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诧,难掩措手不及的一丝慌乱,齐齐颔首应声,朝着栓在树旁的马匹小跑而去。
阿齐兹显然也处在震惊之中,眼中露出一缕不安,口中的话仍然是改不了的轻佻促狭。“来的真快,竟然比我们还要心急。拉巴尔撒得不到死军的支持,就想灭掉这支不听召降的军队,这个老男人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啊!”
翻身上马,确定卡丽熙被斗蓬包裹严实,身下的马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的急切,焦急烦燥的来回跺着蹄子,修长的劲项僵硬地挺着,不断喷散着白色的鼻雾。伸手,拍了拍它的颈侧,俯下脸贴近卡丽熙的耳畔,一时犹豫不决,溜到嘴边的话,被微乱的呼吸拉扯着无法顺利地说出,片刻,张口。
“坐好。”音落,扬鞭落下,马儿嘶鸣,扬蹄冲进月夜黄沙,以一种催风破云的猛劲。
一马当先的坚毅背影,将突然来临的危机凝固在众人的眼底,伴随着湍急风沙而来的声音却清冽依旧,一字不落传入跨马随行的属下耳畔……
“要让拉巴尔撒知道,一粒沙子也能颠覆他的世界。”
回应她的,是年轻属下们整齐化一热血般滚烫激昂的回答,以及响彻沙漠边缘久久不散的马蹄声……
☆、第 三十九 章(上)
巨大的神像神情淡然地俯瞰着脚下,木然的视线仿佛能够穿透阳光直抵人心深处,安逸庄严的神情里隐隐有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盛气凌人,神秘莫测。
单膝跪地,稍稍迟疑,从侍从手里接过一块金板,沉甸甸的冰冷感从手掌渗入身体,夏尔玛微微皱眉。
“从现在起,你就是埃及的将军,这块金板象征着你的身份,更是你与埃及众神的契约。除非我同意解开你与瑞(太阳神)的神圣承诺,否则你一生都将服从于埃及众神与法老,你明白吗?”高高在上的拉蒙西斯低沉说道,目光锐利,面色依旧温和。
颔首,应声。“是,臣明白。”
赞许的点头,笑着抬了抬手臂,和颜悦色的开口。“起来吧,夏尔玛将军。”
“是,陛下。”起身,眼角瞄见一旁的巴舍,浓浓的忧色笼罩在他饱经风霜的脸庞,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站定。
拉蒙西斯显然很高兴,从他微笑洋溢的眼底就能瞧出端倪,动了动身体,一挥手,恭立于阶下两侧的大臣们纷纷躬身行礼,依次安静地退出了大殿。
少顷,暖光浮香的大殿,只剩下十来个垂首静立的侍女,微风从她们的裙角悠然飞过,撩动了一片生动明丽的香气,刚才还肃穆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就变成了懒散闲适的妖娆。
“你的决定很正确,夏尔玛。”
“是,臣向来觉得,一个正确的决定就能改变人生。”
挑眉,笑。“埃及会给你,和刀火一个不错的未来,相信我。”
“是,臣相信陛下的承诺。”
转动着食指的戒指,漫不经心的动作,笑意盎然的脸。注视着夏尔玛恭敬却不失疏离的神情,笑了笑,取下戒指。手臂微抬,王座边的侍女立刻上前,捧着戒指等待命令。
“这个,你拿去。”示意侍女将戒指交给夏尔玛,他笑着开口。
怔,脸色微变,既而颔首,急道:“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一枚戒指而已,让你拿去就拿去吧。”
侍女已经来到了夏尔玛的前面,可她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几缕红发摇曳在窗边滑入的微风里,无影灵动的曼妙。
犹豫,眉头皱起,片刻之后,从侍女手中拿过戒指,捏在指间看了一眼,当视线触及刻在戒指内侧一圈的埃及铭文的瞬间,棕色的瞳孔赫然一缩,随即跪下。
“陛下,这个……”
狡黠的眼缓缓地眯起,一些细碎的光芒闪烁其间,些许怅然,些许欣慰。“这是我的祖父拉蒙西斯一世的戒指,当年他还是一位年轻的王子,第一次率军出征获胜后,他的父王为他打造了这枚戒指,奖励他的勇猛与智慧。上面刻着什么,你来念一念。”
眼神轻闪,沉下声音,念道:“众神证明了伟大的埃及不可战胜,你的行为证明了……你拥有一颗勇敢的心。”
微笑,深棕色的眸底隐约闪过儿时欢乐无忧的光影,渗进了阳光的斑斓,温情,灿烂。“在我继位时,祖父将它送给了我。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希望它能证明你的勇敢与……忠诚。”
似乎有一些感动,又似乎有一些压抑,说不清这枚意义重大的戒指,到底给夏尔玛带来了什么。只是,此时此刻,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责任,沉重,亦无法摆脱的责任。
“谢谢,陛下,我会好好保管它。”
点头,打量着脸色凝重的夏尔玛,拉蒙西斯忽而起身,步下石阶朝她而来。从她身边经过时,语气轻快地令道:“陪我出去走走。”
“是,陛下。”颔首,敛眼,跟在他的身后朝着殿外明丽耀眼的秋阳走去,心却好似被片缕阴沉的浓云纠缠,无法解释的奇怪感觉。
★★★ ★★★ ★★★
“你这样做,实在……唉!”巴舍重重叹息,低头抽着水烟,神情不安。
坐在栏杆的边缘,任由廊外的夜风抖散背后的长发,一片红光蔓延泛滥开来,像一层汹涌澎湃的红色海浪。
“潜伏在埃及境内的弟兄们,可能有一部分已经被法老察觉了。他现在给我们一个机会归顺于他,如果我们拒绝,那些被识破身份的人性命就难保了。巴舍,如果换成你,你难道会不顾弟兄们的性命吗?”
怔住,睁大眼睛,嘴角张了张,最终塞进水烟管,一言不发的继续闷头抽烟。
“藏在埃及这只猛兽的身后,对刀火而言,好处多过弊端。这些年,我们处心积虑安置在各国统治阶级的人,陆续遭受了各国战争和党派政变的迫害,我们已经损失了不少力量。想要培养能够渗透统治层的人材,不仅耗时太久,又存在相当大的风险。以目前的形势看来,埃及的确是一个好选择,不是吗?”声音里的无奈,被身旁无律盘旋的风吹散了,望着脚下连绵起伏的精致庭院,火把映衬着幽深的夜色,用它幽灵般摇曳的红色火光,勾勒出夜风妖娆莫测的身影。
长长一声叹息,一团白雾从巴舍口中飘出,放下铜制的水烟管,认命地说道:“我老了,刀火早就是你的了,我只是希望你能保护刀火,也保护好你自己。”
牵起嘴角,眼底有圈光影浮动,明明灭灭的将些许感激,压抑于沉静的视线,略略暗哑的调子,失去了往日的懒散。“老爹,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摇头,叹息。“是,你是伟大的刀火领袖,是埃及的夏尔玛将军。”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老家伙。”
白了她一眼,往水烟里添了一些烟草,使劲压了压,动作熟练。“小人不敢,臭丫头。”
笑出声,伸手按住肩头被风吹乱的头发,按的越紧,它们挣扎的越厉害,丝丝缕缕地缠上她的手腕,仿佛想要对抗她的束压,无力的反抗,却也坚强。
“我说啊,你老实讲,除了因为考虑到刀火的未来,你决定归入拉蒙西斯的麾下,到底有没有其他的原因?”不怀好意的问,抖了抖眉毛稀疏的眉头,表情怪异。
侧目,注视着巴舍良久,半片朦胧不清月光笼罩在脸颊,淡淡的瞧不出任何情绪。
半晌,开口,坚定的让人吃惊。“有。”
一翻白眼,真佩服这个臭丫头的勇气……不,不是勇气,应该是厚脸皮。“你那堆破事我没兴趣管,我只想提醒你,不要哪天死在那个叙利亚小公主手里了!”
淡淡一笑,说是笑,不如说更像一种怅然若失的黯然,竟然让巴舍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话,从小到大还不曾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夏尔玛,这个总是随心所欲玩乐不恭的孩子,这次是真的遇上对手了。
唉,感情啊,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手里的烟杆子最贴心了。想及此,巴舍不无留恋的抚摸着油光锃亮的铜管,无限感慨的摇头叹息。
★★★ ★★★ ★★★
奥伦多河雷鸣一般的咆哮声毫无遮掩的传入耳畔,隐约其间似乎还能辨出一些不属于河水奔腾的声音,就如马蹄踏出的混乱,就如金属相击的刺耳,就如人们厮杀的吼声……伴随着这些纷乱吵杂而来的,还有大地微微的震动,细小的石砾在地面颤抖跳跃,宛若煮沸的水珠,不可抑制的跳动在四下飞散着硝烟味道的空气。
疾行的马队,贴着河滩一路朝着前方被沙尘涨满的昏暗空间奔去,离的越近,越能感觉到灌进口鼻的河风,隐约透着一丝血腥味,这种刺鼻的气味已经将深藏在身体里的暴戾嗜杀诱导而出,随着马蹄催促着风声越演越烈,一捧青色的火焰也在列摩门纳的眼底如火如荼地燃起。
“你们保护卡丽熙去前面的河谷,达巫夏已经安排人手在那里与你们汇合。”侧目,她对身旁的属下令道。
“是。”属下勒紧缰绳,迫使马儿慢下来,几人围拢到卡丽熙左右。
为了以防万一,早上她们就分马而骑,卡丽熙安静地跟在列摩门纳的身后,透过逆风飞舞的发丝,紧紧注视着前面马背上的身影,那袭熟悉的背影所散发出来的坚毅光芒,无论多么明艳的阳光与比相较,都显出了苍白无力的黯然,同样黯淡无光的,还有卡丽熙被担忧包围的蓝色眸子。
这是一场避之不及的战斗,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当这捧硝烟真正在眼前弥漫而起的时刻,她才知道自己多么害怕……害怕失去列摩门纳。
耳膜被轰鸣声刺痛了,尖锐的痛直抵身体深处,有力的刺破了心脏,终让一切恐惧和悲伤都变成了事实。
一拉缰绳,马蹄急停,猛然拉转马身,看向神色慌乱悲恸的卡丽熙,列摩门纳片刻不语,一层困压过后的情绪令此刻粗重的呼吸显出沉重,敛眼,不忍在多看那张泫然欲泣的苍白脸庞。
安静片刻,将叹息咽下,唇边的微笑有一丝僵硬,清冽的声音透着安稳人心的力量。“不用担心,他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点头,有波泛滥的蓝光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颤动起来,晕开一袭伤感缭绕在两人相视而望的眼底。“我知道,你……”一时哽咽,偏开脸,不想让即将上阵应敌的列摩门纳,看见一个如此懦弱无能的自己。
忽尔,紧握缰绳的手被握住,熟悉的温度,带着一丝微凉,彻底释放了压抑在胸腔里悲伤,卡丽熙失声抽泣,泪水落在手背,滑进两人相扣的指缝。
“要勇敢,记得吗?”轻声细语,温柔浅笑的眼,潜着阳光的无限明媚,闪闪烁烁的璀璨迷人。
“嗯,我会很勇敢,你也要安全的回来。”抬手拭去脸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应声。
弥淡的笑,有丝无奈恍惚的感觉,点了点头。“快走吧。”
“让我看着你走。”不知为何冒出这么一句,卡丽熙笑的凄迷,坚定。
点头,拉转缰绳,马儿急迫的跺着蹄子。回眸,深切地凝望着金色秋光中绽放着精致悲伤的脸……最后一眼,认真沉默的神情,脉脉深情的眼眸。
伴随着一声低呵,马儿冲了出去,阿齐兹与几个侍卫跟在列摩门纳身后一跃而出。
“列摩门纳……一定要回来!”
当那个飒爽敏捷的背影,逐渐消失于被泪水浸湿模糊的视线里,卡丽熙冲着前方那片滚滚流动的沙尘大声喊道,回答她的只有高亢盘旋的风声,还有奥伦多河的波涛惊心动魄的吼叫。
呼吸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蓝色的眸子紧紧凝望着已经人影消弥的河谷……耳畔的波涛,湍急翻卷的拍打着河边的大石,带着野兽怒吼的惊人力量急掠而过,浑浊的白色浪花撞碎在河滩,变成一片无能为力的惨淡泡沫。
☆、第 三十九 章(下)
死军令人闻风丧胆的作战实力,不在于他们的人数,也不在于他们的策略,使他们成为当今天下炙手可热的军队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不要命。
这个条件说起来很简单,可是真正做起来,却是任何一支军队都做不到的。
毕竟,命只有一条。
人头落地的时刻,你的一生就算彻底结束了,那些轮回转世的鬼话,到目前为止,都是还未得到明确证实的美好希望。
想要活下去,这是人类的本能。
也正因为这种本能,很大程度上成了束缚战士手脚的枷锁,即使是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也不例外。
然而,只要能摆脱了这种对生命的渴望,从某种精神层面而言,人就不再是人了。
不是神,就是……魔。
很可惜,死军是后者,并且一直成功地扮演着这个角色。
一道银色的刀影从眼前劈下不偏不倚落在肩膀,滚烫的鲜血喷溅上自己的脸庞,年轻死军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