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学·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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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第二期-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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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荞麦花如雪(8)
第二次再见那个女孩子,是三四个月之后,一个季节已经过去了。在天寒地冻的青海,西宁。漫天大雪;朔风横吹。他去合作伙伴的公司;乘坐的汽车穿过西宁的街道;空气里充满了烧茶砖和烤羊肉串的味道; 这风雪里的西北城市;并不象人们印象里的那种荒寒;落后。相反的;这城市有着一股享乐的空气。旷阔的街道;红砖楼房;楼顶铺着厚厚的积雪;浓郁的奶茶和烤肉的气味;极其感人。象火;极其温暖。靡丽些的;是风雪大作的黑夜;霓虹灯闪烁的灯火稠密处的夜生活。一顿冗长的,没一句实心话的商务酒宴后,他又被挟持到酒店夜总会里看演出。他坐了三四个钟头的飞机,出了机场就坐汽车,下了汽车就坐上了酒桌,腰都没伸直,又要去笙歌了。他觉得脊椎锐痛,酒意也上了头,被善喝的西北人,灌了满腹的白酒红酒,坐在软皮沙发里,面对着舞台上一池璀璨的灯火,火中浮游晃荡的魅影,只觉得疲乏里有着灰败,这灰败甚至是做人意义上的,命运为他铺陈了这么大的一个局面,风华正茂,要声望有声望要富贵有富贵,是他少年时寒窗苦读时托腮臆想过的,比那一番梦幻还多还满,然而,这冰天雪地的大西北,他孤身一人,满腹酒意,身边都是陌生的隔阂的人,人酒气烘烘地凑过脸来,喧哗里听不清说什么,他就一撇笑先浮在脸上了,那撇笑是个假笑,就挂在下颌上的,说笑就笑上了,一点都不发自内心的。他被人灌酒灌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了,就呵呵地假笑着,从喉咙以下发出貌似真诚的共振音,他瞅着舞台,装出专注的样子,人家就不找他说话了。远远的舞台象溜冰似的,一筏子撑到他眼皮底下了,金碧辉煌的舞台大幕,一群丫头正在上头欢活着,象蝌蚪在横着游,一会儿又立起来了,哦,是在跳舞。
  他在那群活物中揪住了一张脸,这张脸好似一盆雪水兜头倒下来,他心揪紧了,醒过来了。然而,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担一根竹竿,一路走着泼洒着,笑吟吟走过舞台,她有双很黑很黑的眼睛,肩是俏丽的圆润的一双,在音乐里从左到右地摇摆,在韵律里荡漾。
  在冰天雪地的北方,她们的舞蹈主题很南方风情。她们穿着红彤彤的染花小褂小袄,在舞台上泼水,油菜田里*,打着腰鼓一扭腰,起跳时一回脸,明眸皓齿的一排妞儿的笑脸。,她们的脸都成了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雷灏紧紧地看着她,目不转睛地,他听见自己的一声叹息,近乎酸楚的。
  如此,三十六岁的雷灏出现在明明的生活,宛若天意。
  他在酒店前台,询问到舞蹈团来到此地,签约演出一个月,而今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他听了,到底落心,不会明天陡然起拔就行了。打听清楚了,他倒是什么都没有做。
  午夜,忙完一天的工作,他一个人去酒吧里坐着,喝杯酒。这时,看见了那女孩,这一回,她是单独一人坐在靠窗的一张高脚凳上,捧着一杯红茶,杯口插着一片柠檬,她手上握着一本书,窗外是冰雪里的城市上空,一半是灯火,一半是潇潇落下的雪。他并不上前搭讪;亦比她提早离开,走前将她的账单一起付掉。 她那厢在灯下,临走才晓得人先付了账。
  又一回;他和一群人在餐厅;见到她坐在位子上,等着食物;便吩咐侍者;送去一筐炸薯条;鸡翅;一盘水果。在冰天雪地里难得看见西瓜和菠萝;她抬起头;向他致意;喜盈盈的一笑,她和他,原来并不陌生,彼此都注意到了对方的存在。

月明荞麦花如雪(9)
雷灏问道:“怎么不去外头走走?我每次看见你,总是独自一个人看书。”
  他微笑:“很少见女孩子在你这个年纪;喜欢独处的。女孩子似乎都爱扎堆结伙的。”
  “已经很朝夕相处了。一起吃住;一起排练;一起上台。”她微微蹙着眉、。
  “那样子;过集体生活对你来说是辛苦的事情。”雷灏很了然。
  是啊是啊;明明频频点头;反而笑了。这一笑叫雷灏提起来的心又放回原处;她扬起眉头,甚为不屑地,描绘她眼里的集体:“那么多的话,叽叽喳喳的,又全都是废话。互相心里并不喜欢,有机会就落井下石,面上还装作很要好。”
  雷灏默然了一会儿,又说:“其实,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明明平淡地说:“我们在好多地方演出,除了很少去非洲。”
  窗外是冰天雪地,隔着双层的玻璃窗,依然听得见寒风在呼啸,他对明明说起他第一眼见到她时,在深圳,黄昏,赶去机场的男人;没有说出的;是彼时他怅惘*的心……他没有想到还会再见到她。而想一想;这种歌舞团;总是生息在这样的高级酒店;无论在哪一个城市;总是一样的华丽;幕启后载歌载舞;于她们;其实是固定的家园。窗外是高楼林立的繁华街头,鹅毛大雪纷纷地落着,她转头看着窗外的雪,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不再说话。是这样的男人,他们这样,年富力强的,三十岁过了的男子,也是她们寻常所见的。太年轻的年轻人,她们见不到,那些人尚且进不了这样的地方。总是这样的,年轻富商,起初是看演出的客人,太普通的故事了。
  “明明,你的老家哪里?”
  “枫桥。”当明明说出这个锦绣的名字,在这冰天雪地的异国他乡,这南方的地名令他心里温柔的牵动了一下。他微笑道:“我也是南方人,十七岁离开家乡去北京上学,从此就没再在南方生活了。”
  关于故乡,明明并没有任何好感,也没有谈的兴趣,然而,雷灏却语气缱绻地,说起他的故乡来,说他家乡有一座莲花桥,每天上学,都要从河面上,一个桩子一个桩子地跃过。还有,家乡的山笋,莼菜,冬天的腊板鸭,都是北方见不到的食物,等他老了,他就会回到家乡去,养老,晒太阳读书。
  明明听着,感动起来。语气苍茫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还会回到我的家乡去。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在你这个年龄,都是想要看看世界的。”
  “不只是这样。”明明又扬起了眉头:“人最初,总会被故乡伤害的。”
  雪光映进他的眼,眼里都是流落的凄凉意,他轻轻颂出:“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炉边人似月,皓腕凝双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明明欣喜地看他,说:“是韦庄的词,我晓得的。”这首诗几乎带着她家书柜里的樟木味,藉着岁月的烟尘,异乡重逢。雷灏看着她笑真是个孩子啊,她不笑的时候,就老脸老皮地装成个大人,且是个冷漠的大人。一旦笑起来,就开成一朵花儿了,是芙蓉花儿,牡丹花儿,开得妖妖艳艳的,咯咯咯地打着银铃儿。
  明明常常去他住的那间舒适华丽的套房里,享用些舒适的宁静,窝在沙发里看小说,在电视上看一部电影碟片,在桑拿房里蒸桑拿,一个人寂寞地打一场桌球,或用他的笔记本电脑上网。常常地,他在外奔波,劳累了一天,在暮色暝漠里回到酒店,城内正在堵车,到处都是走不动的汽车和横行霸道的行人,雪落在街头,成了黑雪。这样的暮色里,他不耐烦看见一切饭局,几乎怀着赶回家的心情往酒店内赶。打开门,窗外大雪飞扬,她偎在沙发上,上网;穿着一袭修身的绿色长裙,纯羊绒,针织,高领,长袖,裙摆及脚踝,是华丽、玲珑的南亚风。她这身装束,半旧的衣衫,非常美。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月明荞麦花如雪(10)
雷灏和合作公司的商务活动的新闻发布会也在酒店的会议厅里举行,是早十点。九点钟,明明便从床上爬起来,找到会议厅的那一层楼,悄悄站在楼梯消防门后。雷灏已经来了,精神抖擞地,白衬衣,黑西装,灰西裤,精心的简洁搭配,极其养眼,他在和电子市场部的人员最后一次调试现场使用的产品。当地的电视台报纸的,业界的专业传媒,扛摄影机的,采访人,川流不息地来到到场。随行的秘书人员将他的发言稿呈上,他一边看,一边被一群来采访抢独家新闻的记者围住了。每一个都上来就和他很熟悉,热络地打招呼,他围在人堆里,耳听八方,有条不紊地一一捡题回答,眼睛搭配着措辞,一起目光和蔼地望着发问者。明明望着他他做得很不错,风度很倜傥。他很出色!新闻发布会要开始了,四周的摄像机、闪光灯咔嚓,头脑们鱼贯进入,一个礼仪小姐走上前来,从盘子里捡起一朵新鲜的花,别到他西服扣眼上,领着他走向主席台,在名牌前就坐。掌声响起,明明悄然退场了。她不是趋炎附势的人,然而,也喜欢看花团锦簇的景象,花开的中央是这个男人,他满怀抱负,意气风发 。
  他走的那天,雪停了,窗外的天光清澈;令人振奋;金黄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耀;光芒充满了房间;隔着两层厚的玻璃;听得见窗外的风声;明明敲门;他打开来;见她穿着一件蓝色的羽绒衣;帆布裤子;手上拿着一顶帽子;象一只机灵的小松树;擦过他的腋下;嗖地一声进门来。他笑起来;温柔地关上门;去厨房里煮了一壶热水;打算招待她喝茶;或者咖啡。明明东摸摸;西摸摸;动动他的电脑;他的茶杯;对着镜子试戴着那顶帽子;说:“阳光这么好。”
  他微笑地站在厨房门口;望着她在镜子前顾盼生辉地照着自己;等她说完;然而;她只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半句话;便依然照镜子。于是;他说:“是啊;要不要出去走走?”
  那是一顶带檐的贝蕾帽;皮质的;用线走过;轧出角来;她用力折着帽檐;手很白。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声音里却有着郑重:“去看青冢么?”
  他疑惑着:“青冢?”
  “听说;那片孤坟;即便天寒地冻;幕上都是草色青青。”
  “你是说王昭君墓么?”雷灏转瞬明白了。他心里一怔;仿佛兜头一盆;五脏肺腑都被雪水洗过了一遍。清澈极矣。他声音极轻极温柔地说:“下次吧;我带你到呼和浩特去看。”
  女孩疑惑地回过脸来;:“呼和浩特和西宁有区别么?”
  他愉快地笑起来;无需搬出地理位置;东南西北;只戏谑地告诉她一个漫长的公里数;关于西宁和呼和浩特之间的辽阔距离。她听着;也并无豁然开朗的受教;只轻轻地嘟起嘴:“反正;感觉就是天寒地冻的塞外。天晓得它们之间还隔东南西北的。”她手里转着那顶帽子,眼睛打量着他摊在桌上的文件,地板上已经整装待发的行李箱,近似恼怒的,一脚踢在他搁在门口的一只西装袋上,打开门走了,反手带上那扇房门,咣地一声,地动山摇。
  雷灏一个人愣在门口;满怀的近乎酸楚的幸福;仿佛身体在低低的起飞;那种;不着地的奢侈;神魂脱壳。房间里一时静谧极了;明晃晃的金色阳光;电脑微微的嗡响;厨房的水开了;他打开门追了出去,长长的长廊,地毯和墙壁上的木镶板没收了一切声响,他追上她,拽牢了手臂,她不回头,依然往前冲冲地走,满面激越的泪。他扯着她转过身来,按在墙壁上,捉住她惊慌的,泪津津的双唇,吻下去。她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女子,然而,吻在唇上,她原来还是个孩子,她让他的心都碎了,他说:“明明,明明,你放心吧……”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月明荞麦花如雪(11)
是最晚一班飞北京的班级;笙歌艳舞再起时,是他赶往机场的时候,这是他的惯例,将在路途上的时间节省到耗损最小,以便翌日清晨,便可开展一天的工作。他去俱乐部看她一眼。舞台上正推下一幕背景;湖水蓝的幕布上远的是青山隐隐;流水迢迢;近的是油菜花金灿灿的黄;铺满了舞台;那样的南方三月。;舞台上走过一列着花衣衫的小少女,摆着杨柳腰;肩头担水走在田埂上;唱的是《刘海砍樵》。那样的阳光明丽;莺歌燕语,是他儿时熟悉的田间乡里;阳春季节。他心里静静的;静谧到听得见酒店外头的夜;风雪大作;天昏地惨;他懂得了青冢,一个南方女子在这冰天雪地的塞北;帐篷外寒风呼啸,所有的情感都带着一股羊膻味,这是何其哀伤的一生。他看着她在台上载歌载舞地跳;只觉得;人生,万分的歧义,万分的凄凉意。风雪之中,怎样的一生都是歧途,就如同他此刻行旅匆匆的站在这里,目光紧紧地,难分难舍地揪住台上的女孩,心里有一点清明,想到他要启程的航程其实是归程,是回到妻儿家园的房子里,那也是他前半生的积累,可此刻一念闪过,只觉得那所房子,那条路,都是不对的,是风雪大作里误入的歧途,以至于这一刻他望着明明,竟然隔了天堑。这人生,处处都是个不对,万分不该……
  二章 京华朱梦
  明明离开舞蹈团去北京念书,是二十岁的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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