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她不想让小楚吃亏,所以又喊了一声。今天就是今天吧,草花想。反正也这个样了,有什么呀。
草花走到人群中间,对碾子说,你是在麻袋垛跟前儿举的磙子,一步都不用走。可你看看,马车在哪呢?
人们好像都忽略了这个事儿,连楚一凡自己也才想起来看看马车。马车在距磙子足有七八步远的地方。就是说楚一凡就算把磙子抱起来,也得抱着磙子走上七八步才能放到马车上。这的确又有点不公。
碾子红了脸说,那怨他自己,谁让他不看看就抱。
此时楚一凡的心思都在那磙子上,一时倒没了主意。草花上前推了他一下,轻声说,笨,踢过去呀。
草花用脚去踢磙子,让磙子在地上滚起来,可她力气小,踢得慢,楚一凡连忙上前帮着她。两个人并着排,一人一只脚配合着,把磙子踢到了离马车一步远的地方。碾子看着,心里又泛起一阵酸意。
草花转身走开的时候,轻声说了句,先试试,不行就算了,别逞强,小心腰。
楚一凡调整了下呼吸,集中精力。他知道他必须一抱成功,没有第二次机会。他虽然没有上手试过磙子的分量,但他测算了一下,觉着不至于跟碾子差那么多的力气吧?
楚一凡两只手把着磙子的一侧,用力一扳,磙子竟然也立起来了。他信心大增,一步步学着碾子的样子,斜着把磙子靠在了肩上,调整着呼吸。
关键的时刻来临了。楚一凡带着近乎悲壮的心情,发了一声喊,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真的把磙子抱了起来。他向前跨了一步,同时在瞬间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没有把磙子放到马车的耳板子上,而是放到了比耳板子高出一截的车辐板上。当那个石磙子“咚”地一声砸在马车上的时候,人们愣了一下,像是没有反应过来,继而,他们也同样慷慨地给了楚一凡热烈的欢呼和叫好。这是自一九六八年清水河屯有知青以来,第一个抱起了石磙子的下乡知青。这个城里来的小伙子,在这个洒满阳光的秋日的午后,赢得了清水河屯人们的喝彩。
两个人虽然打了平手,碾子实际上却已经输了。
没有欢呼和叫好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草花,一个是碾子。
草花没有叫好是因为她乐在心里的。因为兴奋,她的脸红扑扑的,但她没有喊,也没有动作,她在众人面前帮着楚一凡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了,现在有结果了,她反倒不用喊了,不用表达了,她不想让人们看到她太直接的表现。她的幸福是在心里的,她知道她心中的幸福是没有人能比的。
碾子其实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有点瘦的城里小子,竟然真的把磙子抱了起来。在他心里,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不可能的事发生了,今天又有草花在场,这就更严重了。从他开始整治楚一凡以来,每一次都是他赢,每一次都是楚一凡出了洋相。今天怎么了?连村里人都在给他叫好,这怎么行?碾子想一定不能让姓楚那小子得意,一定要让事情有个结果,要打败那小子!
就在人们围着楚一凡叫好的时候,碾子的目光望向了空中通向粮囤的跳板。他又有了下一次整治楚一凡的主意了。
收工以后,人们散散落落地往村子里走。草花和二英子一起,跟着人群走过吊桥,过了桥却不回村,她们下到河边,坐到了洗衣服的石台上,把鞋脱了,用清清的河水洗脚。集体户的知青们是最后走过吊桥的,他们哼着歌,还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二英子拉了草花一把,抬头示意,草花看了看,原来是那帮知青也下到河边来了。男生在离草花不远的另一处洗衣石边,脱了鞋,卷了裤腿,下到河里,洗脸洗脚。几个女生就坐到了草花的身边,也把鞋脱了洗脚。男生们在河里大声唱着“黄歌”,又往女生们这边撩着水,水珠也落到草花和二英子的身上。女生们也回敬他们,说说笑笑的,太阳就落了,天色暗了下来。男生们突然上了岸,扔下楚一凡一个人,唱着歌走远了,女生们也嘻嘻哈哈地穿上鞋走了。二英子也慌慌地说了声,那我也先回了啊,就去追那帮女生去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恋曲1976 四(5)
河边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剩了草花和楚一凡两个人。
楚一凡在河边趟着水,哗哗地走到草花面前。这时候草花的两只脚还在水里泡着。楚一凡就说,把脚拿上来,这时候水凉了。
草花说,你不也在水里泡着。
楚一凡说,我是男的。
草花说,都一样,我听人说,男的更怕凉。
楚一凡说,行,那咱一起上,可是我鞋在那边呢,还是你先上吧。
草花说,那你别看我的脚。
楚一凡说,行,不看。可是你的脚太好看了,我忍不住,再说,水这么清,我都看见了。
草花“哗”地一下把脚从水里拿出来,把腿伸平了,说,看吧看吧,有什么好看的。
楚一凡低了头,认真地看着草花的脚说,你的脚真白,脚形也好看。
草花虽已经跟楚一凡有过亲热的举动,但这样让他看光着的脚,还是有点脸红,她忙着穿上鞋,说,哪有你这么看人脚的?脚有什么好看的?
楚一凡说,不对,一个人,她的脸和身形要是都好看的话,手和脚也一定是好看的,现在我证实了。
草花听着,心里早软成了一包水。她痴痴地看着楚一凡,柔着声问,没闪着腰吧?
楚一凡说,没有。
草花说,再别跟他较劲儿,他就是个疯子,犯不上。
楚一凡说,草花,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有时候事情赶到那了,我不想给你丢脸。
草花说,那你抱磙子,是为我啊?
楚一凡说,当然为你。你就是我的女神,我今后就是为你活着。不为你,我理他干什么?
楚一凡说这个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做作,张口就说出来了,很真诚。草花也知道这不是疯话,是他的真话,但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热热的,脸上也热热的。这就是楚一凡,他说书上的话,也是那么自然,这是那个碾子能比的么?草花这时候恨不得就扑到楚一凡的怀里去,抱他,亲他,可是她不敢,天还没黑透,本来今天就够张显的了,别再惹人眼了,今后日子不是长着嘛。
草花知道自己走神儿了,忙站起身,看了看四周,说,天晚了,我先走。你不是睡炕梢吗,今天你和人换一下,睡一天炕头,烙烙腰,再往后别使那蛮劲了,身子弄坏了自己遭罪,听我话,行不?
楚一凡听着草花这话,分明是个寻常的媳妇对自己男人说的话,虽然普通,却说到人的骨子里去,他心里也热热的,说,半夜的时候,我上这等你吧?
草花说,不行,还是避着点吧,还不知我爸回家咋说我呢。
楚一凡有点急,说,那……那我咋办?
草花说,快回吧,我走了。
草花一甩辫子,跳到岸上走了。楚一凡站在河水里,看着草花迷人的身姿在暮色里渐渐远去,呆呆地,任暮色慢慢地变了夜色,罩住了他的全身。
入夜的时候,碾子手里拎了一瓶酒,一瓶罐头,兜里揣了一盒“迎春”香烟,来到了草花家。他要请草花爸喝酒。
草花爸对碾子的到来很重视。本来已经吃过了晚饭,可他还是吩咐草花妈炒鸡蛋,切小葱拌豆腐。草花爸已经听说了草花在场院上的表现,觉得很对不住民兵连长。他把碾子让到西屋的炕上,两个人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两个不是一辈的男人,一个感叹着,没有把三丫头调教好,给林家、也给关连长丢脸了。一个抱怨着,那知青小楚不老老实实地接受再教育,反倒搞上了对象,还搞上人家下了彩礼的对象,这叫什么接受再教育啊?
恋曲1976 四(6)
这么喝着,一瓶酒就见了底。草花爸说,我去推一会儿牌九,你去东屋,和草花唠唠。
碾子也仗着酒劲,说,好啊,唠唠,唠唠。
草花本来是在碾子刚来的时候就起身要走,被草花妈强拉住了。草花妈说,你爸知道你在场院的事了,本来就有气,你再走了,看回来他不打你?
草花妈又说,来,帮妈烧火,妈这两天腰疼。
草花心疼母亲,就在灶房帮妈烧火。这会见两个男人喝完了酒,就扔了火棍,进到自己住的东屋。她看到碾子也要跟进来,就叫了一声说,干啥?出去出去!
碾子说,大叔让我来的,让我来跟你唠唠。
草花爸说,叫啥叫?让碾子进去呆一会儿,你们俩好好唠唠。
草花还把着门,见母亲急得冲她使眼色,就放了手,让碾子进了东屋。
草花爸隔着布门帘说,你疯玩疯玩的,还向着那个城里学生,人家关连长都没计较,没说你什么,你还有什么说的?好好唠唠!
草花爸一个人出了柴门,推牌九去了。草花妈在院子里关鸡窝、关猪圈,又在灶房和西屋来回走着,不时弄出点动静。
草花坐在炕沿上,回头看着窗外,见父亲走出了院子,出了柴门,就转头看着坐在小桌边的碾子说,行了,我爸走了,你也出去吧。
碾子说,还……还没唠呢。
草花说,你想唠啥?
碾子说,草花,我刚才和大叔定了,明天咱就上公社,领结婚证,以前的事,咱不提了,一笔勾销。
草花笑了一下说,以前什么事?
碾子说,就你……你和……你和姓楚那小子的事。
草花收了笑容说,人家有名字,你尊重一点别人好不好?再说,我和小楚什么事?
碾子说,你和他好。
草花说,对,是好,我和小楚好。那怎么的呢?
碾子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说,你们家收了我的彩礼。
草花说,是我收的吗?我同意了吗?
碾子说,你父母都同意了。
草花又笑了,说,碾子,亏你还是个民兵连长,你还是——我记得你是个团员吧,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你是想跟我结婚,不是跟我爸我妈。
碾子说,那,要是没有那个楚——
草花打断他说,碾子,这话说一百遍了,我不能跟你结婚,彩礼可以退给你。
碾子没词儿了。他突然坐到炕沿另一边,离草花很近。碾子对着草花的脸喷着酒气,说,草花,草花!我是真想娶你,你就跟我吧,啊,跟我结婚,我啥都听你的,行不?
草花站起身,躲着碾子,说,碾子,我咋跟你说你都不懂。咱俩不对,以你的条件,你还能找到好的,别想这事了。
碾子说,我求求你。
草花说,我也求求你。
碾子的脸被酒精烧红着,他一把抓住草花的手,往自己怀里拽,嘴里说草花草花,我想你都想疯了,我天天睡不着觉啊,我都——
草花尖叫了一声,想甩开碾子的手,可是碾子的劲儿大,甩不开,草花被他一把就搂在怀里了。碾子嘴里呼哧呼哧地喷着酒气,把他的脸往草花的脸上凑,想贴上去,却因为中间有草花的胳膊隔着,贴不着。草花用力地推着他,躲着他的脸。心里急急地想,妈这是干啥呢,没听见咋的?草花就大叫,妈!妈!
草花妈一直注意着东屋里的动静,听着两个人的对话。这个一字不识的农村女人这时候心里矛盾着,没有主意。草花爸走的时候,轻声交待她,要是东屋里有啥动静,不用管,让碾子和草花做成了好事,就生米成饭了,那时候草花就没啥说的了,只有赶快和碾子结婚。当时草花妈张大了嘴,看着自己的男人。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结结巴巴地说,她爸,你……你是喝多了吧?那可是咱亲闺女。草花爸骂了一声,说多啥多!就那么一瓶酒,还俩人喝,就这么办,把嘴闭上,张那么大干啥?
草花妈听到了东屋里草花的喊声,她一时不知是该听男人的话还是该帮女儿,其实她只犹豫了一下,就本能地拉开了东屋的门。她隔着帘子,嗓音有点发颤,说了声,草花啊,咋的了?
碾子放开了草花的手,草花猛地推开他,又冲他的腿上踹了一脚,然后把门帘一下子扯掉,冲了出来,她大声喊着,妈,他们家那什么破彩礼呢,给我,快给我!我现在就退给他!都是你们,不问问我就要人家东西!
草花妈一把抱住了草花,急得叫起来,草花草花,你别的,有啥事等你爸回来再说,要不他回来还不扒了咱俩的皮呀?
草花在母亲的怀里挣着、喊着,妈!给我烧水,我要洗脸、洗手!我恶心!
草花妈喊,碾子,你先回去吧,哪天再来,啊,快回去吧——
碾子阴沉着脸,表情木然地走出了东屋,走出了灶房,走过了院子,出了柴门。
月牙弯弯的,没有多少光亮。碾子的身影出了柴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