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点上这种香,诗人们会不会睡着了?
不一会儿,探春先构思好了,拿起笔写出来,又改了一遍,交给了迎春。接着,她问宝钗:“蘅芜君,你想出来了吗?”宝钗说:“想是想出来了,可是还不太好。”宝玉背着手,走过来走过去,还不忘提醒黛玉:“你听,她们都构思好了。”黛玉很沉着地说:“你不用管我。”宝玉见宝钗也在纸上写出来了,就更着急了:“不得了了!香只剩下三分之一了,我才想了四句。”又提醒黛玉:“香就要烧完了,你还蹲在那里干什么?”黛玉也不搭理他。宝玉慌里慌张地说:“可顾不上你了,不管好不好,我都要赶快写出来了。”说着,他也走到书桌前写了出来。李纨警告说:“我们开始看诗了,如果看完了还不交卷,那就要惩罚了。”宝玉点头说:“稻香老农虽然不善于写诗,但善于评价诗。你做裁判我们都服气。”
李纨带着大伙先看探春的诗:
咏白海棠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探春这首诗表达了自己的心声。比如“玉是精神难比洁”,正是说暗写自己有很高的追求。“多情伴我咏黄昏”,黄昏,自然让人感觉有些惆怅。当然,诗不可能那么清楚,总是有些模糊的地方。
再看宝钗的诗: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李纨笑着说:“到底是蘅芜君,写得确实好。”
这首诗的大致意思:
我非常喜欢海棠花,就亲自去浇水。刚浇上水的白海棠,像洗去胭脂的美女一样,淡淡的颜色才更显出另一种独特的美,愁太多了怎么会没有泪痕呢。要报答用雨露来浇灌自己的天神,就必须保持自己的明净洁白。
这首诗很明显写了一个很端庄、很稳重的淑女形象,她不喜欢艳丽的颜色,自我珍重。这写的不就是她自己吗?“愁多焉得玉无痕”好像是有点儿讽刺黛玉这类人的多愁善感。
大家又看宝玉的: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这首诗“出浴太真”就是说出浴杨贵妃,好像是指宝钗。“捧心西子”是捂着心口的西施,应该是指黛玉。“愁千点”是不是说将来宝钗很伤心?“宿雨还添泪一痕”是不是说黛玉的爱哭的性格?“独倚画栏”很孤独啊,“砧”是指一种石板。把布料铺在石板上,用木棒等砸一砸,布料就变得柔软了,做的衣服穿起来就舒服了。敲打砧的声音代表妇女为在外的丈夫做冬衣,笛声常常表示出门的人思念家乡。难道这句诗告诉我们,宝钗、黛玉以后必须忍受离别的痛苦?也许就是宝玉心理的一种不自觉地流露吧。
大家看完,宝玉就说探春的诗好,李纨正要说宝钗的诗显得很得体、很大气,忽然想起来,又忙着催黛玉。黛玉问:“你们都写出来了?”说着,她拿起笔,唰唰唰,就写完了,连改也不改,一下子就扔给了大家。这个动作可是够潇洒的,怎么看怎么像大诗人李白。
李纨等人就都看她的诗,头一句: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宝玉先带头喝起彩来,还感叹:“这样的句子怎么想出来的呢!”又看下面一句: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大家都不由地叫起了好,一起感叹:“她的想法和一般人就是不一样。”再看下面: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看完了,大伙都说这首诗最好。好在哪里啊?第一句“半卷”“半掩”就是一种很特别的美。她不直接写海棠,而是想象这么好的海棠花,土应该是洁白的冰碾碎了做的,花盆应该是玉石的。第二句是说海棠洁白像梨花,内在的风韵更像梅花。这个意思没什么了不起,但说得很有艺术,手法很像卢梅坡的“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后边几句的意思:海棠像月宫中的嫦娥缝制的白色的舞衣;又像秋天哀怨的少女在擦拭泪痕。她在西风中,默默无语,无处诉说自己的一片深情。
总裁判李纨宣布总排名:“如果论别致精巧,应该是这首;但如果说到含蓄浑厚,还是蘅芜君的好。”探春也说:“这评判有理,潇湘妃子应该排第二。”李纨又说:“怡红公子是倒数第一,你服不服?”宝玉点点头:“我的那首本来就不好,这样的评判很公正。”接着他又笑着说:“不过,蘅芜君、潇湘妃子两首诗的排名最好再讨论讨论。”李纨拿出了社长的派头:“说好都听我的评判,谁再多说话就该惩罚他了。”宝玉也没办法了,就不再说什么了。黛玉的诗好,这是公认的,但因为总裁判李纨拿自己的爱好作为评分标准,主要从教育人的意义上去考虑,黛玉就只能当亚军了。
李纨继续使用社长的权利:“我决定每月初二、十六两天开展活动,出题限韵都要听我的。如果你们高兴,只管另外选日子活动,就算天天都活动,我也不管。但是,到了初二、十六这两天,必须到我那里去。”宝玉着急地提醒:“该给诗社起个名字啊。”探春说:“俗气了不好,太新、太怪也不好。正好是从海棠诗开始的,干脆就叫海棠社吧。虽然有些俗,但因为这有这件事,就不影响了。”大家又商量了一会儿,就散会了。
再说袭人看见宝玉看了信,就慌慌张张地走了,她就很担心。两个老婆子送来两盆海棠花,她问清楚了情况,就让她们摆好花。她又到自己屋里拿了六钱银子和三百个大钱,交给她们说:“这银子赏给抬花的小男孩,这钱你们买酒喝吧。”两个老婆子激动地站了起来,脸上都笑开了花。袭人又问:“后门有值班的小男孩吗?”老婆子赶紧回答:“天天有四个。姑娘有什么吩咐,我们叫他们去。”袭人笑着说:“说不上吩咐。今天宝二爷要派人到小侯爷家给史大姑娘送东西,正巧你们来了,顺便出去叫后门小男孩雇辆车来。回来你们就到这里拿钱,不要让他们到处乱跑。”老婆子答应着走了。袭人办事很利索,也会调动人的积极性。是啊,要想让别人干活,不给点好处是不行的。袭人借宝玉的地位来命令别人当然也行,但那样做,仆人们必然都讨厌她,很多事情解决起来就不会很顺利。袭人这就叫收买人心?可是她也没做错啊,首先她用的应该是自己的钱吧,再说她只是买着做些事,买点好名声,又不是买选票,更不是买杀手。
袭人回屋拿碟子盛东西准备给湘云送去,就见架子上空着。她回头问晴雯她们:“这里那个缠丝白玛瑙碟子呢?”听听,放东西都用玛瑙碟子,确实是阔气啊。缠丝白玛瑙,就是白玛瑙上有红色或其他颜色的条纹,就好像缠着丝线一样。大伙谁都想不起来碟子到哪里去了。好半天,晴雯才笑着说:“拿着给三姑娘送荔枝了,还没送回来呢。”袭人:“碟子那么多,为什么偏用这个。”晴雯接着说:“我也这样说。可他说这个碟子配上鲜荔枝才好看。我送去,三姑娘见了也说好看,让连碟子一起放下,就没把碟子带回来。你们看,那边一对联珠瓶也还没拿回来呢。”
秋纹也笑着说:“提起瓶子来,我想起一个笑话。我们宝二爷孝心一动,也能孝敬到二十分。他那天见到园子里的桂花,就折了两枝。他忽然想起来说,这是自己园子里的刚开的花,不敢自己先观赏,就把那一对瓶子拿下来,亲自灌上水,插好了,亲自送一瓶给老太太,又送一瓶给太太。正巧那天是我拿着瓶子跟着去的。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见人就说:‘还是宝玉孝顺我,连一枝花儿能想到。’你们知道,老太太根本不拿正眼看我。那天竟然让人拿了几百个大钱给我,还关心我身体弱,说我很讨人喜欢。几百个大钱是小事,难得的是脸面啊。等到了太太那里,太太正和二奶奶、赵姨奶奶、周姨奶奶她们翻箱子,找太太年轻时的衣服。一见送花去了,她们连衣裳也不找了,都先看花儿。二奶奶在旁边直夸宝玉孝敬、懂事,好话说了两大车。太太脸上也有光了,更高兴了,就顺手赏了我两件衣服。赏件衣服也是件小事,但这是个好兆头。”俗话说,礼轻情义重。宝玉折了两枝花,就把奶奶和娘乐成什么似的。其实,人的心理都一样,关键是感情的表达。当然,行贿的时候,礼物的价值、金钱的多少确实重要。秋纹的故事告诉我们,遇见好事要多跟着,有了坏事要躲得远远的才好。好事可以沾光,坏事可只能跟着挨耳光了。
晴雯笑着“呸”了一声:“没见过世面的小贱人!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以为脸大呢。”秋纹满不在乎:“管他给谁的,反正是太太的赏赐。”晴雯撇撇嘴:“要是我,我就不要。如果是给其他人的,挑剩了才给我,那也就算了。你们说,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把好的给她,剩下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顶撞了太太,我也不能忍受这口气。”秋纹奇怪地问:“给这屋里谁的?我因为病了几天,回家去了,不知是给谁的。好姐姐,你快告诉我吧。”这丫头,人都在这里,还问什么。晴雯指一指她:“我告诉了你,难道你还能把衣服退回去吗?”秋纹笑着说:“胡说,我就是随便问问。那怕是给这屋里的狗挑剩下的,我也感激太太,才不管别的事情呢。”大家“哗”的一下全笑了:“骂的真巧,就是给了西洋花点儿哈巴狗了。”袭人笑着骂:“你们这群烂嘴巴!一闲着就拿我说着玩儿。一个个不知怎么这个熊样儿。”秋纹赶紧说:“原来是给姐姐你了,我实在不知道。我向你道歉。”袭人不在乎地挥挥手:“一个个别疯了。说正事,你们谁去拿碟子?”麝月提醒说:“那个瓶子也该早拿回来。老太太屋里还好,太太屋里人多手杂。赵姨奶奶一伙人见是这屋里的东西,又该使坏心眼儿给弄坏了。”晴雯马上站起来:“说得对,让我去拿吧。”秋纹说:“还是我去拿吧,你去拿你的碟子。”晴雯故意说:“我偏要去一次。巧事、好事都是你们的,难道不让我也得到一次?”麝月当真了,哈哈笑着说:“只有秋纹得到一次衣服,哪有那么巧让你又碰上。”晴雯冷笑着说:“虽然说碰不上衣服,但是太太见我这么勤劳,有可能从她的工资里拿出二两银子来给我啊。”怕别人不明白,她又回头说:“你们别和我装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一边说,一边赶紧往外跑。她跑什么?怕袭人反击呗。秋纹也去拿回了碟子。
看来袭人还算大度,其他人也经常拿她开玩笑。当然,不大度也没办法,你得了那么多好处,大家当然嫉妒了,就让她们痛快痛快嘴巴,也算找找心理平衡了。得了便宜的人总是显得很有度量,而失败的人却显得斤斤计较、牢骚满腹。晴雯的特点是活得清醒,缺点是活得太清醒。打个比方说吧,我们的眼睛如果像显微镜一样,那我们再看喝的水,嚯,数不清的小动物在里面活动,你还敢喝水吗?那你还能活吗?晴雯得理不让人,太较真了。不说别人了了,这样的人你能受得了吗?
袭人收拾好给湘云的东西,叫过他们屋里的一个老婆子宋妈妈,嘱咐她说:“你先好好梳洗梳洗,换上出门的衣服,要派你给史姑娘送东西去。” 宋妈妈说:“姑娘交代给我就行,一会儿我就去梳洗。”袭人拿过两个小景泰蓝的盒子来,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另一个是一碟子桂花糖和新栗子粉的糕。鸡头,是一种水生植物芡实的果实,形状像圆球,顶上突起,好像鸡头。袭人又说:“你告诉史姑娘,这都是今年咱们这里园子里新结的果子,宝二爷送给姑娘尝尝。前几天姑娘说这玛瑙碟子好,姑娘就留下玩吧。这包里是姑娘让我做的针线活,姑娘别嫌不好,将就着用吧。替我们问好,替二爷问好。” 宋妈妈说:“宝二爷不知还有什么话要捎的,姑娘再问问去。”袭人回头问秋纹:“刚才在三姑娘那里见到他了吗?”秋纹说:“他们都在那里忙着商量建什么诗社呢。我想应该没什么话,你去就行了。”袭人又告诉她:“从后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