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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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乡-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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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处是没有的,”她说,音调里含着满腔的情绪,“但是原因可有。” 
  “不过要是您把这件事的前前后后都明白了,那就没有什么原因可谈了。我早就想跟您谈一谈了,我很高兴今天这话已经提起头儿来了。您说的原因自然是游苔莎·斐伊了。呃,我承认我近来见过她,并且还见过她许多次。” 
  “不错,不错;我还知道这会有什么结果哪。我为这件事很心烦,克林。你这完全是在这儿浪费你的光阴;而你这种浪费又完全是为的她。要不是因为那个女人,你决不会想出那种教书的计划来的。” 
  克林使劲看着他母亲。“您分明知道并不是那样,”他说。 
  “我倒是知道,你没见她以前,就决定要试一试这种计划了;不过那时那种计划,本来可以是以愿望始,以愿望终的。那种计划,说着很好听,实行起来可很可笑。我满想,过了一两个月以后,你自己就该看出来这种自我牺牲的愚蠢了,就该这阵儿又回到巴黎作事去了。我很能明白你反对钻石买卖的心理,我本来也实在想到了,那种事对于你这样的人也许不合适,固然它也许能叫你作一个百万富翁。但是现在我看你对这个女人这样看不清楚,那我就很怀疑你对别的事是否能看清楚了。” 
  “我怎么对她看不清楚?” 
  “她又懒,又老不遂心。不过这还不要紧。她就不是一个好女人,即便她是的话,那你也不应该现在这时候作结婚的打算。” 
  “我有实际的理由,”克林说,但是说到这里,差不多又停顿起来,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理由很不充足,一下就可以叫人驳倒。“既是我要办学校,那么一个受过教育的女人,会于我有莫大的帮助。” 
  “怎么!你真打算娶她吗?” 
  “现在说一定娶她的话,还嫌太早。不过我们先看一看娶她有多少显而易见的好处。她——” 
  “你不要认为她有钱。她连一个子儿都没有。” 
  “她受过很好的教育,在一个寄宿学校里一定能作一个很好的女学监。我很坦白地承认,我为尊重您起见,已经把我的计划多少改变了一点儿了;我想您该不会再不满意了吧。我现在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非要亲口教给最低班初步知识不可了。我可以作高一点儿的工作。我可以办一个好的私立学校,专教农人的子弟,再一方面设法去应考。用这种办法,再能得到她那样一位太太的帮助——” 
  “哎呀,克林哪!” 
  “我希望,我到最后,就可以在这一郡里最优秀的学校之中,居领先的地位了。” 
  姚伯说“她”字的时候,带出了一种很热烈的情感,在一个作母亲的面前那样说话,就得说是很荒谬地不谨慎了。四海之内,几乎没有一个作母亲的,在这种情况之卞,听到她儿子对于新交的另一个女人,流露出这样不合宜的感情而能不心烦的。 
  “克林,你这是眼睛让人蒙起来了,”她激烈地说。“你头一次看见她那一天,就是你不幸的日子。你的计划,只是一种诚心建造起来的空中楼阁,好给你这种摆脱不了的痴愚找理由,好给你因为陷入这种毫无理性的地位而良心不安找安慰。” 
  “妈,这并不是真情,”他坚定地答。 
  “怎么,我这儿一心一意要把你从烦恼里救出来,你可能认为我说的都是假话?真不害臊!不过这都是叫那个女人闹的——不知羞臊的东西!” 
  克林脸上像火一样地红,站起身来。他把手放在他母亲的肩膀上,用一半恳求,一半命令的奇怪口气说:“我不听您这一套。您老这样,我也许会忍不住要说出您和我过后儿都要后悔的话来了。” 
  他母亲已经把嘴张开了,想要再说几句厉害的实话,但是她看他的时候,他脸上的样子使她把要说的话咽住了。姚伯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一两趟,忽然走出屋子往外去了。他又回到屋里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了,不过他始终没出庭园的边界。他母亲已经上床睡去了。桌子上有一个亮儿,晚餐也摆在上面。他没吃饭,就把门闩好,上楼去了。 

四 一响至乐半日深愁   
  还乡……四 一响至乐半日深愁第二天,布露恩里很够沉闷的。姚伯固然在书房里,对着展开的书本坐着,但是他那些点钟里的工作却少得可怜。既是他决定对他母亲,在行动方面,不露任何近于怨怒的神色,所以就有时同她谈一谈眼前过去的琐事,即便他母亲的回答非常简短,他也装作不理会。那天晚上七点钟左右,他以同样的决心,作出有说有笑的态度,对他母亲说:“今天晚上月蚀,我要到外面去看一看。”说完了,就穿上大衣,离开了她。 
  那时候,还没高升的月亮,从房子前面还看不见;姚伯往山谷外面走去,一直走到他站在月光普照的地方上。但是即便到了那儿,他还是往前走,而他的脚步是朝着雨冢那方面去的, 
  过了半点钟的工夫,姚伯就站在雨冢的顶儿上了。天空里,从天边这一头儿到天边那一头儿,完全澄澈晶明,月亮把它的光辉倾泻到整个的荒原上,但是却没能把那一片大地显然分明地照得发亮,仅仅路径上和河槽里有露着白色棱石和闪烁明灭石英沙子的地方上,才看着好像是一片昏暗上的几条线道。姚伯在雨冢上站了一会儿,就俯下身子,用手把石南灌木摸了一摸。石南灌木很干爽,他就把脸冲着月亮,在雨冢上面一下坐了下去,他每一只眼睛里,都映出一个小小的月亮来。 
  从前姚伯已经上这儿来过多少次了,都没把他的目的告诉他母亲;他告诉他母亲今天是头一次,而他告诉的时候,外表上装作很坦白的样子,骨子里却是要掩饰真正的意思。他现在居然会撒起谎来了。这真是三个月以前他自己决想不到会作得出来的事。他回到这块僻静的地方上来工作,本来期望可以逃开尘网中名缰利锁的烦恼的,但是你看,那种种缰锁,在这块地方上也一样地存在。他现在比以前更想要逃开这个只承认个人野心是唯一进步方式①的世界,而逃到另一个不是这样的世界上去了——现时在他头上照耀着的那个银月球上,从前某一个时期里,也许曾经是那样的一个世界。他的眼光,就在那个遥远的世界上纵横观览起来——看那上面的虹湾②,那上面苍茫的危机海,那上面的风雨洋,梦湖,广漠的垣原,和奇特的环山——直看到后来,他差不多觉得自己就好像亲身在它那些荒凉的景物中间游逛,在它那些宛如空壳的山③上站立,在它那些荒漠上穿行,降到它那些山谷和古老的海底,登上它那些火山山口的边儿一样了。 
  ① 个人野心是唯一进步方式:英国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在《原富》里说过,个人利益为经济活动之准的。同时他认为,普遍追求个人利益,可以促进公众利益。这儿的说法,即受此影响而来。英国文艺批评家约翰·罗斯钦晚年致力社会改革,反对以“经济人”为基础的经济,所谓“经济人”即指专以赢利为动机而发展经济之人。美国经济论文家亨利·乔治(1839…1897)在他的《进步与贫穷》导言里则说,“如果近代进步所带来的累增财富,只能成为个人私产,增加个人奢侈,加剧贫富竞争,那不能算真正的进步。” 
  ② 虹湾……:月球地面,自从伽利略以来,就有人仔细用望远镜研究,画成地图,每一个地形和地区,都用地理上的或者古代神话里的名字表示。本来都是拉丁文。这里所写都是译成英文的,如危机海,原来是“MareCrisium”,梦湖原来是“LacusSomniorum”,风雨洋原来是“OceanusProcellarum”之类。 
  ③ 月球上的山为熄灭的火山,山口大而圆,自外视之.洞穴很深,如空壳然。 
  他正看着这个远离我们的景物,只见一层黄黑色的阴影,在月亮的下边出现;原来月蚀已经开始了。这种光景,表示了一个预先约好了的时刻;因为远处天空的现象,已经被尘世的情人用作相会的暗号了。姚伯看见了这种光景,他的心就飞回地上来了;他站起身来,把身上抖了一抖,静静地听去。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也许十分钟都过去了,月亮上的阴影也显然增大了。他听见左面有一种萧屑的声音,跟着一个围在斗篷里的人形,仰着脸儿在雨冢的基座那儿出现,姚伯就下了雨冢。一会儿的工夫,那个人形就已经在他的怀里了,他的嘴唇也贴到她的嘴唇上了。 
  “我的游苔莎!” 
  “克林,最亲爱的!” 
  还不到三个月的工夫,他们两个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 
  他们两个,都许久许久一个字没说;因为他们那时的心情不是言语所能传达的:言语好像只是野蛮时期生了锈的器具,仅仅能偶尔勉强用一用就是了。 
  “我正这儿开始纳闷儿,不知道你怎么还不来,”游苔莎从姚伯怀里稍稍离开一点儿的时候,姚伯说。 
  “你不是说月亮边儿上有黑影以后十分钟吗?现在正是这样啊。” 
  “不要管那个啦,咱们只想这儿咱们两个好啦。” 
  于是他们两个互相握着手,又静默起来,同时月亮圆盘上的黑影,比以先又增大了一点儿。 
  “自从上回咱们分别了以后,你不觉得很久吗?”游苔莎问。 
  “我只觉得愁闷。” 
  “并不觉得很久?那是因为你老忙着作事,所以就忘了我不在跟前了。像我这样什么事也不能作的人,就觉得跟生活在停蓄不动的死水里一样。” 
  “不过我倒宁肯忍受腻烦,也强似用我现在这种办法来消磨时光。” 
  “你用的是什么方法啊?你一定是在那儿琢磨不该爱我来着了。” 
  “一个人怎么能一面那样想,可一面还照旧爱下去哪?没有那样的事,游苔莎。” 
  “男人能那样,女人可不能。” 
  “好吧,不管我一向琢磨的是什么,反正有一样事我敢担保——那就是,我的的确确地爱你,都爱得超过一切范围,绝对没法形容了。我爱你都爱得心迷意惑、丢魂失魄的了——我这个人,本来对于我看见过的女人,不论哪一个,都顶多不过一时之间感到快意就完了。现在你让我一直看着你那有月光照着的面孔吧,仔仔细细地看一看那上面的每一种曲折,每一条线道吧!这个面孔,和我没有见你以前常常看到的那些面孔,只有毫发的差别;然而这毫发的差别,又是多大差别啊——就是具备一切和一无所有的差别。我再吻吻你吧,一下、两下、三下。游苔莎,你的眼睛好像睡意朦胧了。” 
  “不是,我的眼神儿看起东西来老是那样。我想那是由于我有时因为我下世为人觉得苦恼,才有那种眼神儿吧。” 
  “你现在不觉得那样了吧?” 
  “不啦,但是我可知道咱们两个将来不能老这样相爱,没有东西能担保爱情地久天长。它将来总会像幽灵一样化成云烟所以我满怀的恐惧。” 
  “你用不着那样。” 
  “啊,你是不知道哇。固然你比我经的多,见的广,又亲身在我仅仅听说过的城市里住过,亲身跟我从来没见过的人接触过,比我又大几岁。但是在这一方面,我可比你老练。我从前曾爱过另一个人,现在又爱了你了。” 
  “看着上帝的仁慈,别说这种话啦吧,游苔莎!” 
  “不过我想我不会是头一个先变心的。咱两个这番爱情我恐怕要落这么一种结果:你母亲要发现你跟我会晤,跟着就要影响你,叫你反对我。” 
  “那是永远不会有的。她已经知道咱两个的会晤了。” 
  “并且说过我不好的话了,是不是?” 
  “我不想说。” 
  “那么,你请走吧!你听她的话好啦。我要把你毁了。你这样和我会晤,太糊涂了,你现在吻我一下,就从此永远撂开手好啦。永远撂开手——你听见了没有?——永远撂开手!” 
  “我不。”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以往因为恋爱而倒了霉的人可就多着哪。” 
  “你这是不顾轻重,想入非非,任意瞎说,并且你误会了。我今天晚上来见你,除了为爱你而外,还有别的原故。因为虽然我跟你不一样,觉得咱们的爱能够天长地久,我可又跟你一样,觉得咱们不能老像现在这样过下去。” 
  “哦,这都是你母亲闹的!不错,一定是!我知道!” 
  “你不要管是什么啦。你只信我这句话好啦:我决不能没有你。我一定要你永远在我跟前。就是今天晚上,我都舍不得叫你离开我。这种焦虑,我的最亲爱的,只有一种治法——那就是你得作我的太太。” 
  她惊了一下,跟着勉强作出安静的态度来说:“愤世嫉俗的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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