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最深处的酒吧,有着一种*的异乡的气息,明明喜欢一个乐队,是从西域来的男子,个个都英俊非凡,象坐着飞毯来到的男人,载歌载舞的拉着马头琴,引吭歌唱,在深夜的人头攒动的酒吧里,带来草原的辽阔,是这支飘泊北京的无名乐队,令她领略了,马头琴是那样苍凉的优美的乐器,它比二胡的音域旷阔,那种凄凉,也是天天高风阔的苍凉。响在午夜,要叫人潸然泪下,又要飘飘然翩翩载舞的。
月明荞麦花如雪(15)
明明还经常遇见搭讪的外国人,这一带外国人特别多,且人人都带着如鱼得水的惬意表情。,明明曾遇见一个穿白毛衣,一头金发,风度绝佳的白人男子,他指着夜色辽阔的远方,诗意地对她说,多少多少个朝代以前,他曾经生活在这里,在紫禁城。是一个皇帝,多少个多少个时代以后,他又回到了这里,紫禁城的冬夜。明明笑起来,到嘴巴的反问:当他是紫禁城的皇帝的时候,她是何方的子民呢到底咽了回去,因为预知了对方的道白,他会说:你是我的皇后啊!
夜晚的酒吧,就有着这样一副*,作乐的面目,出了酒吧,街边的小超市里灯火明亮,买得到热的巧克力茶,咖啡,煮鱼蛋。街头卖文艺片的小青年,守着一箱子卖剩下的鲜花,烤红薯的热气暖融融的,是寻欢作乐的酒吧街上的一点世俗心肠。虽然醉也无聊,醒也无聊,明明还是喜欢深夜买醉归来的小小快乐。
因为,她害怕深夜的时候思念一个人,同城的男人,想念那样渴,想在深夜里伸出女巫的手臂,在城市千万处灯火之中,一把将他拧出来,搁到眼前。
这样的思念,痴迷的,一边爱一边深感委屈,刺激着21岁的女孩明明,她走在回家的深夜的长街上,远远近近的空旷红尘,雷灏公司的广告牌在大街边,高架桥上,蓝蓝地亮着,是午夜的液晶显示屏。明明常常一边走着路,一边就哭起来。
这个冬天。她开始想念母亲了。年少的人心怀远意,走遍了天下的路,才会想起家园。然而,那种想念一旦涌起,便是排山倒海的汹涌,恨不得一下子插翅还乡,将母亲变到眼前,活生生的,笑眯眯的,满面细细的皱纹。想到母亲的脸,明明的眼泪隔了三四年,终于有良心地落下来。
隔了四年才回到家乡。从北方往南方走,搭的是火车,一宿醒来,车窗外流动的已然是南方的冬,静静的河流,枝叶飘零尽了的树木,水边静静的白粉墙乌瓦的村庄。菜园,稻田,时而经过冻雨中的青青山峦。一径的路途,下车再上车,去往家还有一段船程,在门前的石阶前泊下。母亲早就倚门期盼,望见明明提着一只皮箱,敏捷地一步跨上岸。她戴一顶绒线帽子,宝光灿烂的一双眼睛,圆圆脸上笑嘻嘻地,向母亲跑过来,挽着母亲的胳膊。母亲也笑眯眯地,眼脉脉地,手摸一摸明明,说了一句:“念书这些日子还长胖了呢,成人了,是大姑娘了。”说着就流下泪来。
明明佯装着嘿嘿傻笑,然而,眼睛里也油然地含满泪水。
女儿离开了舞蹈团,去北京求学念书。尽管每走一步都会向母亲汇报,但到底她的人生是母亲尽不了力量的,如今看见女儿欢欢喜喜,明媚晶莹。凄惶孤苦的老母亲终于放下心来…明明在外头,并没有受苦受累。
是冻雨天,老房子里的门窗严实,护着一炉火,离开火的空间,都是昏黄、贫寒的天光。是明明自小就熟悉的。围炉吃过饭,明明为母亲泡咖啡,带回来的卡其布诺咖啡粉,炉上的水开了,冲下一杯,捧给母亲喝。特地放了许多糖,许多奶,母亲说着,一股中药味,小心翼翼地捧到嘴巴,喝下一小口,还不及嫌苦,嫌味怪,脸先在杯口上笑成了一朵*,炉火光映照着她的脸。明明坐在暗处望着她,望着她寒*一般苍老温柔的笑脸,热热的酸楚从心头冲过鼻梁,她大声笑着,笑母亲的老土,拼命抑制那股泪意充盈眼眸。她生平最害怕的,也是最激励她的,就是母亲,她们共同拥有的这份贫寒而满足的日子。如今,她虽然自豪地拿钱交给母亲,供养生活。然而,情感还是小时候的,无限的依恋,无限的忠实,生怕她失望,生怕她痛心。叙述过她在舞蹈团这几年经历的天南海北的漂泊,叙述过她离开舞蹈团去念书,因为年纪大啦,跳不动啦,得筹谋一条生路,叙述过这些,终于供出了背后的那个人,为她找高规格的学校,交高昂的费用,供给她公寓的男人,雷灏。她给母亲解释了雷灏的生平,他和她在深圳,在西北的一次一次的邂逅。她上学的学校,也是他介绍的。他待她,斯文尊敬。彼此之间,清白无尘,并无多的纠葛。 。。
月明荞麦花如雪(16)
母亲捧的那一杯咖啡一口一口地喝完了,因为喝起来苦,因为听得心里慌,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只好默默地喝咖啡。待明明解释完清白,她低声说:“ 你心里没有清楚么?你这么大的姑娘了,正是人生的关口上,怎么可以那么时髦地和男人做什么朋友?男女之间,哪来的朋友?他这样对你,看起来是为你好,帮你谋个好前程。他是个有钱的男人,做这些又不需要牺牲什么的,只一个大恩大德,就把你哄服帖了?你自己往后的人生呢?我也不是不赞成你交男朋友。他肯定一早就结婚成家了!你不问?你不问他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我并不反对他。只是,明明,你是我唯一的指望,我的女儿是十月怀胎,一把米一把米喂大的,我年轻守寡为了谁?我教养的女儿不是街头无家可归的野孩子,他帮了你也不表示我会舍得你有一天给男人作小老婆……。”
明明伤心地捂上耳朵,振聋发聩地尖叫起来,制止了母亲后头越来越凌厉的话语。尖叫声里她的心非常冷静,是的,母亲的话是对的。母亲看人世冷暖,看得清清楚楚。她才是真的,水晶玻璃心呢!可不是么?她心里,无时不刻地恋慕着那个男人,雷灏。他是个君子,并没打算对她施什么下作手段。可正因为如此,她除了他是君子,看世上的小人都不入眼,她年轻,血热,终归会有先控制不住的一天……。明明流下泪来:“谁说要给他做小老婆了?我会这么没心眼吗?只是………,妈妈,外头的世界比你想得可怕多了,这三年,我一个人,很难很难。”她说着,脸埋在双臂间,嚎啕大哭起来。这三年,真的是不容易,外头的世界,何其凶险,何其多舛,她一个单身女子保全自己的情操,不是容易的事。她哭,是因为,雷灏于她,不止是一个有能力的男人那么简单。她待他,远远的超过他自己知得到的,领略得到的。她哭,还因为她得到的男人的爱是这么的缺失,她没有父亲,如今年华正好时,爱上的男人是别人家里的丈夫和父亲,她的爱,何其的崎岖,荒凉。还有,坐在她对面的母亲,她的一生更是加倍的崎岖,荒凉和惨淡。她还要抱怨她,辜负了她。她而今也的确是辜负了她……她哭到声嘶力竭,壶中的水滚了,水枯了。哭到收住眼泪时,惨淡的日头已经向西了,而母亲,终于没有再一次匪薄雷灏了。这一场哭,将她们的母女关系也似乎陡然调了个个头。她不再是个孩子,也不只是个离家远行的少年。她成人了,是个女人了。尽管这开头就这样坎坷。这女人的开篇令母亲痛心疾首,她痛恨命运,害了她不够,如今接着残害她女儿。然而,她的力量,何其地薄小……
就这样,从前的那个少年,明明十六岁时的小朋友,再次被母亲提起来。她本来是想不起来的,却在炉火边迫不及待地说出,每年寒暑假,少年回家的时候都会到家里来打听明明的消息。而母亲,因为忌恨当年他娘粗暴打在明明脸上的一耳光,打定了主意给女儿雪耻。所以,这些年他得到的都是悬念。只知道明明随着舞蹈团登台演出,走遍了全世界的大埠头,见惯了大世面,连家里的陈设都翻了一新,却无从得知她的联络方式。母亲却当着明明的面,从钱包里掏出珍藏的一叠纸片来,上头的蓝墨水笔迹,俊秀的小楷,不须辨认,是镌在年华里的。他的地址,宿舍电话,电子邮箱,手机号码,一共七张纸片,他每年都来一二趟,每一回都详细地留下他的联络方式和住址。譬如,宿舍换了楼号,集体电话号码换成单人传呼机号码,传呼号又不用了,改成手机号。他一回一回,在明明妈妈的冷脸冷茶前,抽出钢笔在纸上书写一笔一画,认认真真。明明有一天终归要回来的,回来了她妈妈终归要告诉她的。他们当年就没有分过手,他终归是在着的、明明翻着那几张纸片,再时过境迁,往事成灰,再心猿意马,此情不再,心里也剧烈地痛了起来:他们少年时的那点旧梦,他一定还耿耿于怀的铭记在心上。她在世面上打滚了一圈,经历过许多绮丽繁华,抬起手腕看看手表上的时间,不过是过去了三四年,她少女时的初恋情人,如今风华正茂。他住的地方,原来就在海淀区学院路,离她根本不远,抬脚半个小时也就到了。然而,他们之间,隔得何止是音讯不通的四年时光?何止是积年宿怨?分明,是天堑!
月明荞麦花如雪(17)
母亲说:“你给他打个电话吧。可怜这几年他的一片诚心,你就见他一面吧。就算只是个乡亲,都在那么老远的京城,将来也互相有个照应。”她是老法的妇道人家,总是仁心仁意的,不明白都市人人之间的遥远。然而,明明始终没有拨打他的电话,他们之间,不是一个电话可以重新续上的。
日子又恢复到从前,那些漫长、雷同、宁静如河流底部的日子。夜晚睡觉的时候,她睡在母亲的脚边,将她的双脚,紧紧楼在怀里。烧饭的时候,母亲洗菜,明明帮她打水,母亲站在锅前炒菜,明明则在灶下,递柴火,火光温暖地映着她的脸,米饭熟了,砂锅滚了,香味噗出来,明*里很恬静。她和母亲一起去菜园里栽冬菜,一切和儿时一样。微小的小世界,孤儿寡母,凄婉的温柔,相依为命。
落雪的一天,清晨望出去的河面、屋瓦,原野,都落了薄薄的一层雪。伸手碰出去的什么都是硬硬的冷和冻。明明起了床便蜷缩在火塘前,守着新炭的火力一点点炙热起来。母亲瘦瘦的,在寒天里象一只长腿的鹤,屋里屋外攒进攒出,忙着开门的七件事。突然,她在外头和人招呼,说着:“你何时回家来的?放假这么晚么?我家明明早就放假了。她如今也做读书郎呢!”
她一句一句寒暄着,难得地喜洋洋的,并不着急请客人进屋,明明听着,后颈的血一点点热起来,她听明白了:是她的故人。
是那个男孩子!他放假回家,照例地,又来明明家大大方方地问候明明妈妈,也照例满怀希望地,想着明明今年一定会回家过年。
一直没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他一定是窘了,也懵住了,没想到希望兑现成惊喜,兑现得那么满,那么实在。妈妈将少年让了进来,他高大的身影一瞬间遮住了门槛,明明回过头,看着光将他整个人剪出一个轮廓。那男孩清亮地叫了一声:“明明!”
隔着三四年的不见,她的脸,她的整个人,都长成了粉雕玉琢的玉人。比及少女时的她留在他记忆里的轻盈,多了一层肉肉的丰盈。她那时候,是个冷冰冰的少女,过度的自尊、自卑。那些矛盾调和,捉弄着她的仪容,她看着太瑟缩,太尖锐,象一只锐利的小黑猫,在不设防的时候,天性使然,她还会讨好他。如今,她坐在火塘边,穿着紫花缎袄,回头看他的神情,是温和的、恬静的。仿佛一个宽容、和蔼的长者,看着一个男孩的冲动。她看着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只觉得心里热热地一酸,竟然哽咽了。明明为他拿来一副棉垫子铺在竹椅上,张罗他拢来火塘前坐着。他有满腹的话要问她,不知为什么,竟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来烤火。二人静静地坐在火塘前,两双静美的手托在橙色的光圈上,火炭温暖地烘热他们的手,也烘热了这四年之间,彼此断绝音讯的生疏。
一会儿,妈妈的菜已经做好,餐桌中央是一只鱼丸蛋饺砂锅,热腾腾的冒着葱韭生姜的香气。明明就起身铺碗筷,又招呼那男孩子上桌吃饭。明明妈妈对这孩子的印象,其实一直都很好。但一直不释怀他母亲先入为主地打了明明一耳光。而这么些年,他都在打听明明,已属难得,此时,在这担忧的境地里见到他,好似救援军赶到,叫她更加心意温柔了。她坐在八仙桌的上首,看着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坐在两端,她心里闪过一念:就这样,晚年可以就这样渡过,光景很是佳美!
月明荞麦花如雪(18)
男孩子问明明,去北京上学的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