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学·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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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第二期-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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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以后,周青海见到孙丽芳都绕着路走。像一只灰心丧气的公鸡一样。平凉镇的人们得知周青海追求孙丽芳以失败告终之后,都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陈大鹏见到了周青海,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嘛。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哈哈。
  说完陈大鹏就离开了。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
  陈大鹏是平凉镇出了名的小混混,自幼生得狡黠。专门欺负像周青海这样的软脚虾。
  每一次周青海总是尴尬地一笑应之。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好像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不就以为自己生得美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总有一天,你也会老得没人要的!
  周青海嘴上这么说,似乎已经把这件事情看淡了,看开了,但几十年过去了,他头发苍白,在平凉镇的老人院里掌管一个黑白电视的开关大权,全然没有年少时那样的意气风发。依然是孤身一人。可还是,还是会惦念起她的对吧。
  年轻时候学过的口琴,已经被灰尘封在时间里,生了锈,再也吹不响年轻时候的深情。
  6
  孙婆婆是有过一个相好的。这个人不是周青海,当然更不可能是我的爷爷了。
  爷爷每一次抚今追昔跟别人讲平凉镇的历史时总会说,孙丽芳绝对是平凉镇数一数二的超脱者。三纲五常都是狗屁,封建思想也不足挂齿。我的爷爷经过长时间聆听木盒收音机里的讲古节目,逐渐也摸索了一套语言。小学还没有读完的爷爷常常一开口就是文采飞扬。
  所以一连串说出这么多的四字词语也不足为怪了。
  孙婆婆年轻时候是一个大美女。偏偏这个大美女孙丽芳的心不在平凉镇,你说如果她的心在这里,那么哪一阔老板嫁不得,哪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嫁不得?
  孙丽芳是我们平凉镇的奇女子。她居然爱上了一个志愿军。爷爷说,平凉镇的女人那时候还没有嫁给外乡的。

平凉·旧爱(10)
那孙婆婆是嫁了还是没嫁?
  当然没有啦。
  她为什么不嫁人呢。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
  那时候朝鲜战争刚结束,志愿军从鸭绿江往中国内陆撤回来。路过平凉镇的这支队伍大部分是广东人。他们的马蹄在一个夜晚踏碎了平凉镇的寂静。领头的徐连长骑一匹白马涉水而过。马蹄清脆,在清水河里搅拌着轻快的旋律。
  镇长得知志愿军凯旋,组织了一批人前来嘘寒问暖。这其中便有孙丽芳。孙丽芳病入膏肓的父亲已经默认了,孙家的医术传给女儿,诊所的一切也由她继承。他生病的这段时间,看病的事情都交给孙丽芳了,抓药,出诊,年幼的孙丽芳身上似乎天生流淌着悬壶济世的才能。
  镇长通知孙丽芳去看望志愿军的时候,她犹豫了许久。
  镇长,我能不能不去呢,我爹他身体不好,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孙海涛抱病在床,年过五旬,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肝病使他得了黄疸。他躺在床铺上,像一截沉重的枯木。孙海涛说,镇长叫你去你就去。我没事。
  镇长坐在床边,握了握孙海涛的手。孙大夫,好好保重。
  孙丽芳最后还是背了药箱跟着镇长一行人去了祠堂。祠堂白天是私塾,到了夜晚,就成了志愿军临时的住所了。
  孙丽芳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心会在这个夜晚遗失。而且,从此万劫不复。
  凯旋的志愿军其实伤的伤,病的病。很难从他们脸上看到胜利的喜悦。但还是要在众乡亲面前装出慷慨激昂的陈辞。领队的连长跟镇长亲切地握手。镇长说,徐连长,你们辛苦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镇上的孙医生。
  镇长把站在他身后的孙医生拉到前面来。孙丽芳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见不惯这样的场面,就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也不知道说什么。
  徐连长想不到这平凉镇上竟然出了一个女医生。而且还如此年轻貌美。他盯着孙丽芳看了许久,又意识到自己志愿军的身份,马上开口道,孙……医生,那我带你去看看战士们吧。
  7
  现在你所看到的祠堂始建于唐代,相传祠堂牌匾是韩愈便被至此地时的手迹。上书“壶公旧家”四个大字。祠堂被后来人翻修了,而事实上,四十年前的一场大火,差点将它毁了。平凉镇上的人依赖祠堂,初一十五必到这里上香,一来供奉祖先,二来祈愿家和万事兴。平时嫁娶喜丧也到这里拜一拜。祠堂采用的是古时四合院的建筑模式,但更多的融入了南方乡镇的风土气息。廊檐门窗,有的雕着八仙过海图,有的雕着蟠桃盛会图。都是浮雕。祠堂前有一个四方形的场,花岗岩石板铺就而成。穿过场地,要登上八级台阶。迎面而来的是两扇高大的大门。门面上画着油漆的门神,怒目圆睁,威严肃穆。再往前进,可以看见天井,围绕天井是两面厢房和正中的大厅。祠堂大厅正中央悬挂着孔子像,底下密密麻麻排满了平凉镇列祖列宗的令牌,大凡平凉镇建镇以来的对家乡做过贡献的人,都在此占了一席之地。假若你站在令牌前注目顷刻,肃穆便会油然而生,从你的天盖顶一直贯穿到脚底。好似祠堂里围满了千万双眼睛,他们无声地看着你。无数的眼睛背后,是无数的故事,穿越历史境地而汹汹来袭的厚重盖住了每一个瞻仰者的意识。使得他不敢久留。
  志愿军们被安排在两边的厢房里暂住一宿。厢房里的课桌临时拼起来成了床。徐连长带着孙丽芳一间厢房接一间厢房巡查过去。祠堂到现在历史悠久,有些墙壁出现裂缝。不时有壁虎贴在墙上耽视着。孙丽芳一会儿停下来给生病的志愿军把脉,一会儿又在药箱里翻找着药,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诊。没想到面对的是这样一群特殊的病人。孙丽芳一直没什么话说,她专注的样子让徐连长动容。厢房里点着蜡烛,烛光摇曳着照在孙丽芳白净的脸上。孙丽芳的皮肤很好,是那种水水嫩嫩的,吹弹可破的样子。徐连长一动不动,唯恐惊扰她的专注。徐连长当兵这么多年,部队里的女人大多长得像干涩的植物,缺少水份的滋养,从而失却了异性的吸引力。第一次见到部队以外的女人,他着实眼前一亮。

平凉·旧爱(11)
从见到孙丽芳的那一刻起,徐连长的心就不知不觉被她所牵引着。好似上天让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遇见孙丽芳。
  人生的境遇往往如此。譬如一段美妙的相遇,两颗心的距离有时贴得很近,耳鬓厮磨。徐连长觉得自己就在这里了,撑着船一路寻觅。忽见莲花盛放。多么美好的迹象。
  那一天晚上,孙丽芳帮战士们小心护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徐连长一直跟在她身边,偶尔开口说几句话。都是极其客气的话。不敢涉及到私人问题,便一直游离在某些微妙气息的边缘。
  徐连长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徐方裘啊徐方裘,你怎么这么胆小。
  晚上将近十点钟的时候,孙丽芳才算忙完了,她累得喘气。徐连长说,先坐一下吧。待会我送你回去。孙丽芳有些吃惊,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朝徐连长点了点头,那劳烦你了。
  徐连长暗喜,这一次终于有机会和她并肩走一段路了。但同时又感到担忧,他的这种私心与军人的身份可是违背?
  两个人在祠堂门口席地而坐,月亮隐没在云层后面,时而露一小脸,这个时候孙丽芳才有机会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的连长。刚开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徐连长说,我姓徐,叫方裘,你以后叫我方裘就好了。用不着连长来连长去的。
  孙丽芳呵呵地笑了起来,那我就不叫你连长了。随即她盯着徐方裘看了许久。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流动着。在她眼里,徐方裘和平凉镇的其他男人都截然不同,他身上流淌着因长年行军而带来的沧桑感,徐方裘其实很年轻,但比起同龄人来说,他的性格里多了军人的坚毅,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殷实可靠。
  徐方裘穿着绿色的军装,军装左边的袖子破了几个洞,孙丽芳就坐在他的左手边上,所以看得很清楚。她问,你的衣服是被子弹打破的?
  徐方裘说,不是子弹打破的,是被树枝钩破的。
  如果你不介意,我拿回家帮你补一下吧。说完这句话之后,孙丽芳觉得脸颊热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徐方裘朝他笑了笑,便转过身,把身上的军装脱了下来。夏末秋出,天气并未真正转凉。徐方裘里面穿着一件背心。他露出好看的健硕的肌肉,这是一个军人长期训练而来的结果。在这样的夜晚,身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这多少让徐方裘有些害羞。他不断地在头脑里搜索各种话题,却欲言又止。最终的谈话只能停留在“你多少岁了?”“为什么当了一个医生?”这样的问题上。而孙丽芳也由此得知,徐方裘是湖南人,从小没了双亲,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年纪轻轻地就参了军,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他自愿加入了志愿军。在朝鲜一战就是三年。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唯恐惊动了祠堂里休息的战士们。
  孙丽芳永远也忘不了这一个夜晚。祠堂的第六级台阶。她和徐方裘靠得很近,祠堂门口挂着两盏大大的灯笼,灯笼被风吹动,透出来的光亮似乎也在轻微移动着。孙丽芳觉得自己的心也好似随着灯笼在转动。氤氲的灯光透过包裹着灯笼的油纸散落开来。孙丽芳不太敢看徐方裘的脸,那张不同于平凉镇男人的脸。长期的舟车劳顿让徐方裘看起来有些疲惫,下巴处爬满了短促的胡须。可徐方裘还是一个漂亮的男人,这一点从他的眼睛就可以看出来,那一双眼睛里盛满了平凉镇一九五三年的夜色,那么淡然那么美。孙丽芳第一次和一个男人靠得这么近,她忍不住心里砰砰跳动。微风吹来,她能够闻到徐方裘身上淡淡的烟味。

平凉·旧爱(12)
孙丽芳说,你抽烟?
  徐方裘说,偶尔会抽,特别是心里闷的时候。
  你也会闷?
  徐方裘转过头来,看了孙丽芳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暗无边际的夜空。
  是啊,不知道会当兵当到什么时候。
  你不喜欢当兵么?
  不是不喜欢,只是有时候实在太累了,就想要停下来……
  漫长的谈话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临近十一点的时候,孙丽芳哎呀地叫了一声,我差点忘了,我爹还要我回去照顾她他的。
  那我送你回去吧。
  好吧。不过不能让我爹知道。
  徐方裘听到这话,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是说真的。
  没事,我们快走吧。
  从祠堂回到诊所,一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影,说真的,孙丽芳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徐方裘打了手电筒照路,一截又一截的石板路被照亮。两个人的影子被淹没在黑暗和光亮的交错中。孙丽芳背着药箱,药箱里的药瓶子互相碰撞,发出悦耳清脆的声音。孙丽芳身上披着徐方裘的军装。她不敢走得太快。事实上,她也不想走得太快。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徐方裘身上拥有一种难以拒绝的气息。
  她忽而觉得自己是夜里绽放的夜来香了。香气四溢。而徐方裘,就是那个寻找气味的人。
  半路上,徐方裘哼起了一首小曲子,旋律很短,对孙丽芳来说则完全陌生。孙丽芳说,这是什么曲子?是潮剧么?
  徐方裘说,潮剧?我可不懂潮剧哦,这是我从朝鲜学回来的民歌。我还不知道名字呢。
  而那手朝鲜民歌里的唱词,徐方裘可是牢记于心的。
  夜色凉,风儿轻,我送亲人到边境。不要回头别哭泣,一别之后是天明。
  徐方裘不敢唱得太大声,便趴在孙丽芳耳边,他呼出的气息贴着孙丽芳的耳朵。像柔软的狗尾巴草一样拂过来又拂过去。
  这个夜晚对于孙丽芳来说太过漫长又太过短暂。她心里潜伏着无数的希冀和幸福感。是的,幸福感,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击中心灵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来得如此突然,但是很厚重。这与小时候牵着她手安慰她不要哭的周青海不同。孙丽芳突然明白了古人所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也许,就是上天派来带她脱离苦海的那个人吧。
  诊所的灯还亮着,很显然,孙海涛还在等孙丽芳回来。孙丽芳打开诊所的铁门。悄悄走了进去,待到身子被铁门掩盖,她又伸出头来。徐方裘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孙丽芳伸出手,朝他挥了挥,示意他回去。
  徐方裘打亮手电筒,沿着脚下到大门的路,一点点照过去,在抵达孙丽芳脸上的时候停了下来。
  徐方裘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做出这么不可思议的举动。
  手电筒在他手上,忽而变成了鹊桥。
  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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