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也替玫子叫屈，这个一心只装着文学梦的女诗人连正常的婚嫁都无暇考虑，何况是那个风流成性的副局长？他是什么人？借着是玫子的同乡，有时候到玫子这里献献殷勤，小凡见了两次就看出他眼光中闪烁不定的东西。小凡远远地躲了，难道玫子会不知道保护自己？真不知道人们是以怎样的眼光看一个独身女人的。
小凡拍拍玫子的手，说：“别着急，人们捕风捉影的心理我们阻止不了，可我们知道自己爱惜自己。放心，他们如果来查，我来为你作证！”
高兵一拐一拐地走了，出门之前深深地望了小凡几眼。玫子拍拍小凡：“高兵在这里呆了不到一个小时，看了你足有一百次，这小子肯定是对你一见钟情了！回去之后，少不得‘寐寤思服，辗转反侧’……”
小凡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心思。那段时间苏致远不知为什么又突然沉默了，小凡的心里充满了不安。她开始怀疑自己的一片痴情是不是错了。大学毕业临近，许多同学为了留城，都使出了绝招，女同学们纷纷找了家在市里的男友，一些平日早有爱慕之心的男生也借机向小凡表示过这方面的愿望，小凡想也没想都回绝了。没人知道她的心已经是一张烧得千疮百孔的枯叶。
正在这时候，苏致远奇迹般地出现在小凡面前。
那天，小凡听了同学的传话，一口气跑出宿舍楼，苏致远正靠在女生宿舍楼外的墙上，疲惫得像是一碰就散。那是黄昏，几缕夕阳余晖涂在苏致远身上，他瘦削的下巴和两肩仿佛浸在一层薄薄的血里。小凡的心一阵狂跳。她惊骇得差点扑过去抱住他。就在那一刻，小凡知道自己完了。
“小凡，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我就要结婚了，和袁晦。一毕业就结。”这是苏致远对小凡说的第一句话。
幽暗的灯光下，小凡一件一件地脱下衣裙。她平静地说：“致远，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就当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吧。”
苏致远抱住小凡，止不住浑身颤栗。突然，他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凉凉地落在小凡脸上。他吻遍了小凡的每一寸肌肤。小凡咬破了他的双肩。
“她真的爱你吗？你真的爱她吗？”小凡蜷在床上，轻轻地问。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苏致远的嘴角抽动了几下，闭上了眼睛。
“那，为什么还要结婚呢？在这之前，你为什么还要给我订婚的许诺？”
长时间的沉默让小凡感到窒息。她伸手摸了摸苏致远的脸。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耳语：“我，我没得选择。她说，说自己怀孕了。她说是我跟她分手之后才发现的。她说如果我不答应，她不会饶了我，她会把孩子生下来……”小凡觉得有一把刀子在心里一闪。
“小凡，你要小心她来找你，你要避开她。”
“找我？找我干什么？既然你都答应和她结婚了，我和你还能怎么样？我还能做什么？”苏致远感到怀里温软的身子正一点点变冷。
苏致远点上一支烟，烟灰一截截地落在地上。他瓮声瓮气地说：“我也不明白她。唉，真不知道我都做了什么！我怎么会去招惹她？我这辈子该怎么办呢？”
小凡想起了那个女孩曾在信里告诉过她的话：“江小凡，请你记住：苏致远是我的！永远是我的！即使有一天他不想属于我了，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好好得到……”小凡捧住了头，喃喃地说：“这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不，怎么是你的错？”苏致远把吸完的香烟在手里揉搓得粉碎。
小凡大睁的黑眼睛里蓄满了悔恨，她苦笑了一下：“自从那个大雨之夜，一切就都变了，我知道这是对我的惩罚，我不该……”
“不，小凡，怎么能是你一个人的错？一个人必须为自己做的一切负责，我不需要开脱！”苏致远重新把面色苍白的小凡拥进怀里，“小凡，我不愿意看你折磨自己！我知道你会在心里怎么看我，你不会原谅我的，我知道！我做的这些对于你会是永远的伤害……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所以我必须在你面前消失！我已经答应了她，一毕业马上跟她结婚，这样她也许就不来找你了。我答应了她不再见你，我不想让她来伤害你！小凡，忘了我吧，我不配……我是个混蛋，我不配……”
眼泪模糊了小凡的视线，她硬是忍着，把眼泪逼了回去。
苏致远走了，那个晚上，小凡再也不能在宿舍里呆下去了，黄白的墙壁好像是一面古怪的镜子，反射着银针一样的芒刺。小凡不敢再想未来，也没有勇气回忆过去，只有眼看着无边的悲哀把自己抽空。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大雨，小凡一头撞进了外面漆黑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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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十一章（12）
街上的一切都在匆匆撤退，大雨砸在树枝上，满树的叶子横飞。原本热闹的马路上已经没有一个行人，只有小凡慢慢地走着，两旁的街灯和扯天扯地的雨幕织成了一张无边的大网。小凡觉得自己是一条网里的鱼，越挣扎，身上的网线收得越紧，她已经无法喘息……
大雨很快把小凡浑身上下浇得透湿，雨水顺着额头和脸颊流下来，小瀑布一样地流进嘴里，她却浑然不觉，一直沿着马路向前走。
不知不觉间小凡走过了好几条街道，最后，她在一座白色的小楼前站住了。小凡这时才有些意识，望着那座白色的小楼，犹豫了一下。最后小凡还是上去了，她爬上了三楼。这是高兵的家，准确地说是一个男人两室一厅的独身寓所。因为玫子的事，小凡曾和玫子一起被邀请来过两次。那时候，高兵高兴得像个得到了奖赏的孩子，跟在小凡身边转来转去，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小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在黑暗里站了许久，她抬手敲了门。
大概很晚了，高兵睡眼蒙眬地开了门，身上胡乱地穿着一件看不清颜色的睡衣。门外的女孩让他一下子睁圆了眼睛。
浑身透湿的小凡站在门口，脚下是一大摊水渍。一张白得纸一样的脸使她在门里透出的灯光下显得更加不真实。高兵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请进”。
高兵手忙脚乱地把小凡让进屋里，又红着脸拿出自己的一套新运动衣要小凡换上。除了肥了一点，蓝地儿白条的衣服穿在小凡身上很合适。
这一夜，小凡在高兵的寓所喝了太多的酒。高兵在一旁不知所措，急得直搓手。他从来没看见过一个女孩子那样喝酒的。小凡笑着说：“高兵，你，你别怕，我没醉！不信，我给你，数酒瓶，保证一个都，不错。一个，两个……九个，十个……整整十个……对，对吧？”高兵傻了一样站在那儿。可是没过一会儿，酒劲儿上来了，小凡跑到卫生间里吐得一塌糊涂。后来索性守着马桶不停地吐，胆汁都呕出来了，满嘴酸苦。小凡咳嗽着，内脏仿佛在被一只大手一下一下掏空……小凡在天旋地转的晕眩中被高兵一次次扶住，他走马灯似的给她倒漱口水、递毛巾、冲马桶。捂着痉挛的胃，小凡在高兵家的地毯上睡了过去 —— 高兵说：自己是真正的独身男人，他家只有一张床，而小凡不肯在高兵的床上睡。
黎明时分，小凡口渴难耐醒了过来。她睁开肿胀的眼睛，吃惊地发现高兵正在切西瓜。他像看一个小孩那样看着她：“起来吃吧，你梦里嚷了好几回口渴呢！幸亏楼下有卖瓜的，我抱了两个上来。天还没亮，人家以为我是个神经病呢，起那么大早买瓜。”
小凡愣了愣，突然哭了起来。高兵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妹妹，别哭，吃了西瓜再睡会儿。是我把你抱到床上去的，你就在床上睡吧，我打地铺。”
小凡止住了哭声，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那张床和自己身上完好的衣服。
高兵看着小凡吃下去少半个西瓜。他拗不过她，只好让她睡在地铺上。后来高兵偷偷从床上下来，挨着小凡躺下。小凡闭着眼睛并没睡着，但她假装睡着了，呼吸放得很均匀。高兵很规矩，只拉了拉小凡的手。
那一晚，小凡什么也没对高兵说，他也不问。
离开C市的前一天晚上，小凡又找到高兵。她送走了所有毕业离校的同学，哭了一场又一场。是感冒高烧使小凡的行程耽搁下来，她独自在人去屋空的宿舍里躺了一个多星期。眼泪和疼痛已经没有了，好像被一场高热烧干了，剩下的只是个轻飘飘的没有分量的身体。
尽管事情过去二十多天了，面对高兵，小凡还是有些莫名的不安。高兵请求她留在这个城市，一切关系由他来跑，凭着他父亲，一个著名企业家的坚强后盾，他相信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小凡拒绝了。她说：“听天由命吧，我不想再靠任何人。”
那一晚，高兵喝了很多酒。他握住小凡的手，请求她再留一晚。他结结巴巴地说：“小凡，你，你是唯一让我动了心的女孩子，你知道吗？……在大学里的时候，有那么多漂亮女生，我也曾经偷偷喜欢过她们，可她们连正眼也不看我，我知道她们瞧不起我，瞧不起我这条腿……唉，没人瞧得起我……可你不一样，小凡，你不一样，你心里苦能来找我，我觉得很……幸福……”
小凡眼里有了泪光。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高兵一高兴结巴得更厉害了：“小，小凡，你，你放心！我不会……碰你！我，我能看见你，能，能闻到，你在这个房间的气息，就知足啦……”
这一次小凡睡在高兵的床上，高兵打地铺。小凡发现自己上次穿过的那套高兵的衣服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枕头下面。小凡记得上次走的时候想给高兵把衣服洗了，他拦着不让，结结巴巴地说：“给我留着吧，上面有你的气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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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十一章（13）
黑暗里小凡睁大了两眼，没有一点睡意。地上倒是静悄悄的，小凡看见高兵一动不动卧在地上的侧影，他的呼吸都是轻轻的，很匀很细。
小凡下意识地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想，地上睡着的高兵马上问：“怎么了，小凡？睡不着吗？你心里有事，是吗？”
小凡没有吱声。
“你不说我也知道，有人伤了你的心……”见小凡仍不说话，高兵竟有些激动了，“小凡，你别……难过，你这么好的女孩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那个，那个苏致远，一定是个瞎子，混球……”
小凡忽地坐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上次你喝醉了，就是喊的这个人……”
小凡垂头坐了一会儿，忍住涌上来的一阵酸楚。她轻声问高兵：“你真觉得我好吗？真觉得我是个好女孩？”
“真的，我不骗你！你的好，没有男人会不动心！”高兵说着，也坐了起来。
“我问的是你，不是别人。你动心了？”小凡问得很平静。
“嗯！可是，可是我不敢想，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你只要把我当朋友，我就知足了！”
小凡又叹出一口气，光着脚从床上下来，挨着高兵坐下。
小凡听到了高兵不顺畅的呼吸。
“小凡，你别，别这样，你回到床上去吧！你这样，我会，我会管不住自己的！”高兵小声哀求着。
小凡的声音依然平静如水：“高兵，你告诉我，你想不想？”
高兵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了，小凡看得见他眼里的光亮。
“想，可是不敢……”高兵抓住自己睡衣的领口，“小凡，你，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
“我现在很想，很想抱抱你……可是我怕这样会伤害你……”
小凡的脸红一红，低下头不去看高兵的目光。
“小凡！”高兵看着小凡桃花一样的面庞，叫了一声，张开两臂。
小凡听到了一阵如鼓的心跳，她感觉出高兵在轻轻颤栗。
过了很久，高兵的呼吸才平稳了些，他抓住小凡的手贴到自己的嘴唇上：“谢谢你，小凡，谢谢你到我这里来，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高兴！小凡能信任我，遇到了麻烦能想起我，这对我是莫大的安慰。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这样高兴了，可是我又怕……”
“怕什么？”小凡的声音几乎轻得连自己都听不到。
“怕这是个梦呀，怕我来不及做完它就醒了……我知道，你爱那个苏致远……”
“不，不要提他！高兵，请不要提他！”小凡低喊了一声。
“小凡，我，你，你怎么了？”高兵手足无措，慌乱地看着小凡。
小凡苦笑了一声，突然站起来：“我真是傻，我不知道自己苦苦追求的不过是一场梦，我抵押了一切却依然逃不过背叛……高兵，这是为什么？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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