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这事很有些对人不住,好象是诚心撒谎,我想沈统制是个胸襟洒落的人,我为人又很浪漫,"说到这里,又微微一笑道:若不是浪漫性成,今天也不会到府上来拜访。道:“太客气,太客气。”何丽娜眉毛一扬,酒窝儿一掀,笑道:“这是真话。我想事实是这样,那要什么紧,不如自己来直说了,彼此心里坦然。若沈统制是象刘德柱将军那样的人,我就大可以不冒这个险了。”她笑着将肩膀抬了一抬,眼睛向沈国英看着。沈国英今天穿的是军服,他将胸脯一挺,牵了一牵衣摆,以便掩盖他羞怯的态度,又作了一个无声的咳嗽才道:“绝对没有关系,请不要介怀。”何丽娜听说,立刻站了起来,向他一鞠躬道:“我不敢多吵闹,再见了。”沈国英笑道:“何小姐纵然不愿与武人为伍,既是来了,喝一杯茶去,大概不要紧。”何丽娜笑道:“我倒是愿意叨扰,只怕沈统制没有闲工夫会客。”说着,又坐了下来。恰是听差捧了茶点来,放在一张紫檀木的桌子上,二人隔了桌面坐下。
当下沈国英举了杯子喝着茶,看看何丽娜,又看看那件大衣,记起那天在何家内客厅里何廉说的话,便想那天内客厅里的客,就是姓樊的了,他有福气,得了这样一位太太。何丽娜见他那样出神的样子,笑道:“沈统制想什么?不必失望,象你这样的少年英雄,婚姻问题,是最容易解决的了,象我这样的人才,可以车载斗量,留着机会望后去挑选吧。”沈国英笑道:“我想着武人总是粗鲁的,很觉得昨天的事有些冒昧,请何小姐不必深究。”何丽娜微笑着,端起玻璃杯子,呷了两口茶。沈国英坐在她对面,看了她那腥红的嘴唇,雪白的牙齿,未免有些想入非非。何丽娜放下茶杯,又突然站起来,沈国英抢上前一步,将大衣取在手里,就要替她穿上。何丽娜连说"不敢当"。然而他拿了大衣,坚执非代为穿上不可!何丽娜道声"劳驾",只得背转身来向着他,将大衣穿了。不料沈国英和她穿衣,闻到她身上那一阵脂粉香,竟是呆了,手捏了衣服领子,不曾放下来。何丽娜回头看着,他才省悟着放下了手。何丽娜看了这个样子,不敢再坐,又和他握了一握手,笑着说声"再见",立刻就走了。
沈国英是没有法子再挽留人家的了,只得跟在后面,送到大门口来,直看到何丽娜坐上了汽车方始回去。他并不回上房,依然走到客厅里来。只见何丽娜放的那杯柠檬茶,依然放在桌子边,于是将杯子取在手里,转着看了一看,心里就想着:假使她是我的,我愿意天天陪着她对坐下来喝柠檬茶。不必说别的,仅仅是那红嘴唇白牙齿,已经够人留恋的了!心里默念着,大概杯子朝怀里的所在,就是何丽娜嘴唇所碰着的所在,于是对准了那个方向,将茶慢慢的呷着。自己所站的这方,也就是她座椅的前面,那末,坐在这椅子上,也就如坐在她身上一般了。他坐下去,一手捏了杯子,一手撑了头,静静的想着:假如是我有这样一位夫人,无论什么交际场合,我都能带她去了,她不但长得美丽,而且言语流利,举止大方,绝对是一位文明太太的资格。然而她不久以前,已为别人抢去了,假使自己在一二月之前,就进行这件事,或者可以到手,挽了这样丰姿翩翩的新夫人,同出同进,人生就满足了。想到这里,他便微闭了眼睛,玩味挽着何丽娜的那种情形。心有所思,鼻子里也如有所闻,仿佛便有一种芬芳之起,不断的向鼻子里袭了来。立刻睁眼一看,还不是一座空的客厅,哪里有什么女人?但是目前虽没有女人,那一种若有若无的香起,却依然闻得着。是了是了,这一定是她坐在这椅子上的时候,由衣服上落下来的香起。她去了如此之久,这一股子香起,还是如有如无的留着,这决不是物质上单纯的原故,加之还有心理作用在内。这样看起来,自己简直要为何小姐疯魔了。我这样一个堂堂的男子汉,中国的政局,我还能左右一番,难道对于这样一个女子,就不能左右她吗?起我的力量,在北京城里,慢说是个何丽娜,就是……想到这里,突然站了起来,捏了拳头,将桌子重重的拍了一下。停了一停,自己忽然摇了一摇头,想着,慢来慢来,人家肝胆相照的,把肺腑之言来告诉我,我起能对人家存什么坏心眼!她以为我是武人,怕遇事要用武力,所以用情理来动我,若是我再去强迫人家,那真个与刘德柱无异了!难道武人都是一丘之貉吗?我不能让人家料着,大丈夫作事,提得起放得下,算了,我忘了她了!他一个人沉沉的如此想着,已经把上衙门的时间,都忘掉了。
那夏云山昨天晚上由何家出来,曾到这里来向沈国英回信,说是何洁身不知是何想法,对我们提的这件事,倒不曾同意。沈国英笑着,只说爱情是不能勉强的,说完了也就不再提了。夏云山摸不着头脑,今天一早,便打电话来问统制出去了没有。这边听差答复,刚才有一位何小姐来拜会统制,一人坐在客厅里,还没有走呢。夏云山听到,以为何小姐投降了,赶快坐了汽车,就到沈宅来探访消息。
这个时候,沈国英依然坐在客厅里。夏云山是个无日不来的熟人,不用通报,径直就向里走。他走到客厅里时,只见沈国英坐在一张紫檀太师椅上,一手撑了椅靠,托住了头,一手放在椅上,只管轻轻的拍着。他的眼光,只看了那地毯上的花纹,并不向前直视,夏云山进来了,他也并不知道。他忽然将桌子一拍,又大声喝道:“我决计忘了她了。我要不忘了她,算不得是个丈夫!”他这样一作势,倒吓了夏云山一跳,倒退一步,问道:“国英怎么了?”沈国英一抬头,见盟兄到了,站起来,摇了一摇头道:“何丽娜这个女子,我又爱她,我又恨她,我又佩服她。”夏云山笑道:那是什么原故?”沈国英就把何丽娜今天前来的话说了一遍。因道:“这个女子,我真不奈她何!”夏云山笑道:“既是老弟台如此说了,我又要说一句想开来的话,天下多美妇人,何必呢!就以何小姐而论,这种时髦女子,除了为花钱,也不懂别的,你忘了她,才是你的幸福。”沈国英哈哈大笑道:“我忘了她了,我忘了她了!”夏云山一看他的态度,真有些反常,就带拉带劝,把他拉出门,让他上衙门去了。
夏云山经过了这一件事,对于二三知己,不免提到几句,展转相传,这话就转到陶伯和耳朵里来了。陶伯和鉴于沈凤喜闹出一个大乱子,觉得家树和沈国英作三角恋爱的竞争,那是很危险的事,于是和他们想出一个办法,更惹出一道曲折来。要知有甚曲折,下回交代。
第四回 借鉴怯潜威悄藏艳迹 移花弥缺憾愤起起茵
却说陶伯和怕家树和沈国英形成三角恋爱,就想了个调和之策。过了几天,又是一个星期日,家树由学校里回来了,伯和备了酒菜,请他和何丽娜晚餐。吃过了晚饭,大家坐着闲谈,伯和问何丽娜道:“今晚打算到哪里去消遣?”何丽娜道:“家树这一学起的功课,耽误得太厉害了,明天一早,让他回学校去。随便谈谈就得了,让他早点睡吧。”陶太太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我们表妹,那样一个崇尚快乐主义者,到了现在,变成一个做贤起良母的资格了。”陶伯和口里衔了雪茄,点了点头道:“密斯何这倒也是真话。俗话说的,乐不可极。我常看到在北京的学生,以广东和东三省的学生最奢侈,功课上便不很讲究。广东学生,多半是商家,而且他们家乡的文化,多少还有些根底。东三省的学生,十之七八,家在农村,他们的父兄,也许连字都不认识。若是大地主呢,还好一点;若是平常的农人,每年汇几千块钱给儿子念书,可是不容易!”何丽娜不等他说完,抢着笑道:“这样说起来,也是男大十八变呀。象陶先生过这样舒服生活的人,也讲这些。”伯和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是混到外交界来了,生活只管奢侈起来,没有法子改善的……”陶太太笑道:“得了,别废话了。你自己有一起文章要做,这个反面的起法,起得不对,话就越说越远了,你还是言归正传吧。”陶太太这样说着,伯和于是取下雪茄,向烟灰缸里弹了一弹灰,然后向樊、何二人道:“我有点意见,贡献给二位,主张你们出洋去一趟。经费一层,密斯何当然是不成问题的了。就是家树,也未尝不能担负。象你们这样青春少年,正是求学上进的时候,随便混过去了,真是可惜。”家树道:出洋的这个意思,我是早已有之的,只是家母身弱多病,我放心不下。而且我也决定了,从即日期,除了每星期回城一次,一切课外的事,我全不管。”陶太太道:“关于密斯何身上的事,是课以外呢,课以内呢?”伯和笑道:“人家不说了一星期回城一次吗?难道那是探望表兄表嫂不成?你别打岔了,让他向下说。”家树道:“我不能出洋,就是这个理由,倒不用再向下说。”伯和道:“若仅仅是这个理由,我倒有办法,把姑母接到北京来,我们一处过。我是主张你到欧洲去留学的,由欧洲坐西伯利亚火车回来,也很便当。你对于机械学,很富于兴趣,干脆,你就到德国去。于今德国的马克不值钱,中国人在德国留学,乃是最便宜不过的事了。”家树想了一想道:“表兄这样热心,让我考量考量吧。”说时偷眼去看何丽娜的神气。何丽娜含笑着,点了一点头。陶太太笑道:“有命令了,表弟,她赞成你去呀。”然而何丽娜却微摆着头,笑道: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陶先生今天突然提到出洋的问题,那是有用意的。是不是为了沈国英的事,陶先生有些知道了,让我躲避开来呢?”伯和口衔了雪茄,靠在椅子上,昂了头作个沉思的样子道:“我以为犯不上和这些武人去计较。”何丽娜笑道:“不用这样婉转的说。陶先生这个建议我是赞成的,我也愿意到德国去学化学。这一个礼拜以内,我已筹划好,这就请陶先生和我们办两张护照吧。家树就因为老太太的事,踌躇不能决,既然陶先生答应把老太太接来,他就可以放胆走了。”伯和望了家树道:“你看怎么样?”说着,将半截雪茄,只管在茶几上的烟缸边敲灰,似乎一下一下的敲着,都是在催家树的答复。家树胸一挺道:“好吧,我出洋去一趟,今天就写信回家。”陶太太道:“事情既议定了,我同伯和有个约会,你二位自去看电影吧。”何丽娜道:“二位请便,我回家去了。”伯和夫妇微笑着,换了衣服出门而去。
这里何丽娜依然同家树坐在上房里谈话。这一间屋子,有点陈设得象客厅,凡是陶家亲近些的朋友,都在这里谈话。这里有话匣,有钢琴,有牌桌,几个朋友小集合,是很雅致的。靠玻璃窗下,一张横桌上,放了好几副器具,又有两个大册页本子,上面夹了许多朋友的相片。何丽娜本想取一副象起,来和家树对子,看到册页本子翻开,上面有几个小孩子的相起,活泼可爱,于是丢了妻子不拿,只管翻看相片。她只掀动了四五页,有一张自己的相片,夹在中间。仔细看时,又不是自己的相片。哦,是了,正是陶太太因之引起误会,错弄姻缘的一个线索,乃是沈凤喜的相片。这张相片,不料陶太太留着还在,这不应当让家树再看见,他看见了,心里会难受的。回头看着家树捧了一份晚报,躺在椅子上看,立刻抽了下来,向袋里一塞,家树却不曾留意。她不看册页了,坐到家树身边,向他笑道:“伯和倒遇事留心,他会替我们打算。”家树放下报来,望了何丽娜的脸,微笑道:“他遇事都留心,我应该遇事不放心了。”何丽娜道:“此话怎讲?”家树道:他都知道事情有些危险性的了,可是我还不当什么,人心是难测的,假使……”说到这里,顿住了,微笑了一笑。何丽娜笑道:“下面不用说了,我知道——假使沈国英象刘德柱呢?”家树听了这话,不觉脸色变了起来,目光也呆住了,说不出话来。何丽娜笑道:“你放心,不要紧的,我的父亲,不是沈三玄。你若是还不放心的话,你明天走了,我也回西山去,对外就说我的病复发了,到医院去了。”家树道:“我并不是说沈国英这个人怎么样……”何丽娜笑道:“那么你是不放心我怎么样啦?——这真是难得的事,你也会把我放在心里了。”家树笑道:“你还有些愤愤不起吗?”何丽娜笑着连连摇手道:“没有没有,不过我为你安心预备功课起见,真的,我明天就到西山去。我不好意思说预备功课的话,先静一静心,也是好的。”家树笑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