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邵宇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地在夏程巍身上停留。他垂着头,闭着眼睛做在那里,常邵宇不知道他是在祈祷还是睡着了,他一定也很累了。自己刚才下去过一趟,在医院外的车里见了司空。
“手术开始了?”司空没看常邵宇,手里,牢牢握着一张旧照片,那上面,有两个笑得很开心的孩子。
贺司潇之前一直在收集别人身上与自己有关的美好记忆,他藏了很多,准备带着上路,结果,列车开走了,没有让他上去。那些记忆轻轻飘散在四周,再也没有了抓住的必要。而Mickey,与他有关的美好的记忆,那些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依旧纯净的东西,被他们,包括常邵宇自己,留下了。
按时来的列车,按时走,车上总会载着乘客,去到一个遥远的地方。也许明天,车开回来了,他也回来了。
“你有什么打算?”常邵宇并不认识司空,他只知道他也是老头子收养的孩子,知道,他和罗阳一样,把那个叫Mickey的美丽而倔强的孩子,藏在了自己身体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不知道为什么警察也会埋伏在那里。”司空说了这句话,再也没有开口,埋着头痛哭起来。
常邵宇想安慰他,却拿不出动作,只是坐在那里,陪了他一会儿,然后独自离开。他知道Mickey比他们谁都要清楚是为什么。那次在贺司潇的卧室里,Mickey没有动手就已经有了结果。
“夏程巍?”常邵宇轻轻叫了一声对面的人。“夏程巍?”
“什么?”夏程巍应了一声,没有睁眼。
“没,就是这里静得吓人,我叫叫你,看你睡着没。”脱口而出的话有点不合理,却都是实话。常邵宇希望现在可以有人和他说说话,说什么都没有关系。这样的等待他从来没有经受过。
“你是想问我心脏是从哪里来的?”声音不大,隐约听到加快的呼吸声。不睁开眼睛,是不想让人看到里面布满的血丝。他已经做了他应该做不应该做的一切事情,留下什么留不下什么,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也只有听天由命的份。老头子没有出现,估计现在正一个人坐在不开灯的书房里,抽着雪茄。
“这个还需要问吗?”这话,常邵宇说得有点赌气。“那天晚上在卧室里,本来他是可以……”
“常邵宇,你……觉得我错了吗?”睁开眼睛,酸胀着疼。眼前的孩子,让他想到了Mickey。
“我不知道。”常邵宇很诚实的回答。“我已经,不知道了。”
“至少你知道过。”夏程巍说完,又把眼睛闭上了。“我从来就不知道。”
常邵宇笑了笑,不是对夏程巍的,不是对任何人,他只是在那一刻想笑。那一笑,把好不容易藏起来的眼泪又给逼了出来。将来他会是一个律师,那么,他应该保持如何的正义呢?
凡欲流人血者,他的血,也将被人所流。
贺司潇现在的生命体症依靠着体外循环机维持着,也就是说,现在,他没有心脏。
供心很完美,没有一点瑕疵,无论是瓣膜,心脏表面,还是房间隔。这是一颗为他特定的心脏。
陶聪磊再次检查完心脏,看了一眼床上打开的空空的胸腔,要把它填满了,只有先挖空,才能填满。
朦胧中,贺司潇感到冷,就像沉入了可以把整个人淹没的冰水里。
2岁那一年的春节,爸爸把贺司潇抱在怀里,用厚厚的毛毯裹住他,手里拿着图书,轻声地念给他听。妈妈则坐在对面的太师椅里,静静地看着他们,手轻轻地抚摸那圆鼓鼓的隆起的肚子。
那是唯一的春节,爸爸,妈妈,宝宝,贝贝,一起度过。
好像看到了那个画面,看到了爸爸妈妈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的笑容。
躺在手术台上苍白的嘴角,居然微微上扬。那一瞬间,陶聪磊觉得自己的心猛得震了一下。那抹残留的微笑看起来,是那么美,又那么讽刺。一模一样,就像躺在码头地面上的Mickey,一模一样。
移植手术成功的话,正常情况下可以延长10至15年的寿命,那么这颗呢?
看到心脏在贺司潇的体能开始用力地跳动,陶聪磊悬着的心落下了半颗。
旺盛的是你的生命力,还是他的心呢?记得你以前问过我,人的心是不是有记忆。现在我告诉你,没有。所以贺司潇,现在这颗心是完全属于你的,它的每次跳动都是你生命延续的见证。
游乐场里充斥着欢快的人群,弱弱地依偎在爸爸的怀里,由着妈妈给自己披上漂亮的外套。不远的地方,华叔叔和华阿姨站在那里,有个小脑袋从他们身后探出来,紧张而又激动的小脸上,返着红红的光泽,就像一只熟透的苹果。这个人不是清昊哥哥,只是那么迷迷糊糊的一眼,烙在了自己的记忆深处。
从来没有哪一刻,会感受到你的存在,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还会有一个你存在。开始以为是因为我们是不一样的两个人,现在才明白,是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不需要感觉你,因为你就是我。
“清昊,你怎么站在这里?”贺妈看到畏缩在走廊拐角的华清昊。“怎么不过去等?”
“我……”华清昊转过身看着神色匆忙的贺爸贺妈,还有一旁魂早已飘进手术室的莫源。“你们来了。”
“没事儿,他会没事的。”贺爸抱了抱华清昊。“我们一起过去吧。小源已经把事情全部告诉我们了。”
“别怪任何人,孩子,要怪就怪我们。”贺妈握起华清昊的手。“宝宝告诉了我们你和贝贝的事情,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过,我们也很痛心,但他……回不来了。”
“我不是难过,我是……我只是想知道,他曾经有过机会吗?”
别怕,我将给予你一个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选择。
那颗心脏,就像找到了自己的主人,贪婪地跳跃着,迫不及待地开始自己习惯的工作。
记得我是谁,记得你是谁。
I 依赖 —— 59
重新回到重症监护室,所有的人被隔离在窗户之外,只能隔着玻璃看着躺在里面那个虚弱的人。
只是仪器上的数字透露着生命还存在的信息。
贺妈靠在贺爸的怀里,看着他们重获新生的孩子。就像回到22年前,在育婴室里看着那个睡得正酣的婴儿。
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然后,就是全新的生活,属于这个孩子自己的生活。
华清昊和夏程巍站在住院部大楼的天台上。
12月的B城吹起的风,带着针刺一样的疼。
“是你报警的,对不对?为什么非要Mickey的命?难道你对他,就没有那么一丁点的感情吗?”
这样的质问,也许只有他有资格提出,如同这样的责难,只有他有能力承担。
“也许就是因为他爱的是你,而贺司潇,他不爱任何人,所以,他会爱我。”
夏程巍没有一点逃避,他看着华清昊的眼睛说着每一个字,那些字,比刮在脸上的风更加刺人。
“只是因为这样?你就要了他的命,他的心?”
对于华清昊来说,这里,只有一个魔鬼。魔鬼作恶不可怕,可怕的是,魔鬼说他是为了爱。
“华清昊,不要忘了,Mickey就是bloody…moon,他的手上,有很多条人命。”
“那是借口,如果Mickey爱的是你,你是不是预备让贺司潇代替Mickey去死?”
直中要害的提问,合理的假设,这是夏程巍流泪的缘故吗?他爱的是他的宝贝,其它什么也不想。
“这两个人,本来就只是一个人,不是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要那个可能爱我的呢?人都是自私的,你不也一样?你明知道Mickey犯法了,还是死罪。你明明知道,贺司潇需要那颗心脏,否则必死无疑。你还是宁可带着Mickey亡命天涯,留着贺司潇等死,不是吗?即使我们不讲情,就讲理讲法,我错在哪了?”
这话,对自己,已经说过很多遍了,都说谎言重复100遍会变成真理,那我就每天重复100次。
“我知道Mickey杀了人,我知道小潇需要那颗基因完全相同的心脏,但是……Mickey就没有机会吗?成为那样的人,他有过选择吗?他唯一自己选择的,就是去爱。他和我们都一样,渴望有一个正常的家,有人爱自己,好好的简单的生活下去,他那么努力去做,努力地活下去。而小潇,他才是放弃的那一个。如果他们可以自己选择,结局不是这样的。而你!是最没资格说爱的人,小潇,也永远不会爱上你。”
积埋在内心的怨恨,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具体的对象来斥责来宣泄。可为什么说出来后,一点没有解脱?
“我只能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把Mickey还给你,但是贺司潇,我会抓得牢牢地,这次一定抓得牢牢地,不会再给任何人机会。我会让他想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是为了Mickey也没关系。”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最伟大的东西,往往也是最自私的,爱就是这样。你想要Mickey,我想要贺司潇,他们只能留一个,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我抓住了,你没有,仅此而已。要怪就怪他们的父母,或你自己的父母,这一切的起因都是他们的自以为是,如果一开始就错了,最初的错误就是由他们犯的。我们,都一样,只是命运的棋子。”
“这些都是你的借口。我不会原谅你的。”
“你对我不重要,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原谅我。你……不会想要害贺司潇的,是不是?”
“我不会,但是你……老头子的少爷,没有一个是清白的,我会找到证据,和你讲理讲法。”
“那么请快点,请在贺司潇爱上我之前,不然……他会成为第二个华清昊。失去人生唯一至爱的痛,你一定不忍心让他尝试。就当我对不起你和Mickey,放手好吗?”
“我会为你祈祷的夏程巍,祈祷小潇会原谅你。他,你总在乎了吧。”
他不原谅我的,华清昊,这点,你和我一样清楚。
华清昊爱Mickey,但是没有留住他的命来继续爱自己。
夏程巍留下了贺司潇的命,却没有得到他的爱。
这是一个关于双重悲剧的故事吗?
但至少,我的宝贝,他还活着。
这个月的满月就快到了,B城的某个房子里,不会再出现第五个留下大量血迹而没有尸体的犯罪现场。
满月杀手对于警方,已经消失了。而Bloody…moon,却从未真正被找到。
那四个奇怪符号,成了未解之迷。那四具失踪的尸体,也许早就进入了物质新一轮的循环里。
抓到凶手,阻止犯罪发生,完成了这两个任务,又何必那么执著于事情为什么会发生的原因呢?
所有的谜底都是另一个迷,却未必都在等待被解答。
知道Mickey是被老头子让隐士偷回来的孩子,那么,其他的少爷呢?他们的家人在哪儿?
运送Mickey遗体的车辆在路上遇到了严重的交通意外。等到后援赶到现场,扑灭大火,留给警方的只有一具烧焦的尸体。骨骼和DNA鉴定需要时间,但是褚俊知道,这具尸体绝对不是Mickey。
封锁消息,如同封锁满月杀手的存在一样。
褚俊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却知道有人可以。
醒过来,然后呼吸,很简单的事情,我们每天都在做。
再然后呢?
I 依赖 —— 60
再次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贺司潇有好长时间都忘记了眨眼,乌黑的眼眸里,没有了淡漠的光,可以说除了光线在湿润的晶体上折射的光泽外,这双眼睛,没有光。
“宝贝,你醒了?”
一张年轻帅气而充满朝气的脸庞取代了雪一般死寂的天花板。带来的刺激却不相上下。
“你是不是渴了?”
从蛋里出来,看到的第一个生物,就是亲人。那么重生后呢?
“胸口疼吗?”
曾经有人说,感觉到疼痛,就是感觉到了存在,这是自虐的秉性还是赤~裸~裸的谎言?
“没关系,醒了就好,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你的。”
那抹有如阳光般耀眼的笑容绽放在这个人的脸上,如同露水之于鲜花。本不是爱花之人,却会因为迷恋花圃的主人而执迷于那片从来叫不出名字的花朵,相反呢?
“真好啊,又看到了你的眼睛,那么明亮。又看到了你眼睛里的我,那么你,看到我眼里的你了吗?”
“夏程巍。”
“是我。”夏程巍俯低身体,在那个散落着刘海的洁净额头上落上自己的吻。
“我好累。”
“你已经睡了两天,宝贝。”
“是吗?”贺司潇眨了下眼。“我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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