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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人来到了医院的草坪上。
“你就是苏致远吧？”高兵仰着脸问，双手插在裤袋里。
苏致远点点头：“你想找我说什么？看样子，小凡不高兴看到你。”
高兵鼻子里哼了一下：“难道小凡高兴看到你吗？如果你好，小凡不至于有家不回吧？也不知道是江小凡哪根筋搭错了，当初居然跟了你这样的人……”
“你说什么？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管小凡的事？”苏致远微微涨红了脸。
高兵掏出一支烟点上，慢慢吸了一口：“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只有我能救江小凡。今天的新闻我看了，知道了小凡出车祸的事，医院里我已经问过了，小凡的治疗费很高，而肇事司机又逃跑了，没人负担这笔费用。而且，要想让小凡不落下什么后遗症，还必须进行第二次手术。她现在也就是有个自己吃饭的钱，估计你也没有多高的收入，所以只有我来帮她。”
苏致远绞动着两手：“谢谢你对小凡的关心，不过，小凡的手术费我会想办法筹集，她是我的妻子，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她治好！”
高兵扔了烟走过来，拍拍苏致远的胳膊：“着什么急呢？你没听清我的意思！小凡已经不愿意再回到你们那个婚姻里了，所以她肯定不愿意让你插手这件事，还是让我出钱把她的病治好吧。别说几万，就是十万、几十万我也拿得起，不过，我有个条件要你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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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十二章（6）
“什么条件？”苏致远的眉头扯了起来。
“很简单，只要你和她离婚，让她回到我身边，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苏致远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男人：“让小凡回到你身边？你，你到底是谁？小凡跟你是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让她回到你身边？”
高兵鼻子里又哼了一声：“我叫高兵，是江小凡现在的男朋友。”
“男，男朋友？”
高兵一笑：“是啊，不过我们有过误会，我想借这个机会和她重归于好。苏致远，请你相信我，我是真心爱小凡的，她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说着，高兵拿出一张写好的支票，“喏，你看，支票我都准备好了，只要小凡答应回来，我马上就给她把治疗费付清了！”
苏致远的嘴唇抖了抖，脸色变得很难看。
“怎么样，苏致远？你想清楚了，如果你能就此跟小凡离婚，还她自由之身，我也会考虑给你补偿。”高兵的眼睛眯了眯。
苏致远看看高兵递到面前的支票又看看他白胖的脸：“好了，高兵先生，你不用再说了，看见这张支票我就全明白了。我知道小凡为什么不愿意看见你！我不能一错再错，我不能再伤她！”
“苏致远，你……”高兵的脸色一变，指点着苏致远，“你可想清楚了，如果没钱治病，小凡可能会变成一个废人，你不怕吗？”
这回是苏致远笑了：“怕什么？我本来以为小凡一走，我就没有机会再弥补我的过失，现在小凡这样，我正可以好好对她！”
“你……”高兵的手垂了下来，喘了喘，又不甘心地说：“苏致远，你可以不考虑你自己，可总该考虑考虑小凡的幸福吧？你这样一个人要什么没什么，她不跟着我，什么时候能过上好日子？”
“高兵，我正是为小凡考虑，如果真是小凡喜欢的人，如果她真能因此找到幸福，我倒愿意让她重新选择。可你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她！”说完，苏致远指着医院门口，“你走吧，高兵先生，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高兵的脸变成了驴肝色，转身愤愤地走了。苏致远在洒满阳光的草坪上呆立了许久……
小凡经过两次手术终于把右臂和右腿上撞裂的骨头接好了。但她短时间内还是无法自己活动。天天面对着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床单和浓重的来苏水味，小凡的内心没有一刻的宁静。三十年的岁月在眼前就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地过，千百种滋味在胸膛里翻涌。她不无酸楚地想：无论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小凡出车祸的事情没有告诉母亲，她知道母亲太累了，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姗姗留在母亲那里，小凡想：孩子的笑会让母亲看到些许光亮。父亲的腿好了，却依然在外面漂着，想挣大钱挣足面子的念头根深蒂固地缠绕着他，有关他的传言很多，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母亲却只有一个念头：守在老屋里，等他。十年了，母亲在日日的等待中煎熬。小凡却越来越不知道该怎样看待自己的婚姻。
苏致远倒是极守诺言，小凡住院的日子他一直陪在医院里，给小凡削水果、冲牛奶、买饭喂饭甚至擦洗身体。每当那双无比熟悉的手碰到自己的时候，小凡便闭上眼睛以掩饰复杂的心情，有时候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下来，苏致远看见了便用手指无声地擦去。小凡觉得自己冷硬的心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变得柔软，她意识到了，便拼命警告自己：不能感动，不能动摇，因为当她想到她和高兵发生的一切她已经不能原谅自己，她不能带着这样愧疚和负罪的心理去面对苏致远，面对他们的婚姻，还是让一切结束吧……
苏致远自然不知道小凡的心事，她不说他也不好问。等到小凡能坐在轮椅上活动了，苏致远就半天半天地推着小凡到医院的花园里散步。那里树木幽深，花香习习，难得的宁静和惬意。在流水哗哗的喷水池边、在幽长的小路上，小凡总是忍不住想起故乡，她给苏致远讲自己的童年，讲故乡的海，讲如何扛了鱼竿钓鱼、捉小蟹，直讲到上县立高中。苏致远总是微笑地听着，绝不打断她，尽管在他们当年热恋的时候小凡也曾这样不止一次地向他讲述。有一次，苏致远终于忍不住说：“小凡，你看，过去了的都变成了美好的回忆，即使是痛苦的记忆也变得珍贵了，因为这是一个人独一无二的经历，是属于他自己的财富。可是小凡，你为什么对我们的过去只字不提？难道没有什么值得你回忆的事情吗？难道你想一直回避下去？小凡，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一年多，我几乎天天都在想过去，我们曾经多么相爱过，可是我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
小凡的眼里一湿，幽幽地问：“你真那么想过？可是你有没有问问自己：是谁先不珍惜这一切的？我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究竟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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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十二章（7）
苏致远绕过轮椅，蹲到小凡面前：“小凡，我知道我把你伤得太深了，我以后好好疼你爱你还不行吗？你宽容了我那么多次，为什么现在不肯原谅我呢？”
小凡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他的脸依然年轻英俊，她说：“为什么你们男人总要求别人宽容？为什么我们女人必须宽容？我宽容了很多次了，可是结果怎么样？比不宽容要好吗？”
苏致远一扶轮椅站了起来：“可是，可是我也宽容了你嘛！”
“你说什么？宽容我什么？”小凡追问。
“宽容你，你和那个，高兵！别以为我什么都猜不出来，别以为我是傻子……”苏致远嘴里咕哝着，脸扭向别处。
小凡低下头，很久，声音低低地说：“致远，我自己酿的苦酒我自己来喝，我，我不请求你的宽容，你也不必宽容我……我恨我自己，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真的，我没办法再面对你！致远，你现在对我的好，我会记得的，算我们没有白做一场夫妻，我谢谢你！可是我们越走越远了，你没有觉得吗？都说‘破镜重圆’，可是那重圆的镜子到处都是裂痕，已经不可能还是原来的那面，你还会喜欢它珍惜它吗？致远，一切顺其自然吧，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都不要勉强自己……”
大概过了有一刻钟，苏致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望着小路的尽头顾自说：“小凡，你不信任我了，这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我知道你心里苦，苦了很多年。为了我过去犯过的错，为了我对你的伤害，这些年我一直有一种负罪感。其实，我活得也很沉重，是你的爱让我感动，让我有了家的温暖，结婚这些年，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真的，小凡，我不想再伤害你，你心里恨我责怪我我都能理解，即使你又找了别的男人，只要你心理平衡了，得到安慰了，我都能理解，我只请你相信我，我最爱的是你！”
一丝苦笑浮起在小凡嘴边，她重复着苏致远的话：“最爱？最爱……”小凡又自嘲地摇摇头，“可这些年我盼望的是‘只爱’……我知道也许我太贪心了，尤其现在这样的时代，‘只爱’也许根本不可能，我是太渴望完美了，我这样的人也许根本已经不适应这个现代社会，我渴望的并不存在……”
“怎么，小凡，你不相信我？”苏致远望着小凡的表情疑惑地说。
“不，我是不相信这个世界！”小凡的目光一点点冷静下来，“致远，你说的对，没有了信任，那剩下的就只有问题了，没有了相互的理解，爱，谈何容易？其实，你也不必为过去太自责了，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我希望将来你能活得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即使我不在你身边，我也希望是这样！”
“可是，小凡，”苏致远抓住小凡的手，小凡感到他在用力，“我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你为什么不肯给我机会？小凡，你看着我，”苏致远把小凡的手合在自己的大手里，眼睛望着小凡的眼睛，“那一次去见晦儿我真的没对她做什么，我真的是怕伤了你！小凡，我发誓，自从和你结婚你是我唯一的女人！”
小凡被苏致远的目光望疼了，被他的手抓疼了，她闭上眼睛呆了好大一会儿，等到觉得自己的眼里不会再有泪光，她才慢慢睁开眼睛，嘴角牵动了几下，终于说：“谢谢你，致远，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愿意相信！”
“那，那你跟我回家好吗？小凡，我们重新开始！”苏致远高兴地说，几乎要跳起来。
“不，我不能回去，致远，对不起……”小凡把手慢慢抽回来，低垂了头。
“为什么？”苏致远茫然不解地张着一双手。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凡了，”小凡咬紧了嘴唇，连风都能听出她声音中的苦涩，“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
一个月过去了，小凡终于能一拐一拐地下地走路了，苏致远这才告诉她：为了彻底治好她的伤，他把房子卖了。小凡听了险些跌在地上。她一手扶住墙叫道：“你怎么能这样？那可是我们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才买下的！你回去住什么？”
苏致远显得很轻松地说：“你比房子重要，没有你，我要房子干什么？”
小凡一时语塞。
靠墙站了一会儿，小凡转回身开始收拾东西要出院。她说：“再要我躺在这满是来苏水味的医院里，恐怕我的伤好了，脑子也坏了，真的！致远，你看，我的腿已经能走了，手已经能动了，我得赶紧回到电脑前面，还有太多的事等着我去做呢！你也是，为我耽搁了那么长时间……”
苏致远一时劝不住小凡，只好办了出院手续。看看天已过中午，苏致远叫了辆出租车送小凡回宿舍。
已经一个月无人居住的小屋到处都是灰尘。苏致远看看除了一张书桌和一张床外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的小屋，问小凡：“你就住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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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十二章（8）
“是啊，这已经很不错了，单位的宿舍，不用花钱，别人来这里打工还找不到这样一个地方呢！”小凡笑着回答。
苏致远摇摇头：“小凡，我真想不明白，你放着原来的工作不干，跑到这里吃这种苦，这对你有什么好？”
“我不觉得苦呢，我只是想把各种生活都体验体验，看看能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有的工作你干了一辈子都是在浪费自己，那有什么意义？我不想在一天天的重复中老死！”小凡一边说一边拿起一块抹布想擦桌子。
“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大家都在渴望一份相对稳固安定的生活和工作，而你却偏偏选择动荡，等于把自己放逐嘛，真不知哪一天你能变得现实一些……”说着，苏致远把小凡按到床上坐下，然后动手把屋子收拾了一遍。
看着苏致远的背影，小凡想说：如果生活真能使一颗心安定和稳固，谁还会到身外去找？是这变化无常的世界把它那些依然善良依然有渴望的子民毫不留情地驱逐了，一路捡拾着那些已经支离破碎的梦……可是小凡只是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