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地走了。两个人说的话不多,交流就通过眼睛了。心有灵犀一点通,还用多说吗?
宝玉站在那里,陷入了沉思,又发呆起来。这时,袭人追过来给他送扇子,看见黛玉和他站在一起说话。见黛玉走了,他还站着不动,袭人就走上去说:“你也不带扇子,多亏我看见,给你送过来。”宝玉出了神,听见有人和他说话,也没看看是谁,就一把拉住,眼睛直直地说:“好妹妹,我的这个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天我大胆说出来,就算死了也甘心!我为你也害得了一身的病,又不敢告诉别人,只好藏着。只有你的病好了,我的病才能好呢。我就是在梦里也忘不了你啊!”这番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得了什么病?当然是相思病了!不过,这段爱情表白确实很大胆,就算是放到现在,也够直接的。不过,现在的人还有更直接的、更大胆的,一见面就问“*”,这可能就和爱情有很大距离了。
袭人早吓得魂儿都丢了,使劲儿推推他,急切地说:“这是哪里的话!是不是中邪了?”宝玉一下子清醒过来,认出是袭人送扇子来,羞得满脸通红,夺过扇子,转过身去跑了。
袭人见他走了,想起宝玉刚才的话,就猜着是对着黛玉说的。于是,她就开始担心宝玉和黛玉会闹出丢人现眼的事。她仔细想想宝玉的话,越想越害怕,浑身直发凉,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宝玉的话确实很吓人,好像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发展到偷偷同居的地步了,这在过去可是伤风败俗的事情,不能让人忍受的。有人可能说了,袭人和宝玉不也有这种关系了吗,那算不算伤风败俗啊?那不能算,因为她和宝玉的关系是经过领导王夫人批准的。再说,他们那就是老爷和小老婆的关系,偷偷摸摸的行为,所以反而没有人指责。过去就是这样,可以娶小老婆,可以找情人,可以玩*,但就是不能谈恋爱。现在呢?自由了,不过,公开地娶小老婆是不行的。
这时,宝钗走了过来,笑着对袭人:“这么毒的太阳,站那里干什么?”袭人赶忙笑着回答:“那边有两只小鸟在打架,很好玩儿,我就看呆了。”是有两个打架的,不过不是小鸟,是两个“小人”。宝钗又说:“宝兄弟刚才穿戴得那么整齐,急急忙忙地去干什么?他现在说话越来越没有谱了,我也没敢和他打招呼。”袭人说:“老爷叫他出去。”宝钗关心地说:“嗳哟!大热的天,叫他干什么!不会是又要教训他吧。”袭人笑着说:“不会的,可能是要接待什么客人。”宝钗笑了:“这个客人也太不知趣了,大热的天跑来干什么!”袭人点头说:“可不是嘛。”
宝钗又问:“云丫头在你们家干什么呢?”袭人笑着说:“刚才我们聊天呢。我准备请她帮着做双鞋子。”宝钗看看四周没人经过,这才小声地说:“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这时候就不会体谅人了。最近看云丫头的神情,再加上听到的一些议论,我觉得云丫头在家里一点儿事情也不能做主。他们家为了节省开支,就没有雇用做针线活的人,穿的衣服、鞋子大部分是云丫头她们亲自动手做。这几次她来了,总说家里累得很。我再问她,她就连眼圈儿都红了,但具体的情况也不肯说。她从小就没了爹娘,心里苦啊。看着她这样子,我就伤心得不得了。”
袭人一听,后悔得直拍手,说:“对啊,怪不得上个月我请她打十根蝴蝶结,过了好些日子她才派人送过来,还说‘打得有些粗,等以后过来住着再好好打吧’。看来,我们求她做,她不好推辞,还不知她在家里怎么熬夜呢。我真糊涂了,不该让她做啊。”宝钗又说:“上次她就告诉我,在家里做活做到半夜,如果替别人做一点半点活,她家的那些奶奶、太太们就生气。”袭人无奈地说:“偏偏我们那个犟脾气的爷,不论什么东西,一律不让那些仆人们做。”宝钗笑着说:“你管他呢!只管叫别人做,说是你做的就行了。”袭人笑了:“骗不了他,他认得出来。没办法,我自己慢慢地做吧。”宝钗接着说:“我替你做点儿,好吗?”袭人高兴地说:“真是这样,那可是我有福了。晚上我亲自送过去。”
话还没说完,一个老婆子急急忙忙地走过来,嘟嘟囔囔地说:“金钏儿姑娘好好的跳井死了!”袭人吓了一跳,赶快问“是哪个屋里的金钏儿?”老婆子哼哼着说:“难道还有两个金钏儿吗?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天不知为什么被赶出去了,在家里哭得昏天黑地,也没人理她。刚才有人到东南角的井里打水,看见一个尸体,赶忙叫人打捞起来,谁知道就是她。”宝钗沉思一会儿,说:“真是奇怪。”袭人也跟着点了点头,想起两个人以前的交情,眼泪就流了下来。宝钗和金钏儿好像不大熟,再说一个是小姐,一个是丫环,金钏儿死了,宝钗一般不会有深什么特别感觉。不过,她听见这话,还是赶紧去安慰王夫人。
王夫人的住处,静悄悄的,王夫人坐在里间房正流泪呢。宝钗进去后,也不敢张嘴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一旁坐下了。是啊,这毕竟是件不光彩的事情,该不该提起,应该看领导的意思。王夫人抬头问:“你从哪里来?”宝钗轻声回答:“从园子里来。”王夫人又问:“见到你宝兄弟了吗?”宝钗回答:“刚才见到了。他穿着礼服出去了。”
王夫人又哭着说:“你知道发生了一件怪事吗?金钏儿投井死了!”宝钗忙接上话茬:“就是怪,好好的投井干什么。”王夫人说:“前天她打碎了一件东西,我一时生气,就打了她几下,把她赶了出去。我本来想过几天就叫她回来,谁知她气性这么大,竟然投井死了。这都是我的错啊。”她在撒谎!她隐瞒真相是不是有什么恶毒的想法?比如说是为了少赔钱,或者说为了自己的好名声?应该不完全是这样吧。勾引男人的丑事,特别是勾引宝玉的事情,怎么好随便对人说呢。王夫人好像比较善良,当然,你想让她懂得*的道理,平等地对待丫环,那是不好办的。
宝钗跟着叹口气,说:“姨娘心肠太好了,所以才这么想。我看,她应该不是赌气投井的,很可能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她从我们这里出去,肯定感到很清闲,到处逛着玩,哪里会生气呢!就算使她生气了,那也说明她不通人情、不懂道理,死了也没人心疼的。”王夫人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话虽然这么说,我心里还是不安啊。” 宝钗真会安慰人,三言两语就把王夫人的精神包袱给卸掉了。
宝钗跟着叹口气,说:“姨娘心里实在不好受,就多赏几两银子给她办丧事,也就算尽了一份心了。”王夫人说:“刚才我赏了她娘五十两银子。本来还向拿你们妹妹的两套新衣服给她穿,凤丫头说正巧都没什么新做的衣服,只有你林妹妹为过生日新做了两套。你林妹妹那个孩子喜欢多心,况且她也总是生病,给她过生日的衣服,送给死人穿,肯定犯了忌讳。没办法,我只好让裁缝紧急做两套了。如果是别的丫环,赏她几两银子就行了,只是金钏儿就和我的女儿一样啊。”她一边说,一边流下了眼泪。这眼泪是真的,还是假的?在一起生活时间久了,感情应该是有的,不能全是假的。
宝钗赶紧说:“姨娘何必让裁缝赶着做,我前天正做了两套,拿来给她不就省事了嘛。况且她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材差不多。”王夫人说:“可是,这样你不忌讳什么吗?”宝钗笑了:“姨娘放心,我从来不在乎这些事。”说着,她就站起身来回家去拿。王夫人派两个人跟着去了。
事情还是真凑巧,这么多人就没有做新衣服的?宝钗面对这样的事,说出话来很得体,出的主意也很实在。过去的人忌讳多,她能拿出自己的衣服给死人穿,确实也不容易,不过这是为了王夫人,而不是为了金钏儿。过去的丫环,地位低,命就贱,死亡赔偿金当然就低了,这不能怪宝钗,那时的人都这样认为,恐怕连金钏儿自己也是这样看的。现在也有这种现象,死亡赔偿金城里人就比农民高,同样的命价格却不一样。对现在的这种现象,很多人竟然觉得非常合理、非常正常,那我们又怎么能够怪百年前的宝钗觉悟太低呢?宝钗的衣服怎么给金钏儿穿过?很可能,每年老爷、太太、小姐们都要把旧衣服捐出来,拿给仆人们穿,金钏儿那次正好分到了宝钗的。
一会儿,宝钗就把衣服拿了来,她看见宝玉在王夫人旁边坐着流泪。王夫人好像正在训他,见宝钗来了,就停住不说了。宝钗善于察言观色,也大致能猜到事情的原因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了衣服。王夫人把金钏儿母亲叫来,把衣服拿走了。
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吗?金钏儿家里人就这样算了?别的人会不会找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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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贾宝玉感动妹妹 薛宝钗哭劝哥哥
袭人见贾母、王夫人等人走了,就走到宝玉身边坐下,含着眼泪问:“怎么就打成这样了?”宝玉叹口气:“不要问了。我觉得很疼,你快帮我瞧瞧。”袭人就轻轻地帮他脱衬裤。谁知道一动,宝玉就‘嗳哟’,袭人吓得快停下来,脱了三四次才脱下来。只见腿上有一半都青紫了,都有四指宽的伤痕肿起来。袭人咬着嘴唇说:“我的娘,怎么下这样的狠手!你只要听我一句话,也不会到这个地步啊。幸亏没伤筋骨,如果打残疾了,可让人怎么办呢!”
宝玉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给他穿裤子啊?如果是在医院,早就给他*,让他*了。医院的做法还是有道理的。是啊,这样是会“*”的,但得了病或受了伤,你选择先要命还是先要脸?当然是先要命了。不过,也得注意保护病人的隐私啊。
这时,丫环们通报说:“宝姑娘来了。”穿衣服已经来不及了,袭人就拉过一床薄纱被给宝玉盖上。宝钗手里托着一个药丸走进来,对袭人说:“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给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就可以好了。”她把药递给袭人,又问:“好些了吧?”宝玉一边道谢,一边说:“好了。”
宝钗见他已经能睁开眼说话了,放下心来,叹口气说:“早听别人的一句话,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样子。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这里说的“我们”就是“我”啊。说完,她就后悔说话急了,一下子红了脸,低下头去。宝玉听这话很亲切,似乎还有些别的意思,再看她红着脸,低下头摆弄衣服,羞羞怯怯,娇娇滴滴,很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宝钗很少表现得这样。娇羞是中国妇女特有的美,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你再想找一位会害羞脸红的女子都难啊,全是野蛮女友了。据说,现在的男子倒是变得越来越害羞了。
瞧着宝钗,欣赏着美女,宝玉的疼痛神奇般地消失了,心里开始胡思乱想:“我不过挨了几下打,她们一个个就表现得这么伤心,真让人高兴!如果我一下子死了,她们还不知道悲伤成什么样子呢!如果我死了她们能这样,那么事业完了又算得了什么呢?”宝玉的追求和一般人确实不一样啊,他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情圣”吗?
宝钗又问袭人:“怎么好好的打起来了?”袭人就把焙茗的话说了。宝玉原来还不知道贾环的话,听见袭人说出来才知道。他听到又牵扯上了薛蟠,就担心宝钗多了心,赶快制止袭人说下去:“薛大哥哥从来不这样的,你们可不能乱猜。”
宝钗明白他的好意,心里想:“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还是这样细心,怕我们心里不舒服,可见对我问也算是真心的。你怕我多心,难道我就不了解自己的哥哥吗?他平时就大大咧咧,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那一次为了一个秦钟,就闹得天翻地覆,现在还不知怎么样呢。”于是,她笑着说:“你们也不用怨这个,怪那个。按我说,还是怪宝兄弟平时做事不注意,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的。也可能我哥哥说话不小心,一下子说出宝兄弟来,那他也不是有心挑拨:一来他说的也是实话,二来他本来说话就不注意嘛。袭姑娘从小儿只见宝兄弟这样细心的人,你哪里见过像我哥哥那样,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说什么的人。”
宝钗这段话大大方方的,一下子就解除了大家的疑心。袭人见宝玉拦她的话,早已经明白自己说话过分了,听宝钗这么说,更觉得羞愧了。
这时,宝钗站起来说:“明天再来看你,你好好养着吧。”说着,她就出门了。袭人追着送出院子,说:“姑娘费心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