工,做点别的。”
“……”
父亲沉默了,陷入沉思中。
这时天色已晚,谁都没开灯,父亲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但我能看得清他紧锁的双眉。
我的这个决定对全家人来说非常重要,我并不是家中的顶梁柱,可三年的工作生涯已经能够使父母亲感到轻松。在这三年里,我不仅养活了自己,每年还可以交给母亲一笔额外的钱作为储蓄,妹妹的零用钱早已经成为我的责任和义务。
母亲已经退休,妹妹又刚刚考取大学,父亲的工资是全家最大的经济来源,实在无法再资助我什么。
我当然知道父亲为什么沉默,安慰他说:“没问题的,爸爸,你要相信我。”
听了我的话父亲突然间起身向厨房走去,边走边叫母亲的名字:“维玲,该给孩子做饭了。”
我真的是长大了!
小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优越,但我不觉得,妈妈做出来的饭菜多香啊,父亲偶尔买回来的桃酥多甜啊!钱是什么东西,用来做什么,我没有概念。在这个世界,只要有父母在,我就不用害怕,不用发愁。
长大我渐渐懂得生活中的艰难,我还知道,爸爸此时一定在厨房里落泪!
但我还是到北京来了,坐在教室里,我顿生感慨!对于世界上一部分幸运的人来说,一切都来得是那么地平常和普通,仿佛野花自然会在六七月里盛开,雪花当然会在冬季里飘洒。但对于我,还有一部分不知道姓名的人们,为得到看似平凡的幸福,要付出多出几倍的努力!
这时我听见教室里已经有了其他同学说话的声音,还听见婉秋在小声地叫我:
“别睡了,清醒一下准备上课。”
我将错就错,索性装出一副呼呼大睡的样子。我哪里敢抬头,我的眼泪已经浸湿了书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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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为我做的选择(1)
我抱着十二分的热情投入到英语学习中,婉秋与我截然不同!上课时她在我的身旁打着哈欠,或者干脆托我请假,躲在宿舍里呼呼大睡。
我劝她打起精神来,她笑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困呀。”然后撇撇嘴,望着自己的脚尖,打一个重重的哈欠后说:“哎,我想我是过了上学的年龄了。真的,工作了这么多年,到了学校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养懒了,坐不住了。”
我觉得好笑,她才二十四岁,说起话来却像是个上了年纪的人!
她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盯着自己的手指尖,很心疼自己:“哎,好好的班不上,偏到这里来学什么英语,完全是自讨苦吃!”
听她的语气,好像来上学不是出于自愿。我奇怪地问她:“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想好了再来?”
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