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曲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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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曲1976-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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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曲1976 二八(2)
唉,不想了不想了,先顾孩子吧。草花摇了下头,把思绪拉回来,看着车窗外越来越近的清源公社的小镇——到家了,她出了口长气。
  一九七八年的春天,草花还不知道“感觉”这个词儿。在几年后的一个日子里,她走在省城大街上的时候,突然在一个录音机里听到了那个叫做“跟着感觉走”的歌,录音机的声音很大,歌词很清楚地传进她的耳朵,她先是呆愣了一下,站住脚听,然后无声地笑了。她想,这就是了,有时候做事情,真的就是跟着感觉走呢。
  这个时候的楚一凡,已经往进了大学的宿舍,成了时代变迁中站在最前端的人。崭新的生活环境和生活状态虽然也给了他一些刺激,但他总是忘不了余果儿说的那句话,还有她说话时的那个神情。余果儿说,我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替你可惜。
  楚一凡忘不了的就是这句话。余果儿这是说他和草花那夭折了的爱情。楚一凡虽然已经把草花珍藏了,把那段日子也珍藏了,但是想要忘了草花、想要忘了这个“可惜”所带来的伤痛是不可能的。书上常说,时间会医治一切。楚一凡不太相信这个话。要是能医治,就是说能忘掉。那就是说世上一切东西都是能医治、也就是能忘掉的。那么,能忘掉的东西,还有珍藏的价值吗?还会觉得可惜吗?如果能忘掉,那他和草花,他们在清水河的青山绿水之间所经历的那刻骨铭心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余果儿其实是看不起我了。楚一凡想。她只是给我留面子,不说罢了。由于我的原因,导致了现在这样的局面——草花嫁给了柳树沟的李宝中,她肯定是不爱那个人的。而我,要和这个没有爱情的欣蕊妹妹结婚,一切都乱了。所以余果儿说“可惜”。所以她看不起我。
  楚一凡坐在大学宿舍的窗台上,看着慕容欣蕊给他收拾床铺。欣蕊说,什么也不用你动手,你就在旁边看着。然后就一个人有条不紊地收拾。由于楚一凡住在本市,来得早,所以欣蕊给他挑了个靠窗的床,欣蕊低头铺床的时候,头上的“马尾辫”在一边的肩膀上搭落下来,像极了草花梳一根独辫搭在肩上的样子,楚一凡几乎看呆了。欣蕊辫上束着的那个小花手绢也松了,眼看着要掉下来。楚一凡看着,心里在想,这要是草花,他就会上去把那红手绢拿下来,再给她扎上去。可是这是欣蕊,不是草花,虽然这是就要做他媳妇的人,或者说是已经成了他媳妇的人,可他没有那个兴致,他不想动,因为这不是草花。
  欣蕊收拾好了,抬起脸望着楚一凡说,怎么样?满意吗?我现在可是客房部的班长啊,亲自给你铺床。
  楚一凡看着她头上冒出的细汗,突然有些不忍。他犹豫着,抬起手指着说,头上那个,手绢,要掉了。
  欣蕊大大方方地把头上的手绢拿下来,一边扎着,一边说,一凡哥,以后我每星期来给你收拾一次,你不用管,脏衣服拿回去洗。
  从两个人没登上记、结不了婚那天起,欣蕊就又开始跟他叫“一凡哥”。楚一凡倒是听着这样的称呼更习惯、也更自然些。楚一凡甚至想,以后要是结了婚,干脆也让她就这样叫着,省得两个人总觉得别别扭扭的。想到结婚,就又想到了草花。要是跟草花结了婚,该让她叫什么呢?叫一凡?还是叫楚一凡?还是,就叫凡?或者什么都不叫,就“哎”一声?这事还真没想过,其实是没来得及想。

恋曲1976 二八(3)
欣蕊知道楚一凡又走神了,她也不急,就那么静静地望着他。楚一凡见欣蕊不说话了,回过神来,说,你说每星期?不行。那人家不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欣蕊说,一凡哥,你刚才在想什么?
  楚一凡不想撒谎,又不能说是在想草花,只得说,我在想,结婚以后,你还是跟我叫哥吧。
  欣蕊没想到楚一凡会突然冒出这个话来,她的脸腾地就红了起来,好在屋里没别的人。一直以来,她凭着女人的直觉,知道那个农村姑娘林草花在楚一凡心里的分量,她也感觉到他对结婚这件事的勉强。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楚一凡第一次主动地跟她说起结婚的事,而且还说得这么自然、这么亲近。时间虽长了点,他到底是说了,到底是认了这个事,到底是抛不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她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同时还有点委屈,五味杂陈,一下子都上来了,鼻子也不争气地要酸,她拼命忍着,低声说,听你的吧,叫啥都行。
  春天的风从窗外吹进,凉丝丝的,也暖暖的,拂过这两个各怀着心事、备受着煎熬的年轻人的脸颊。
  夏天就来了。
  四天前,草花爸的一声断喝,喝住了草花妈的哭声。他是怕草花只身一人去省城的消息传出去,清水河屯“炸了营”。那天倒是瞒住了,可是现在,清水河屯还是炸了营了。林家还没结婚的三丫头草花从省城捡回个孩子,还是个小子,“带把儿的”,这样的事,在闭塞、古朴的清水河屯,那就是天大的新闻,想不炸营都不行。
  回来的那天,草花没有先回家,她直接抱着孩子去了二姐家。在路上她就想好了,先把孩子安顿在二姐家,然后再回家见父母,向他们解释发生的一切。打也好,骂也好,草花是铁了心了,她要在清水河把孩子养几年,等他大了一点,好带了,就带他去省城,让招待所的胖大姐帮着,找个好人家,她既是跟李春燕打了保证,她就要兑现自己的诺言。在这个世上,别人怎么样她不管,包括她心爱着的楚一凡怎么样,她也不管,她就是要对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虽然她说那个话的时候,并不知道李春燕会死,可是她真的就死了,这谁也想不到,谁也左右不了,她就是死了。欺骗一个死人就更不对了,草花想。所以,抱着孩子回清水河的草花其实是义无反顾了,像她那年一下子爱上楚一凡一样,很坚决。
  二姐吓坏了。她看看风尘仆仆的草花,又看看草花怀中哭着的孩子,再看看草花,又再看看孩子,惊得说不出话。她这个妹妹,从小就总是干出一些让她吃惊的事来,随着人长大,事也干得一件比一件大,现在好了,她一个姑娘家,把个别人的孩子抱家里来了,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大的事吗?这可怎么得了?
  草花把孩子递到二姐的怀里说,二姐,快点快点,先喂孩子,我再跟你说。
  孩子一直哭着,二姐本能地解开怀,让孩子吃上了奶。草花就一五一十,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二姐讲了。二姐听完了,傻了一会儿,还是说不出话。草花说,二姐,你的奶这么好,喂两个没问题吧?再说,我可以抱着他,找那奶孩子的媳妇去喂。东头老钱家媳妇也生了吧?还让我给做小衣裳呢。还有后院老赵家那孩子,一岁多了吧?
  二姐这才憋出了一句话,说,啥?还抱他去吃百家奶?你你你疯了吧?怕人不知道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恋曲1976 二八(4)
草花说,姐你真傻了?就这么大个屯子,我抱回个孩子,还想瞒着?刚才我进村的时候,老陈家二婶看见了,问我,给你二姐抱孩子哪?我说,不是,孩子是我捡的。二婶还骂我,个三丫头,逗你婶呢,没大没小。我说,真的二婶,不是逗你,真是我捡的。二婶那嘴张得老大,没准现在还在当街上寻思呢。
  二姐听了草花这话,嘴也张得老大,闭不上。
  草花说,姐,你不用张嘴。我就是想先说出来,光明正大,省得都在背后嘀咕。估计明天早上就得开始上人,来看热闹,你就说,是三丫头在省城捡的,别的不用说。
  二姐看着这个三丫头,突然泄了气说,天哪,算了吧!你这祖宗,我管不了你。你要是能过了爹妈那关,我就给你喂。抱都抱来了,还能把他饿死?
  草花笑了,说,二姐最疼我。草花说着,从包里拿出在省城给二姐买的尼龙袜子,扔到二姐怀里,就出了二姐家的门。天是擦黑的时候,家家的屋顶上都飘着炊烟,有的人家屋子里飘出了饭香。草花在村街上大大方方地走着,见着人就打招呼。事实上,几乎没人知道草花这几天出了村。在一个屯子里住着,三四天见不着面,是很平常的事。
  二姐说得对,父母那关是难过的。这草花早想到了,但她心意已决,反倒不怕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进灶间,草花“咚”地一声就跪下了,把草花爸和草花妈吓了一跳。
  草花本想是进了父母住的西屋才跪的,她没想到父母这个时候都在灶间里。她推开家门,就闻到了饭香,灶间里漂浮着热气,母亲正从锅里往外盛菜,灶台上的盆里放着已经起出来的香喷喷的大饼子。父亲坐在灶炕前的小板凳上,就着一根柴火点烟。草花见到这个情景,想也没想,就跪下了。
  草花看着惊呆的爹妈,平静地说,爸,妈,我回来了。这几天我去了省城,去干什么,你们也能想到。这个事,你们也别再问了,我不想说。我要说的是,我在省城,意外地捡了个不满月的孩子,抱回来了。要打要骂,我都认了,只要不把我打死,这孩子我就得带,我跟孩子的妈许下了诺言,我得养他几年,再送他走,来龙去脉,我等会再给你们讲。
  草花把“意外”两个字加重了语气。草花的父母还是像听天书一样,反不过劲儿来。
  对于草花来说,能够准确并着重地用上“意外”这个词,也真是难为她了。这是她在一路上想好的,事情也的确是这样,意外的。
  草花妈其实是在瞬间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是太了解她这个三丫头了。可她不敢说话,这个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在当家的男人发怒的时候,她怎么保护草花,这么大个事,男人还不得下死手?她不看草花,而是盯着男人,好在她是站着,而男人是坐着,在姿势上她有优势,她准备在他起身的时候,就扑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让草花有时间跑掉。
  草花爸突然咳了一声,他把手里带着火的柴棍呼地扬起来,冲着屋顶说,冤家呀,你这个三丫头,就是个冤家,上辈欠你的!
  柴棍上的火星和火苗在空中飞舞着,落到菜锅里。草花妈以为他要拿带着火的柴棍打草花,一步跨过来按住他的手说,他爸,你听我说——
  草花爸一把甩开草花妈,也没起身,转头问草花,孩子在哪呢?
  草花是准备好了挨打的,她愣了一下说,在我二姐家。二姐喂着呢。
  草花爸说,你抱孩子回来,有人见了吗?
  草花说,有,老陈家二婶看着了,她以为抱的是我二姐的孩子,我说捡的,她还不信。
  草花爸低下头,叹了口气说,没退路了。又嘟囔了一句,没退路了。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空气凝固了一会儿。
  草花爸沙哑着嗓子问,那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草花说,是个男孩。
  草花爸又叹了声说,行了,你起来吧。
  草花说,爸,你不打我?
  草花爸站起身说,打你?没准现在全屯子都传遍了,就算现在把孩子送走、扔了,都没用了,这名声你是背上了。你不是白挨打?
  草花妈长出了口气,腿软着,一下子坐到灶台上。还是男人想的周全,要不怎么叫当家的呢。她想。
  草花站起身,说,爸,我对不住你,尽给你惹事儿。
  草花爸说,先吃饭,吃完了听你讲来龙去脉,要是不合牙,还是不行。
  草花叹口气说,不光是合牙,听了这来龙去脉,你们都得心酸。妈,我饿了。
  这天的夜里,要是有细心的人,就会听出在老林家二姑娘的家里,传出的是两个孩子的哭声。
  这天的夜里,草花摸着黑起来,摸着黑穿过自家后院的自留地,站到了那棵老枣树下,摸到了树上那个裂缝,原来楚一凡往里面放情书的那个裂缝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草花知道没有,她只是想摸一摸,摸过了,她就又摸着黑,回到自己住的东屋,上了炕,蒙上被子,过了一会儿,被子里就传出一丝细细的哭声,是那种从心底的深处涌出来,又用嘴咬着被子发出来的哭声。草花不是个爱哭的姑娘,她有很长时间没这么痛快地哭过了。在这个没有月亮的漆黑的夜里,她的哭声,是为自己曾经的爱情、为她在青春最灿烂的时光里对楚一凡付出的一片痴情、为清水河上的吊桥和那一条曾经同时泡过他们两个人身体的清清河水、为那个说爱她却又用自行车驮着别的姑娘的楚一凡、为那个地下室招待所里长长的走廊、为那条僻静的有着一排老树的“富荣路”、为楚家门前即将贴上的大红喜字、也为家在南方却死在他乡的李春燕、为那个还没有名字的可怜的孩子——
  李春燕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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