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说:〃你瞒得好严呀,什么时候请我吃糖?〃
勇志说:〃春节怎么样?小珍,看星子的面子,你同意了吧?〃
小珍撒娇似的扭了一扭,朝勇志的背捅了一下。
星子很羡慕地看着她。星子想,这多么好呵。
勇志说:〃星子,你呢?和粞怎么样?〃
星子反问:〃你觉得我们能成吗?〃
勇志说:〃我吧,最难。想撮合你们成吧,又觉得这太委屈了你,不撮合吧,又觉得粞好惨。〃
星子说:〃他有什么好惨的?他现在不是走红了吗?〃
勇志说:〃走红是一回事,可被自己喜欢的人冷落又是另一回事呀。〃
星子说:〃这是他自找的。〃
勇志说:〃我好可怜他。这几天他忙得厉害,到处找业务,想把今年的吨位超出去年的一倍。忙成这样子,还只抽烟不吃饭,人瘦得只一张皮包着。〃
星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星子说:〃为什么?他病了?胃不好?〃
勇志说:〃你就别问了,还关心他干什么,既然你又不打算跟他有什么关系。〃
星子沉默了一下,星子想勇志说的也对,可她仍然忍不住。
星子说:〃跟我说说吧,勇志。〃
勇志说:〃还能为什么?不就你那封信?〃
星子的心抖了起来。星子忽而起身说:〃那我找他去。〃
星子还没挪步,勇志拦住了他。勇志说:〃星子,你听我讲几句好不好?〃
星子不解地盯着他。
勇志说:〃你既然不打算嫁给他,你就不应该又关心他又依恋他,让他产生误解。要不然,他会认为你只是嘴巴硬硬,到一定时候,你仍会接受他。这样你就害惨了他。星子你现在这样,对他惩罚得也可以了。你反正写了那信,他反正也难受了,干脆由他去,过些日子,他自己会把自己的伤治好。〃
星子望着勇志。一副十分茫然的样子。
勇志说:〃你们现在差距也拉得很大,过去又有过伤心的事,你们真要是结婚,也不会幸福。依我所见,各人都理智一点,算了。〃
星子苦笑了一下。星子说:〃勇志你说得对。〃
星子说完,眼泪哗哗地往外淌。
勇志说:〃星子,你自己别太难过就是了。照我说,男人们比女人们过这样的关要容易得多。〃
星子点点头,再次告辞。勇志出来送了她一段。勇志在出门前,搂着小珍亲了又亲,十分温存地说:〃乖,我一会儿就转来。〃
星子在开自行车锁时,从大开着的门洞看到了这一切。星子心里有些苦涩。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第十一章
星子到底没来。粞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屋里一动不动。实际上粞也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可他仍然坚持地希望着什么。粞相信星子对他的依恋并不少于他对她的爱,虽然星子总是拒绝着他。
粞想,他毕生后悔的事有两件:一是糊糊涂涂地同水香的恋爱,二是没去考大学。星子那时说他太多虑,说他优柔寡断,还说他见小利而忘大事,他当时不服,同星子好争了一场,而现在看来,星子说得何其正确。粞想,我恐怕是太自作聪明了,只相信自己的聪明而不相信别的,结果遭自己的聪明所误。
星子那天拿了大学招生考试的报纸一路狂奔地来找粞时,粞正在拖板车。粞放下车把一字不漏地将那条消息读完后,心里很受震动。星子两目放光,星子说:〃粞,一定要考,我们一起复习。〃
粞亦十分兴奋,粞说:〃当然考,怎么复习,你晚上来我家好不?〃
星子高高兴兴地走了,粞依然去拖他的板车。拖着拖着,粞的心便又阴云四起。粞想,我是不是又在做梦了?我是不是又在幻想了?我是什么人?我有什么资格上大学?我难道还没尝过被人刷下来的滋味?万一不许我上,又何必惹人耻笑呢?
粞在卸车时,对勇志说了考大学的事和自己的想法,勇志说:〃你可别让人家一边政审一边骂你也不屈泡尿把自己照照,就凭你这反革命的爹,居然也想上大学。〃
粞在勇志的话前,完完全全地泄了气。恰在这天下班时,站长王留找了粞。王留说:〃公司要办个理论学习班,站里推荐你去。〃王留且说根据粞一向的表现,等学习班结束后,打算任粞作甲小队的小队长。临了,王留还拍拍他的肩说:〃年轻人,好好干,你会有前途的。〃
粞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运气,粞想,万一大学不录取,这儿又说他不安心工作,再不看重他,那么,他一辈子就得拉板车了。毕竟上大学是渺茫的事,而去理论班和当小队长却是实实在在的。
粞于是拿定了主意。星子极失望。星子很厉害地讲了粞一顿。粞不服。粞甚至想,你一个女人,哪里晓得我这样的人能打开一点局面又有多难。粞想,纵使我考上最好的成绩,大学也不是阢定要我的。我父亲是干什么的?
星子一鼓气考上了大学,在粞认识的人中,也有很差很差成份的也考上了大学,而高考的题目又是这么地简单。粞后悔了但粞到底当了小队长,公司也有个领导在会上说粞是个不错的青年,王留还叫粞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这些事又很快冲淡了粞没考大学的悔意,粞想,不上大学,人一样可以干出大事来。华罗庚没上过大学,高尔基也没上过大学,社会就是一所大学校。
粞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幼稚和肤浅时已经晚了。
粞对自己说,如果他是所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而不是一个搬运小队的小队长或助理员之类,星子会如现在这样拒绝他么?
粞的回答是否定的。他想水香固然是一个因素,但并非是最主要的。
粞又问自己,我能不能放弃星子呢?去找一个各方面都说得过去的女孩成个家?像自己说的那样把星子作为一个长久的朋友相处?
粞的回答仍是否定的。他对星子有着不可名状的渴望,星子愈拒绝,这渴望愈强烈,驱使看他穷追不舍的除了感情,还有目的。虽则他说过只要星子允许他爱她就满足了,实际上,粞深知这是不可能的。他想他是不甘心这么败下阵来的.他既然已经向星子表明了心迹,同时他又知道星子的内心在作怎样的挣扎,那么他决意要攻下她。他粞应该做这样的人:既有所爱,就要得到。
星子没来,粞放弃了最后一丝幻想。他开始铺床睡觉。便是在他拉平席子的那一刻.有人敲响了门。粞冲动地跳起来使劲地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粞的父亲。他红光满面,鼻息中微带酒气。
粞掩饰不住他的失望,一种深深的失望,
父亲说:〃怎么?这么嫌我?〃
粞说:〃怎么会?我只是以为是星子。〃
父亲说:〃星子是你的末婚妻?〃
粞说:〃还不是。〃
父亲说:〃我常听你提她,你单恋她?〃
粞说:〃也算是吧。不过,我不配。〃
父亲说:〃怎么这样短自己的志气?〃
粞说:〃她是大学生,我算什么!〃
父亲说:〃你朝她求过婚了?〃
粞说:〃求过,她没同意。〃
父亲说:〃那就算了吧,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哪里找不到个好女人?〃
粞说:〃说是这么说,心里放不下。星子对我有同别的女人不一样的意义。〃
父亲嘲笑般地打量了粞一下,方说:〃你有毛病!〃
粞笑笑,没说什么。他想父亲是不会理解他的。
父亲到厨房去张望了一下,折回时说:〃你妈出去了?是不是有了相好?这都几点了!〃
粞不满,粞说:〃你对妈说点好话不行?她为你吃了一辈子苦了。〃
父亲说:〃这话没道理的。她为我,我又为谁?未必我这辈子在享福?即使她是为了我而吃苦,我写信要她离婚,她为什么又不肯?〃
粞说:〃妈是为我们姐弟三个想呵。〃
父亲说:〃所以,一个人老是为了别人着想,倒霉的就只能是她自己。你想想,这个世界总得有人走运有人倒霉,她不许别人倒霉,那么就只好留给自己了。〃
粞对父亲这套说法又好气又好笑。粞想父亲的自私有点炉火纯青了。可不能不说父亲的推理是符合逻辑的〃。粞说:〃你既然认识这么深刻,为什么你一生也这么不顺?〃
父亲说:〃这就在于一切政治运动都不按逻辑办事,它信马由缰,撞到你,你躲都躲不开。我幸亏一走了之,要不,文革中还不又是一死?〃
粞默默点点头,他想父亲也只是抓到一点保护自己的本事。
父亲又说:〃还是说你妈,她老是讲为别人,结果,她使你们姐弟三个过好了吗?没有,她又使我过好了吗?也没有。她不离婚的结果,是她自己一人得了好处。这就是人人都同情她,人人都夸她忍辱负重,她得到了名声。〃
粞吃了一惊,但他回味父亲的话时,却觉得母亲固然有些委屈,但父亲讲得实在有理。
父亲说:〃所以我并不感谢她,你记住,粞,对于男人来说,不必去空谈什么爱不爱,灭了灯,天下的女人都是一个味儿。〃
粞笑了。粞说:〃你倒想得开,那你还找妈干什么?〃
父亲说:〃我不找她聊天干活睡觉,我找她离婚总是可以的吧?〃
粞说:〃离婚?你疯了!何必这样?〃
父亲说:〃很简单,她不要丈夫,可我要老婆,我二十几年没老婆,我现在想要一个。〃
粞说:〃你跟谁结婚?〃
父亲说:〃总归会有人的,我现在一百多块钱一个月,房子有一套,找个老伴儿暖暖脚也不会太难。〃
粞说:〃我真想象不出你是这么敢做敢为,这么果决,什么都看得开,放得下。〃
父亲说:〃算你认识还对,我这只是做了一个基本该做的,丝毫不出格。〃
粞默默地点点头。
父亲说:〃粞,我劝你同我弄好关系,这对你只有好处。〃
粞说:〃你是我父亲,我钦佩你。但是我更爱妈妈,这一点,你永远也达不到她的位子。〃
父亲没等来母亲,只好走了,临行前,见粞呆思,便又说了句:〃记住,不要心系于一个女人。关了灯,女人都一样,而男人最需要的是关灯后的女人,别的都无所谓。〃
粞想,果然是如此,只是不甘心如此。
第十二章
星子直到下半夜才将自己弄睡着了一会儿。早上起来时,母亲已经上班了,桌上巳摆好了牛奶面包,面包甚至连果酱也抹上了。
星子知道此乃亦文所为,没说什么,坐到桌前便吃了开来。
亦文从厨房出来,坐在星子对面,说:〃怎么样,服务还周到吧?本人愿如此服务五十年以上。〃
星子一笑,说:〃你今天反客为主了。〃
亦文说:〃不敢,只是正在争取。你觉得呢?〃
星子说:〃我觉得不好。〃
亦文说:〃昨晚,你们谈得怎么样?为什么哭?〃
星子说:〃你怎么知道我哭?〃
亦文说:〃这还木简单,红彤彤的眼睛松垮垮的脸嘛。〃
星子说:〃你想知道什么?〃
亦文说:〃我想知道你们是不是一刀两断了。〃
星子说:〃是又怎么样?〃
亦文说:〃是就给了我机会。〃
星子心动了动,她瞥了一眼亦文。亦文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星子笑了笑,说:〃太晚了。我们已经把关系定下了。〃
亦文说:〃真的?〃
星子说:〃真的。〃
亦文说:〃你妈妈知道吗?〃
星子说:〃你不用搬我妈,这是我自己的事。〃
亦文垂下了眼帘,眼睛盯在自己脚上,停了停方说:〃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星子说:〃你还小,急什么。〃
亦文说:〃这是我的事,你也不必教育我。〃
星子暗自好笑。但星子觉得亦文身上有一种东西,已打动了她。星子想,那是什么呢?
星子匆匆吃罢早餐,回到自己房间。她的头绪颇乱,星子想人有时喜欢制造些混乱来充填生活。我现在是站在谁制造的混乱之中呢?粞?亦文?水香?母亲?抑或自己?星子忽然忆起黄山脚下那老头儿的话:〃姑娘你正站在你一生的关口上,你得留神拿好主意呀。〃
星子想,那瞎子还真灵。真该多出点钱讨教他这主意该怎么个拿法。
亦文进门时,星子不知道。直到亦文走到她跟前,她才吓了一跳。
星子说:〃你怎么鬼鬼祟祟的?〃
亦文说:〃你自己想呆了,倒怨别人。〃
星子忽而见他拎了旅行包,一副出门装束,吃惊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亦文说:〃住得够久了,该走了。〃
星子说:〃怎么这么突然,得等妈妈回来才能走呀。〃
亦文说:〃不必了吧。我觉得我已经是不受欢迎的人了,我的优点就是晓得知趣。〃
星子说:〃别这样。我一定要留住你。〃
亦文说:〃留下来对你没好处,我会抢在那位粞的前面跟你……〃
星子一惊,便道:〃你胡说什么?〃
亦文说:〃别紧张,吓唬吓唬你。〃
星子说:〃听我的话,晚上妈妈回来后再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