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工作人员给他泡了一杯茶,按照先前杜明明的交代给了他几份资料,让他先看起来。
夏程巍在国外攻读心理学,读博士的时候跟的就是杜明明,因为他们都是中国人,又对西方的犯罪心理侧写模式有着浓厚兴趣和相似见解,因此是一拍即合。
夏程巍会选择这个专业并不是一个意外,结识杜明明本身也可以说是一种意料之外的安排,而就现在的发展状态,他也没有觉得不好。很小的时候,他就是因为极好的适应能力,比一般人冷静的头脑,果敢决绝的作风,认定目标不择手段的性格,才会被老头子看中提携深造的。
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开始于脆弱,当死亡夺去我们仅有依附的肉身时,一样还是脆弱,但在这两者之间,可以夹杂很多不一样的东西,那些东西也许不叫所有人愉快,但是却可靠。
杜明明让夏程巍看的就是那四起发生在月圆之夜的案子。
所有现场采集的线索,拍摄的照片,一样不少。
小子干得越来越出色了啊。
夏程巍想着,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一转瞬就消失在抿起的嘴角。
手里翻阅着现场血腥的照片,其实如果闻不到血特殊的味道,冲击力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强。
那遗留在血迹边的四个不同的符号,让他的目光多停留了几秒。
喜欢留下属于自己印记的凶手,不是在炫耀就是在求助。他,是属于哪一者呢?
杜明明对自己说过,负责这起案子的高级警探褚俊有个当局长的老爸,那么应该会更好玩了。
Bloody…moon?夏程巍用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翻看下一张照片。
杜明明来的时候,夏程巍差不多已经把那叠材料看完了。
“导师。”夏程巍站起身,礼貌地对杜明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杜明明点了下头,迅速地不被察觉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学生,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选择B城,应该也是老头子的意思。知道他迷恋那个男孩,即使现在那张脸的主人披着魔鬼的外衣,还是像他念念不忘的那个小天使。天使?这个世间,存在这样的生物吗?
不是妒忌,妒忌是懦弱的表情,只是心里觉得好笑。那个带着蛊带着魅的男孩,自己,不是也一样念着吗?只是不是所有美的东西都是让人珍惜的,有的美,是用来征服,用来摧毁的。
离开杜明明的办公室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他们对于案件的看法带有一点偏差。
夏程巍独自迈步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抬头望着隐隐出现在天际的白色月亮。
月亮在白天是白色的,淡得像云彩,到了夜晚却变成了金色,闪着魅人的光,编织着悚人故事的同时又娓娓叙述着动人的浪漫,这样的东西,即使阴晴有定,也不值得信任,何况其他依附于它的存在。
夏程巍并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他只是现实而已。
熟悉的车停在自己身边,知道是来接他的,幸好没有约陶聪磊,不过现在的时间医院也该很忙。
夏程巍打开车门进了后座,后座空着,自己坐上的位置却有余温。
“他呢?”关上车门,脸上明显带着不悦。
“刚下。”罗阳望了眼后视镜,发动了车子。
“去哪了?去做什么?在躲我吗?”一连抛出三个问题,眉头微皱,心里越来越不爽。
“可能有点事情,说让我先来接你,他自己过去。”罗阳回答的不紧不慢,稳稳开着车。
“有事?哼。”夏程巍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以后这样的情况你也不用来,我自己过去。”
“我知道了,夏少爷。”罗阳没有多话,答了一句就不再开口。
夏程巍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拿出手机给自己B城的一位情人打了电话,约了个时间。
罗阳默默开着车,没有多余的眼神和过重的呼吸,作为老头子专门给少爷们配的司机,他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和身份。除了对于那个孩子,其他的少爷在他眼里,都是一样,都不过是老头子的棋子。
在接夏程巍的前一个路口,三少爷和往常一样靠着窗,望着外面发呆。迷离的眼睛越发魅人,而他心里藏的苦,也许真的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
罗阳只是一个小小的司机,不能为他做点别的什么,只是负责接送,确保他路上平安。
知道三少爷在等一个人,但愿这个人不要让他等太久。
刚才在街角等待红灯,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晃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就是那惊鸿一瞥,那个摆弄着相机的漂亮人儿,把他从这辆车里吸走了,毫无顾忌地。
罗阳自己也不是没有被惊住,原来从司空少爷那里听来的荒唐事,或许是真的。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一点都不会掉份儿。
I 依赖 —— 09
贺司潇回到家的时候,常邵宇还没有睡,在准备着考试的事情,那些法律条款背得他一个头N个大。
磨磨蹭蹭往常乐所在的位置挪,在他身边坐下,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傻傻的露出一个呲牙咧嘴的笑。
“难看死了。”常邵宇忍着笑,数落了某人一句。“怎么了,晚饭没吃好?那可是高级餐厅。”
贺司潇耷拉下头,叹了口气,又抬头望了常邵宇一眼,扇扇睫毛。“你忙吗?”
“怎么了?”合上书本,某人可很少那么严肃的挤在自己身边撒娇的。
“今天我爸妈打来了电话,又问我要不要和他们一起生活。”说话的时候垂着眼皮,呆呆地像是在神游。“可是我不想离开这里。回到他们身边,会让我想起以前的生活,我喜欢现在的自己,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潇洒于天地间。现在有了小妹陪着他们,我更加没有什么牵挂。是不是,很自私啊?”
知道这个人心里有事情,所以才会在外笑得那么开,那么真。
有人说,人的里子,面子,总得有一个是真的,不然存在于世上,会很寂寞。
“那就留下吧,我想看到你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潇洒于天地间,我……是不是也很自私?”
心中的人儿此刻正依偎在自己身边寻找慰藉,还有何所求呢?这是信任不是吗?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多久,但是常乐,我希望我的生命,长也好,短也好,都可以是这样。”
“会这样的,相信常乐,一定可以这样的。”
给一个人承诺,不像我们想的那么难,也未必想我们都意识到那么不堪一击。
有的承诺,是为了兑现而生成的。
“来,给大爷美美地笑一个!”伸出手指,玩笑般地勾一下身边人的尖尖的下巴。
“谢谢常乐。”听话地会心一笑,还附送一颗小虎牙。这样的笑容,不久前在那家餐馆里,也出现过。
常邵宇和褚俊,对于贺司潇,是一样的吗?好像自己身边出现的人,和自己都会有一个很美好的回忆。
现在进行时也好,过去进行时也好,都会很快在不久的一天成为完成时。
那个时候,这些所有与贺司潇有关的记忆,就都要由他们来帮助他偶尔忆起了。
这天晚上星星很多,是因为月亮躲起来了吧,是所有人都看不到,还是只有自己?
无良老板刚才往自己的手机上打了一个电话,说要出差一星期左右,现在正在飞机上,而他贺司潇的任务就是继续追踪满月杀手的案子,全力追踪这一个新闻。
简直就是一恶灵!
手机被拔了电池扎在沙发的缝隙里,贺司潇开始认真思考,那个案子是真的存在吗?
独自趴在窗前,手不自觉地按在心脏所在的地方,一下一下感受着,好真实啊。
有人说,我们的心跳才是我们生命的计时标准,它停了,时间对于自己,也就不存在了。
渺小如蝼蚁的生命,在世间挣扎,苟延残喘,如果有人胆敢对此取笑,上帝将给他更大的嘲讽。
如果每当月圆之夜,果真有一个杀手,要在世上夺取一个人的性命,那么,他要抓住他。
人,就是在那些莫名的某一瞬间,突然,找到了自己人生的价值。
贺司潇回到自己房间后,常邵宇没有把刚合上的书再次打开。学习法律当律师,并不是自己的第一志愿,他更想的是当一个厨师,不过老头子说,律师会有更大的用处。他的意思,常邵宇是懂的。
自己的命是谁救的,自己的生活是谁给的,自己的现在是谁许的,心里一百个明白,只是光明白,还是不够的吧。听说老头子现在就居住在B城,这个消息让常邵宇莫名的心一阵紧。
如果常邵宇只是贺司潇偶遇的那个简单而热心的大三学生,该有多好。
如果我们大家都只是那个我们自己,该有多好啊。
在医院值夜班的陶聪磊接待了他的一个特殊访客。
“这个病人的情况……还真是有些特殊。”陶聪磊翻看着来人递上的一份完整病例,面带难色。“要知道,除非是心脏移植,否则你的朋友活不过23岁。当然,如果一直靠药物或者仪器勉强支撑着,会活得再久那么一点,不过如果可以这样,现在来看我的应该是患者本人吧?”
“他身体的排异性很强,导致身体更弱,小时候我们带他去做搭桥他差点没撑过手术。……
今年,他已经活到他生命的第22年了。……
近几年我一直在世界各地跑,寻找任何可以救他帮他延续生命的办法。……”
语速平淡得听不出情绪,表情僵硬得看不出感情,但不知道为什么,陶聪磊能感受到那股袭人的悲伤。
“那么你找到我是因为你相信我能救他?有那么多比我有经验的医生和心脏科权威,你却找我,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你大胆。”
陶聪磊轻轻哼笑一声,大胆,难道还要我为你去黑市上弄个心脏回来救你的朋友?
“或者说,因为你有别的医生没有的,我所需要的。”
“比如说呢?”陶聪磊靠着契合身体弧度的皮质椅背,谨慎地平视着眼前这个镇定的高大男人。
“你会知道的,这个要你自己发现比较好。”来人站了起来,露出一个绅士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陶聪磊医生。有机会我会带我朋友来见你,你会愿意认识他的。”
陶聪磊没有答话,在大脑里搜索着与这个人有关的记忆,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来求医的人。在威胁吗?
瞟了一眼桌子上来人的名片,难道是景东的亲戚?
I 依赖 —— 10
一早,褚俊的办公桌上,就放着一叠新的文件。
他让手下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把四个受害人的全部资料都调出来,寻找其中必定有的某个未发现的联系,他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尤其是在这个位置上。
杜明明给他的意见他只是想作为参考,而不是依据。不是不想给这个人面子,不是不敬佩他的能力,而是他毕竟是父亲指派下来的,这多少会让他带有一些抵触的情绪。
这个案子,他想靠自己来破。
把那叠资料看完,再分析出个所以然来,还真不是一时半刻能完成的,本来想再约贺司潇,看来要改时间了。人嘛,必定还是要以事业为重的,何况他还是个警察。
而他是记者。褚俊猛然从那堆资料里抬起头。
关于满月杀手的消息曾经被一个记者报道出来,闹了一次小风波,后来是被父亲压下去的。
如果自己变了,为什么他不会变呢?
不是不相信自己看到他时那种熟悉的感觉,不是不相信自己看人的能力,而是这个世界本身没有太多值得他相信的东西。还是……小心点为妙,不能把与案件有关的任何消息透露给他。
这个人,在自己的面前,只能是他的潇潇,不是一个记者,甚至不是贺司潇。
打定主意后,褚俊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个独给潇潇的笑容,低头继续手头的工作。
无良老板不在,贺司潇倒是准时出现在报社,一板一眼地做着份内的工作,偶尔和同事聊聊天,说个笑话。其实报社里的人还是很喜欢他的,要不是以前无良老板老是霸着他,给他安排一些奇奇怪怪的工作让他没时间和同事沟通,现在他们早就成了他的朋友了。
朋友,需要很多很多,这样被记住的自己,就有很多很多个,这样,那么多的自己里,总会有一个,最像真实的自己。害怕被人遗忘,是一种衰老的表现,还是一种对抓不住自己生命的恐惧?
贺司潇没有答案。复杂的问题还是自动屏蔽吧,他,还要是那样一个简单的人。
“贺司潇,报社外面有位帅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