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说你要哭了,”她的妈妈说。
“不,”埃金玛说,“是这个眼皮,上眼皮。”
“那是说你就要见到什么东西了。”
“就要见到什么东西呢?”她问。
“我怎么知道?”埃喀维菲要让她女儿自己回答。
“啊,”埃金玛终于说道。“我知道是什么东西了——是摔跤比赛。”
母鸡毛终于拔干净了。埃喀维菲想把鸡的嘴剥下来,可是鸡嘴太硬。她在矮凳子上转过身来,把鸡嘴放在火里烤了一会。再一扯,鸡嘴就掉了。
“埃喀维菲,”一个声音从另一座茅屋中传来。这是恩沃依埃的妈妈,奥贡喀沃的第一个妻子。
“是叫我吗?”埃喀维菲大声回答。人们总是这样回答外面的喊声,他们决不回答“是”,因为害怕也许是恶鬼在叫。
“你叫埃金玛带点火给我,好吗?”她自己的孩子和伊克美弗纳到小河边去了。
埃喀维菲在一块破壶的碎片里放进几块烧着的煤,交给埃金玛端着,穿过打扫干净的院子,来到恩沃依埃的妈妈那里。
“谢谢你,恩玛,”恩沃依埃的妈妈说。她正在削新木薯皮,身旁一只篮子里放着青菜和豆子。
“我来给你生火,”埃金玛说。
“谢谢你,埃齐格波,”她说。她常常叫她埃齐格波,意思是“好孩子”。
埃金玛走到外面,从一大捆木柴中取出几根柴火。她用脚板把柴火踩断,用嘴巴吹着,开始生火。
“你要把你的眼睛吹出来了,”恩沃依埃的妈妈一面说,一面从手中削着的木薯上抬起头来。“用扇子吧。”她站起来,取下原来系在椽子上的一柄扇子。她刚一站起来,那头本来乖乖地在那儿吃木薯皮的淘气的母山羊,就猛一下把牙齿插到木薯里,咬了两大口,转身从屋里逃出去,钻进羊棚里去大嚼起来。恩沃依埃的妈妈骂了几句,又坐下来削木薯皮。埃金玛的火飘出了雾一般的浓烟。她继续扇着,终于露出了火苗。恩沃依埃的妈妈谢了她,埃金玛回到她妈妈的屋里去了。
《瓦解》第二部分(2)
正在这时,远处的鼓声传到了她们这里。声音从村子广场的方向传来。每个村子都有一个同村子本身一样古老的广场,一切重大的仪式和跳舞会都在这里举行。随风飘来的鼓声敲得轻快悦耳,准确无误地打出了摔跤舞蹈的拍子。
奥贡喀沃清了清嗓子,脚步随着鼓声移动起来。从他年轻的时候开始,每次听见鼓声一响,他就浑身充满了欲火,现在也是如此。他怀着征服的欲望,全身颤抖起来。这种欲望很像是对女人的欲望。
“这场摔跤,我们要迟到了,”埃金玛对她的妈妈说。
“他们要等到太阳落山才开始呢。”
“可是他们已经在敲鼓了。”
“是呀,鼓在中午就开始敲了,可是摔跤却要等到太阳落山才开始。去看看你爸爸是不是已经把做晚饭的木薯拿出来了。”
“他已经拿出来了。恩沃依埃的妈妈正在做饭呢。”
“那么,去把我们的木薯拿来。我们得赶快做饭,不然就赶不上看摔跤了。”
埃金玛朝仓房的方向跑去,从矮墙下面拿了两个木薯回来。
埃喀维菲很快就把木薯削好了。那头讨厌的母山羊一面吃着木薯皮,一面到处乱闻。埃喀维菲把木薯切成小块,加进一点鸡汤,开始做粥。
这时她们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在哭。好像是恩沃依埃的妹妹奥比阿日里。
“那不是奥比阿日里在哭吗?”埃喀维菲朝院子对面恩沃依埃的妈妈喊道。
“是呀,”恩沃依埃的妈妈答道。“她一定是把水罐打破了。”
现在哭声已经很近,不久孩子们一个接一个走进了院子,他们头上都按照年龄大小顶着大小不同的水罐。最先进来的是伊克美弗纳,头上顶着一个最大的水罐,紧跟着他的是恩沃依埃和他的两个弟弟。奥比阿日里在最后,脸上流满了眼泪,手里拿着那块本来是放在头上顶水罐用的垫布。
“出了什么事情啦?”她的妈妈问。奥比阿日里抽抽搭搭地说了。她妈妈叫她不要难过,答应再给她买一个水罐。
恩沃依埃的两个弟弟打算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他们的妈妈,可是伊克美弗纳向他们瞪了一眼,他们就都不敢出声了。原来奥比阿日里刚才拿水罐做游戏来着:她把水罐顶在头上,双手抱在胸前,模仿大女孩子一样扭动腰肢。水罐落在地上打破了,她就大笑起来。一直到他们走近院子外面那棵伊洛科树的时候,她才开始装哭。
鼓仍旧在继续不断、一成不变地敲着。鼓声已经同村庄的生命融合在一起。鼓声就像是村庄的心脏在跳动。鼓声在空中跳动,在阳光中跳动,甚至在树林中跳动,使整个村庄激动起来了。
埃喀维菲把给她丈夫的一份粥舀在钵子里盖上,让埃金玛端到他的正屋里去。
奥贡喀沃正坐在羊皮上吃他的第一个妻子送来的饭。饭是由奥比阿日里从她妈妈的茅屋里端来的,现在她坐在地上,等待奥贡喀沃吃完。埃金玛把她妈妈的饭菜放在奥贡喀沃面前,在奥比阿日里身旁坐下来。
“女人是这样坐的吗!”奥贡喀沃对她大声喊道。埃金玛连忙把两腿并拢伸直。
“爸爸,你去看摔跤吗?”埃金玛隔了一会儿,乘合适的时机问。
“去,”他回答说。“你去吗?”
“去呀,”她又顿了一顿说:“我可以给你拿椅子去吗?”
“不,那是男孩子的事。”奥贡喀沃特别喜欢埃金玛。她很像她那当年是村里美人的妈妈。可是这种喜爱只在很少的场合中流露出来。
《瓦解》第二部分(3)
“奥比阿日里今天把水罐打破了,”埃金玛说。
“是的,她告诉我了,”奥贡喀沃嚼着满嘴的菜说道。
“爸爸,”奥比阿日里说,“吃饭的时候不应该说话,会把胡椒弄到鼻子里去的。”
“这话很对。你听到了吗,埃金玛?你比奥比阿日里大,她却比你懂事。”
奥贡喀沃揭开第二个妻子送来的饭菜,开始吃起来。奥比阿日里拿着第一份碗盆回到她妈妈的屋子去了。然后,恩基乞拿着第三份饭菜进来。恩基乞是奥贡喀沃的第三个妻子的女儿。
远处,鼓声依然在响。
6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到了广场上。他们站成一个大圆圈,让广场的中心空着。村中的长者和有地位的人坐在他们年轻的儿子或者奴隶给他们拿来的凳子上。奥贡喀沃就是其中的一个。其余的人都站着,只有来得很早的人在有限的几个看台上找到了座位,看台是用磨光的木头架在叉状的柱子上搭成的。
摔跤的人还没有出场,敲鼓的人在场内独领风骚。他们也有座位,就在看客们形成的大圆圈前面,面向长者。他们的背后是一棵古老的大木棉树,那是棵神圣的树,里面住着等待降生的好孩子的灵魂。在平常的日子里,希望生孩子的妇人常来坐在树荫下面。
鼓一共有七只,按大小依次安放在一个长木槽里。三个人拿着棍子敲鼓,像发狂似的敲敲这一只鼓又敲敲那一只鼓。他们完全被鼓的精灵迷住了。
只见那些负责在这种场合维持秩序的青年人,东奔西走,一会儿彼此交头接耳,一会儿同两个摔跤队的队长商量什么;摔跤队这时还在圆圈外边,人群的背后。每隔一阵,就有两个青年人拿着棕榈叶顺着圆圈跑一转,用叶子拍打人群前面的土地,要他们退后一点,不肯后退的人,叶子就打在他们的腿和脚上。
终于两队摔跤手都跳着舞来到圈子里面,观众大声欢呼,拍着手。鼓声如痴如狂。人们蜂拥向前。维持秩序的青年人四处奔跑,挥舞着棕榈叶。老人们随着击鼓的拍子点着头,想起了他们自己在这醉人的节拍伴奏之下参加摔跤的日子。
比赛由十五六岁的孩子们开始。每一队之中只有三个这样年龄的孩子。他们并不是真的摔跤手,他们不过上来开个头罢了。在很短的时间内,头两场就结束了。可是第三场却引起了一阵很大的轰动,连那些不常在人前表现出亢奋的长者也激动了。这一场比赛进行得同前两场一样快,或者还要快些。但是这种摔跤以前很少有人看到过。两个孩子刚一靠拢,其中一个就做了一件人们无法形容的事情,他的动作快得像闪电。另一个孩子马上面孔朝天倒在地上。观众们拍手大叫,霎时间连狂热的鼓声都被掩盖了。奥贡喀沃猛地站起来,又很快地坐下。胜利孩子的队中有三个年轻人跑步来到前面,把那孩子抬在肩膀上,跳着舞从欢腾的人群中穿过。大家马上就知道了这孩子是谁。他的名字叫玛杜卡,是奥比埃里卡的儿子。
正式比赛之前,敲鼓的人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他们满身汗水,闪闪发亮。他们拿起扇子来扇着,捧起小壶喝水,吃着柯拉果,他们彼此有说有笑,跟站在附近的人们谈笑自若,又变成了普通的人。一刹那刚才还是激动紧张的气氛现在变得轻松了,好像在绷紧的鼓面上泼下了一碗凉水。许多人这时候才第一次把目光射向四周,看看自己身旁站着坐着的人。
《瓦解》第二部分(4)
“唷,我不知道是你,”埃喀维菲对一个从比赛一开始就站在她身旁的妇人说。
“我不怪你,”那妇人说。“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多的人。听说奥贡喀沃差点儿用枪把你打死,是真的吗?”
“是真的呀!我亲爱的朋友。我现在也还定不下心来跟你谈这件事呢。”
“你的守护神没有打瞌睡,我的朋友。我的女儿埃金玛好吗?”
“这一向她倒很好。也许她这一次决定留下了。”
“我也这样想。她现在多大了?”
“差不多十岁了。”
“我想她会留下来的。这种孩子如果在六岁前不死,多半就会留下来。”
“但愿如此,”埃喀维菲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跟埃喀维菲谈话的妇人叫契埃罗。她是丘陵和山洞之神阿格巴拉的女祭司。在日常的生活中,契埃罗是一个寡妇,有两个孩子。她同埃喀维菲是好朋友,两人在市场上合用一个棚子。她尤其喜欢埃喀维菲的独生女儿埃金玛,称她为“我的女儿”。她经常把买来的豆饼分几块给埃喀维菲带回去给埃金玛。凡是在日常生活中见过契埃罗的人,都很难相信她就是那个当阿格巴拉的灵魂附体时能够预卜吉凶的女人。
敲鼓的人重又拿起棍子,空气颤动着,像一张拉开的弓似的渐渐绷紧了。
两个摔跤队隔着一片空地面对面排成两行。一个青年从自己队伍越众而出,跳着舞穿过空地来到另一队人面前,用手指出他所选中的对手。然后两人一同跳着舞回到中间空地上,彼此渐渐靠拢。
每一队各有十二名摔跤手,轮流由一方提出挑战。两名裁判员在摔跤手四周来回走动,当他们认为一对摔跤手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的时候,就不再让他们继续比赛。有五场比赛是这样结束的。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是当一名摔跤手被打倒的时候。人群的喊声响彻云霄,震动四方,甚至邻近的村庄里都听得到。
最后一场是两队的领队人比赛。他们是从九个村庄最优秀的摔跤手中挑选出来的。人们纷纷猜测今年究竟是谁胜过谁。有人说奥卡富可能胜,有人说他不是伊开祖的对手。去年比赛的时候,尽管裁判员延长比赛的时间,但是他们俩谁也没有打倒谁。他们摔跤的路数相同,彼此都能预料对方的心意。今年也许又会发生同样的情形。
黄昏逼近时,他们的比赛才开始。鼓声如狂,观众也同样心迷神醉。当两个年轻人跳着舞来到空地中央的时候,人们一齐挤向前去。棕榈叶也无法迫使他们后退。
伊开祖伸出右手。奥卡富一把抓牢,他俩就靠拢了。这是一场万分紧张的比赛。伊开祖把右脚伸到奥卡富背后,牢牢地站定脚跟,想用灵巧的“埃几”姿势把对方扔到后面去。双方都猜到对手的想法。观众一拥而上,淹没了敲鼓的人,疯狂的节奏不再是一种单独存在的声音,而仿佛成了人们心脏的跳动。
现在这对摔跤手互相揪住,几乎一动不动。他们手臂上、大腿上和背脊上的肌肉都突突地抽动起来。看来,这又是一场难分胜负的比赛。两个裁判员正预备走到前面来分开他们,这时伊开祖突然一横心,猛地跪下一个膝头,打算把对手从自己的头上扔到背后去。这一着是个可悲的失算。奥卡富就像阿玛底奥拉的闪电似的,霍地抬起右腿,从对方的头上一跨而过。人群像雷鸣一样欢呼起来。奥卡富一下被他的拥护者抬离了地面,高高举在肩膀上,回到自己队伍里。人们唱着赞扬他的歌,年轻的妇女拍着手: 。。
《瓦解》第二部分(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