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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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解-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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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来向你求援的,”他说。“你也许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我开垦了一块地,但是没有木薯种子。我懂得要求一个人把他的木薯借给另外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尤其是在青年人都怕辛苦劳作的今天。我是不怕劳作的。蜥蜴从高高的伊洛科树上跳到地下说,如果别人不称赞它,它就自己称赞自己。在很多人都还在吃妈妈的奶的年龄,我已经开始照料自己了。如果你肯给我一些木薯种子,我将不会使你失望。” 。 想看书来

《瓦解》第一部分(8)
恩瓦基比清了一清嗓子。“今天,我们的青年都变得软弱了,看到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很高兴。很多年轻人来向我要木薯,我都拒绝了,因为我知道他们只会把木薯倒在地里,听任野草阻遏它们的生长。我对他们说不借,他们认为我心肠太硬。可是我并非如此。有只鸟名叫伊纳基,它说,人们既然学会射而必中,它就学会久飞不息。我已经学会了吝惜我的木薯:可是我可以信任你。我一见到你的面,心里就这样想。正如我们父辈所说的,只要看外表,就可以认出它是一粒成熟的谷子。我给你八百个木薯。去干吧,准备你的田地吧。”
  奥贡喀沃向他一再表示谢意,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他知道恩瓦基比不会拒绝他,但是他没有料到他竟如此的慷慨。他并没有奢望能得到比四百个更多的木薯种子。现在他需要耕种一块更大的田地。他希望从伊新乌邵他父亲的一个朋友那里再弄到四百个木薯。
  要建立自己的仓库,租田耕种是一个缓慢的办法。在付出一切辛劳之后,自己所得只占收成的三分之一。但是对于一个青年人,既然他的父亲没有木薯,他除了租田耕种,就没有别的办法。就奥贡喀沃的情况来说,更坏的是,他必须以他微薄的收成来赡养他的母亲和两个妹妹。赡养他的母亲也就意味着赡养他的父亲。不能指望她只煮东西给自己吃,而让她的丈夫挨饿。就这样,奥贡喀沃很年轻的时候,一面租着人家的田拼死拼活地设法建立自己的仓库,一面却还要维持他父亲一家的生活。这就好像往一个破洞累累的口袋里倒谷子。他的母亲和妹妹固然也辛勤劳动,可是她们种的是女人的庄稼,如可可木薯、豆子和卡萨瓦①之类。木薯,这是谷中之王,是男子汉的庄稼。
  奥贡喀沃向恩瓦基比借到八百个木薯种子的那一年,是记忆中最坏的一年。一切都来得不是时候。不是太早,就是太迟。世界好像发了疯。第一场雨下得太迟,而且下了不多久就停了。烈日当空,从来没有像这样厉害,把雨后出现的那一点青葱都给烤焦了。土地像热炭似的烤炙着种下的木薯。奥贡喀沃跟一切好农民一样,在初雨时就开始下种。雨停日出的时候,他已经种下了四百个木薯种子。他整天注视着天空,盼望乌云出现,夜间也睡不着觉。一清早,他来到自己的田地里,看见木薯的嫩芽已经发黄。他用西沙尔麻的厚叶子做成圈圈,围在嫩芽四周,想使它们不受土地的烘烤。但是到了傍晚,西沙尔麻叶子的圈圈也晒干了,枯黄了。他每天更换新的叶子,祈求夜间能下一场雨。可是干旱继续了八个市集周之久,木薯都死了。
  有些农民还没有种下他们的木薯。他们是些懒汉,马马虎虎的,他们总是不去垦地,能够挨多久就多久。这一年,他们却成了聪明人。他们摇着头,对邻人表示同情,心里暗自庆幸,自以为有先见之明呢。
  等到终于又下雨的时候,奥贡喀沃种下了其余的木薯种子。他感到安慰的是:干旱之前所种的木薯是他自己的,是前一年的收成。现在他还有从恩瓦基比那里借来的八百个木薯和从他父亲的朋友那里弄到的四百个木薯。这样他可以重新做起。
  可是这一年真是发疯了,雨是下了,可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雨。日日夜夜,大雨倾盆,把一堆一堆的木薯都冲掉了。树木连根拔起,到处是深沟。后来雨势虽然减弱,但是一天接一天下个不停。通常在雨季中总会出现的一阵一阵的太阳光竟没有出现。木薯都披上了灿烂的绿叶,但是农民们知道,没有太阳光,块茎是长不起来的。 。 想看书来

《瓦解》第一部分(9)
那年的收成像葬礼一样可悲,很多农民把看着叫人伤心的烂木薯掘出来的时候,都流下了眼泪。一个男人把衣服系在树枝上,吊死了。
  奥贡喀沃在后半生中,每次想到这悲惨的一年,总禁不住要打冷颤。他后来每每想到他竟没有沉沦到绝望的深渊里去,自己也感到有点惊奇。他相信自己是个刚强的武士,可是在那一年,狮子也会感到心碎。
  他经常说:“既然那一年我都活过来了,再遇到什么我也能活下去。”他相信这是依靠他不屈不挠的意志。
  他的父亲乌诺卡那时已经病得很重,可悲的收获季节到来时,他对奥贡喀沃说:“不要失望。我知道你不会失望。你有一颗勇敢而骄傲的心。一颗骄傲的心能够经受一场普遍的失败,因为这样的失败刺痛不了它的骄傲。当一个人独自遭到失败,那是更加痛苦更加难以忍受的。”
  乌诺卡就这样度着他的晚年。年龄越大,病越重,他反而越爱唠叨。奥贡喀沃简直给他烦得要死。
  4
  有个老人说:“看看皇帝的嘴巴吧,你还以为他从来没有吃过妈妈的奶呢。”他这话是指奥贡喀沃;奥贡喀沃从极端贫困和不幸之中突然上升为其中一名氏族领袖。这老人对奥贡喀沃其实并没有恶意。实际上,他很敬佩奥贡喀沃的勤劳和成就。不过,奥贡喀沃对待比较没有成就的男人那样粗暴无礼,也使他同很多的人一样感到惊奇。仅仅在一个星期以前,在他们举行的讨论下次祭祖大会的亲属会议上,有个男人和奥贡喀沃意见不一致,奥贡喀沃故意把眼睛望着别处说:“这个会是男子汉的会。”那个和他意见不一致的人没有得过头衔,所以奥贡喀沃把他说成是个女人。奥贡喀沃很懂得怎样伤害一个男人的尊严。
  奥贡喀沃说奥苏果是个女人的时候,参加亲属会议的人都站在奥苏果一边。当时会场上最年长的人严厉地说,有些人的棕榈仁是由慈悲的神灵为他们打开的,他们不应该忘记谦恭。奥贡喀沃说,他对他说过的话很抱歉,于是会议继续开下去。
  但是说奥贡喀沃的棕榈仁是由仁慈的神灵为他打开的,并不确实。棕榈仁是他自己打开的。凡是知道他跟贫困和不幸所作的顽强斗争的人,都不会说他是幸运的。如果说有的人无愧于他的成就,奥贡喀沃就是这样的人。他在年轻时就成了全境闻名的出色摔跤手。那并不是侥幸得来的。人们最多只能说,他的守护神是好的。可是伊博人有句格言说,一个人说“是”,他的守护神也就说“是”。奥贡喀沃大声说“是”,他的守护神只好表示赞成。而且不只是他的守护神赞成,整个氏族也都推崇他,因为氏族是按照人的双手的业绩来判断一个人的。正是这个原因,奥贡喀沃才被九个村子推举出来,去向他们的敌人宣布说,如果他们不肯献出一对青年男女来赎他们杀害乌多妻子的罪,那么乌姆奥菲亚就要同他们作战。他们的敌人对乌姆奥菲亚深感畏惧,所以像接待一个皇帝一样地接待奥贡喀沃,又把一个给乌多做妻子的处女和一个名叫伊克美弗纳的男孩交给了他。
  氏族的长者们决定把伊克美弗纳交给奥贡喀沃看管一个时期。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期竟会长达三年之久。他们这样决定了以后,好像就把他完全忘记了。
  伊克美弗纳起初很害怕。有一两次,他打算逃走,可是他不知道应该往哪里逃。他想起他的妈妈和三岁的妹妹,哭得很伤心。恩沃依埃的妈妈对他很和善,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可是他总是重复一句话:“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奥贡喀沃听说他什么东西都不肯吃,就拿着大棍子走进屋来看着他。伊克美弗纳打着冷颤吞下了几块木薯,可是随即就跑到茅屋后面,痛苦地呕吐起来。恩沃依埃的妈妈跟到那里,把手按在他的胸口和脊背上。伊克美弗纳病倒了三个市集周,病好以后,倒好像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那样发愁了。

《瓦解》第一部分(10)
他生来是个很活泼的孩子,渐渐地,他在奥贡喀沃家里和人们,尤其是和孩子们相处得很好。奥贡喀沃的儿子恩沃依埃比他小两岁,简直一步也离不开他,因为他几乎什么事都懂。他会用竹竿,甚至用象草制成笛子。他知道各种鸟的名称,还会安置很巧妙的陷阱,来捕捉丛林中的小动物。他也知道用哪一种树做弓力量最大。
  连奥贡喀沃本人也很喜欢这孩子——当然只是在内心里。除了愤怒的感情以外,奥贡喀沃是从来不公开流露出任何感情的。表现友爱,这是一种软弱的标志。只有力量才值得表现。所以奥贡喀沃对待伊克美弗纳,就同他对待其他人一样,用的是严厉的手段。但是毫无疑问,他是喜欢这个孩子的。有时当他去参加村里的大###或祭祖的公宴时,他让伊克美弗纳拿着凳子和羊皮袋跟他一块去,就像是他的儿子一样。实际上,伊克美弗纳也称他为父亲。
  伊克美弗纳来到乌姆奥菲亚时,正是收割完了尚未播种的那一段逍遥自在的季节快要终结的时候。事实上,他的病一直到和平周开始的前几天才好。就在这一年,奥贡喀沃破坏了和平,按照传统的习惯,受到地母的祭司——埃齐阿里的处罚。
  奥贡喀沃这一次发脾气,说来也还颇有理;是因为他的最年轻的妻子到朋友家里去梳头发,没有及时回来做晚餐。奥贡喀沃起初还不知道她不在家,后来因为总不见她送饭菜来,便到她的茅屋去看看她在做什么。可是屋子里没有人,炉火也已经熄灭了。
  恰好他的第二个妻子从自己的茅屋里出来,到院子中间一棵小树荫下的大坛子里取水。奥贡喀沃问她:“奥几乌果到哪儿去了?”
  “她梳头发去了。”
  奥贡喀沃咬着嘴唇忍住心头的怒火。
  “那么,她的孩子呢?她把他们也带去了吗?”他克制着自己,用冷静的声调问。
  “他们在我这里呢,”他的第一个妻子,恩沃依埃的妈妈回答说。奥贡喀沃弯腰向她的屋子里望了一望。奥几乌果的孩子们正在同他第一个妻子的孩子们一道吃饭。
  “她出去之前说过让你招呼他们吃饭吗?”
  “是的,”恩沃依埃的妈妈扯了个谎,想替奥几乌果的疏忽掩饰一下。
  奥贡喀沃知道她没有说实话。他回到茅屋里去等着奥几乌果。她一回来,他就狠狠打了她一顿。在盛怒中,他忘记了这是和平周。他的第一个妻子和第二个妻子惊慌失措地从自己的茅屋里跑出来,哀求他,提醒他这一周是神圣的。可是奥贡喀沃打起人来,是一不做二不休的,甚至于连神都不怕。
  奥贡喀沃的邻人听到他妻子的哭声,就在院墙外边喊着问是怎么回事。有人还亲自跑进院子里来看。在神圣周里打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没有等到天黑,地母阿尼的祭司——埃齐阿里就到奥贡喀沃家里来找他。奥贡喀沃端出柯拉果,放在祭司的前面。
  “把你的柯拉果拿走。我决不在不敬神和祖宗的人家里吃东西。”
  奥贡喀沃打算向他说明妻子的行为,但埃齐阿里根本不理睬。他把手里拿的一根短棒戳在地上,来强调他所说的话。
  “听我说,”埃齐阿里截住奥贡喀沃的话头,“你并不是从别的地方到乌姆奥菲亚来的人。你同我一样知道,我们的祖先有过规定,在把任何庄稼种到地里去之前,整整一周,人们不得对他们的邻人说一句粗话。我们同我们的伙伴和平相处,以敬重我们伟大的地母,没有她的保佑,我们的庄稼是长不起来的。你做了一件很大的坏事。”他把棍子在地上重重地戳了一戳。“你的妻子固然有错,可是就是你走进你的正屋,发现她的情人躺在她身上,要是你打了她,你仍然是做了一件很大的坏事。”他又把棍子戳在地上。“你所做的坏事可能会毁灭整个的氏族。你所冒犯的地母也许不让我们有所收获,那我们就要饿死了。”他现在改变了语调,从愤怒转成命令。“明天你带一只母羊、一只母鸡、一段布和一百个玛瑙贝到阿尼的神庙来。”说完,他站起身,离开了这座茅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瓦解》第一部分(11)
奥贡喀沃照祭司的吩咐办了。他还多带了一壶棕榈酒去。就心里说,他是后悔的。可是他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到处去向邻人承认自己做错了事。因而人们都说他不敬重氏族的神。他的仇人甚至说他是幸运冲昏了头脑。他们称他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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