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日朗总算松了一口气,心中踏实起来,随即又请求杰尔法师帮着医治俘虏的断腿。
杰尔法师冷漠地看了诺日朗一眼,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了。
贡布头领说,智慧的杰尔是不会用自己去的神通去拯救魔鬼的。
最后,还是索朗占堆帮了忙。为俘虏接了断腿,并帮他在手腕上的刀伤敷药。
与此同时,诺日朗在一边审问着俘虏:你们到底来这个深谷来做什么?
俘虏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确实不知道,只有他们的指挥官才知道,他们只是听命行事。
诺日朗见他死活不肯说,便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小分队的队员轮流值班,看守在帐篷之中,防止他再跑了,留待第二日再细细审问。
广场上早已经是载歌载舞,巴拉王和杰尔法师以及他的臣民们,在火堆前大声地谈笑着,大口地喝酒,大块地撕着烤肉。尽管白天,部落中死了许多人,此时却是丝毫见不到他们的悲伤情绪,或许生死在他们眼里,本没有什么界限,死亡仅仅只是一次超脱,一次短暂的别离,又一次生命的开始。他们渴望生着的快乐,却也无畏于死亡的恐惧。他们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神灵去主宰,今生的虔诚会让他们的来生获得更好的福报。他们笃信不疑,神灵的慈悲会带给他们启示,告诉他们那些岁月长河中未知的秘密。神灵会在冥冥之中关怀他的子民,让他们在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中,获得智慧的启迪,最终迈向光明。
在诺日朗的眼里,尽管这个与世隔绝的部落中人尚未开化,但是,他们的朴实和善良、正直与虔诚和整个青藏高原的藏民们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诺日朗甚至于从他们身上看到了藏人祖先的影子。诺日朗是一位土生土长的藏人,换个角度说,也是一位正规军事院校训练出来的特种军人,系统的现代知识和理论的教育,使他和一些尚未完全步入现代生活的藏民们有了一定的区别,他相信现代科技,相信幸福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冥冥中的神灵只是导人向善、洁净心灵的慰藉。他的骨子里依然遵循着祖先的崇高信仰:信奉正义和真理,追求幸福和吉祥。这也是世间所有正直的人们共同的心愿。
见到钱教授他们正围在巴拉王和杰尔法师的身边,诺日朗凑了过去。
自从进了这个隐秘的深谷,钱教授和杰布既是兴奋,又是激动,仿佛变成了两个孩子一般,新奇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滔滔不绝地互相讨论着。一切对于他们来说,梦幻一般,是如此地不可思议,仿佛穿越了时空,瞬间到了数千年前。原始的部落生活场景,神秘的藏地土著文明,在他们的眼前真实地展现出来,仿佛一道光芒,照亮了他们的求知路上苦苦探索的黑暗。钱教授已经确信了,这里处处映射着藏地土著文明的影子,关于这些,经书和历史资料中,也仅仅是只言片语的记载。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书籍资料曾经详细地介绍过这些。
诺日朗悄悄坐到了钱教授身边。在路上,马强已经向他介绍过关于钱教授的情况:熊猫级学者,社科院院士,国际著名藏文化专家,象雄文化权威,光专家头衔就十几个,也是他们这支考古探险队的副队长,当然,如此吹嘘自然又是马强在故弄玄虚。马强心里很清楚,若想真的到达传说中的香巴拉,决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凶险,他们很需要这支拥有强大火力武器装备的特战小分队的随时支援。
并不是因为钱教授的头衔有多少,自从见了钱教授的第一眼,诺日朗便对这位风趣开朗、平易近人、老顽童一般的慈祥学者产生了好感。
马强和梅青早已和部落的族人们手拉着手,踏着热情豪放的鼓点,血脉贲张,疯狂舞动着。梅青是一名舞蹈演员出身,受过训练,她的舞姿吸引了众多部落族人的目光,因此,她愈发地得意,舞动得更加卖力,似是在刻意表演一般。
索朗占堆和扎巴静静地坐在一边。
杨立华值的第一班,带着扎巴在帐篷中看守着俘虏,其它队员围坐在火堆前,大口地享受着烤肉的美味,连日的奔波,难得遇到这份惬意又让人兴奋的场景。
钱教授满面红光,正兴奋地向杰布说道:“杰布,你知道吗?我刚才突然想起来,巴拉部落大法师的名字——杰尔的来源。根据苯教的经文记载,‘杰尔’原本是古象雄文字中的一个词汇,后来被翻译成藏文中的‘苯’或者‘苯波’,一直延用至今。”
听了此言,杰布不由好奇地细细打量起杰尔法师。恰在此时,杰尔法师也在注视着他,事实上,自从见了杰布的第一眼,杰尔法师便一直在悄悄观察着杰布,或许他敏税的嗅觉和奇异的感知能力,捕捉到了杰布身上藏着足以令他震惊的秘密,可是他始终没有和杰布说过任何的只言片语,连杰布他们在王宫礼节性地拜见巴拉王之时,巴拉王也没有多问。他们仿佛对于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真的是早已得到了神灵的谕示。
二人四目相对,在火光的映照下,杰布发现,杰尔法师的眼神中似乎有些异样,很是奇特,犀利的目光似是要把杰布的心腑看个透彻,倒也和善,杰布被他看得心中一跳,赶紧把脑袋移向了舞动的人群。
钱教授却没有留意到这些,依旧滔滔不绝,“目前关于苯教的认识,一般认为苯教是由辛绕米沃创立,而事实上,在辛绕米沃之前的象雄文明时期,很早就有魔苯和赞苯的原始宗教行为在象雄扎根,拥有广泛的信徒,后来传至吐蕃,也是佛教盛行于藏地之前的主流信仰。辛绕米沃最初创立的宗教并不叫‘苯’,而是叫‘杰尔’,后人从象雄文转译为藏文时多译成‘苯’。”
听到这里,诺日朗好奇地插了一句,“钱教授,这么说,苯教的历史很久远了?”诺日朗虽是藏人,对于佛教知识了解的多一些,对于苯教却是知之不多。
钱教授原意是启迪杰布,见多了一个听众,谈兴陡然上升许多,他看了看诺日朗,说道:“是的,苯教是整个世界宗教史中最古老的原始宗教之一,目前,由于相关资料和文献的缺乏,学者们对于苯教的研究还远远不够,甚至于经常处于混乱的状态。”
诺日朗“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又顺口问了一句,“钱教授,那么辛绕米沃创立的苯教和原始苯教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
钱教授说道:“一般把辛绕创立的‘苯’叫做‘雍仲苯教’,并认为是正统。在辛绕创立苯教之前,原始的苯还不是一个成熟的宗教,他废除了用活人祭祀的陋习,改用动物。而且,辛绕米沃整理出一整套系统的理论和相应的教规,这可以说是苯教史中一个里程碑式的飞跃。”
诺日朗“哦”了一声,说道:“钱教授,您是这方面的专家,依你看来,这个深谷中的部落中人信奉的宗教是不是就是苯教?”
钱教授看了看杰尔法师,又看了看舞动着的部落族人,自信而又兴奋地说道:“我想是的!至少,我们可以从他们的身上找到原始苯教留下的深深的烙印。”
诺日朗说道:“我记得刚进谷的时候,亲眼见到他们的一场祭祀活动,他们的贡布头领告诉我说,他们在向辛绕米沃祈祷,驱除恶魔恰巴拉仁给他们带来的迷雾灾难。辛绕米沃既然被认为是苯教的祖师,那么我想,他们信奉的一定是苯教。你刚才提到的魔苯和赞苯,我想,巴拉部落信奉的肯定是赞苯,而巴达先部落信奉的很可能是魔苯了。”诺日朗对宗教的认识不是很深,但是他懂得逻辑推理。
钱教授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说道:“基本可以如此认定!我想,他们信奉的苯教和杰布阿爸——木辛霍尔伦活佛所信奉的苯教,同出一源,虽有不同,肯定是大同小异。任何一门宗教从产生之日起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在久远的历史长河中,被一代代的先哲们,不断地发展和完善着。在不同的区域流传,之间存在一些差异,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个深谷的存在,原本只是苯教隐秘久远的传说,若不是今天我亲身到了这里,这里的一切,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神奇的世界中,藏着太多我们未知的秘密。”
诺日朗看了看那些痴迷和虔诚的部落族人们,若有所思地问道:“钱教授,那么你说,信奉宗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钱教授笑道:“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是有一点,我要告诉你,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信奉真理的自由。至于宗教,我是一名研究者,不是一名信奉者。在我眼里,宗教是一门哲学,只是一门哲学。宗教的产生不是偶然的,是远古祖先在极其原始的条件下,认识自然、探索文明的产物之一。在人类文明的历史长河中,宗教既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说到这里,钱教授忽然停住了话语,他看到杰布已经站起身来,慢慢地向着杰尔法师走了过去。杰布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杰尔法师手中的那根法杖。看到这根法杖的瞬间,钱教授也怔住了。
不知何时,杰尔法师的手中多了这根法杖,这根法杖和他们在古格秘道中发现的那根威玛神杖几乎是一模一样。
一堆堆熊熊的篝火映照着整个广场,粗犷、简陋的王宫在火光和迷雾中更显出几分神秘和壮观。火堆上的烤肉冒着诱人的香气,滋滋地滴落着脂肪的油滴。各式各样奇特的乐器声混杂在一起,伴随着很有节奏的鼓点,曲调很像藏地流传已久古老的民间曲子《格桑啦》,人们手拉着手,欢快地舞动着,随着曲调尽情地欢唱着。钱教授和诺日朗他们都听不懂他们在唱些什么内容,但是可以听出,这是一支热情洋溢、让人兴奋的曲子。不知何时,有一部分部落族人戴上了鬼神或是动物的面具,人群中不时传出几声“嗦!嗦!嗦!”的呼喝声。舞动的过程中,几位迷人的少女为这群不速之客们友好地献上了白色的哈达。
人群中早有一位十七八岁的美丽女孩,不时地偷偷观察着杰布。她的装束和其它少女有些不同,穿着一件薄薄的青色粗布坎肩,蓝色的粗布短裤,足蹬一双奇特的豹皮短靴,右脚靴子外侧插着一把精致的匕首。肤色略黑,五官匀称协调,自然卷曲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个头不高,发育得很好,身体的曲线分明,倒也显得娇小玲珑,一看便知是一位活泼大方,透着几分野性的部落女孩。杰布脖颈的哈达便是她大大方方地走到近前献上的。
没有人认识她是谁,聚在一起的部落中人原本也不能识别出每个人的身份。或许是他们各自居住得太分散,亦或许是部落的族人们历来对陌生人报着友善的态度,没有探听他人秘密的习惯。
杰布却是没有留意,只是在接受她的哈达时,被她火辣辣的眼神看得脸色发红,心里咚咚直跳,甚至于不敢抬头盯着她大胆直接的目光。他的心思更多地放在了这个神秘部落,从方方面面观察和研究着,见到杰尔法师的法杖之后,心思又全放在了这根法杖上面。
到了杰布法师的近前,杰布按照阿里的习俗,礼节性地向他致意,杰尔法师冲着杰布笑了笑,低了低脑袋,算是还礼致意,邀请杰布坐到他的地毯上。除了巴拉王坐着一张木制的座椅,部落的族人们全部席地而坐。此时,巴拉王的表情肃穆,似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在不停地转动着,或许他在思考着什么,或许这也是他和他的臣民们独特的相处方式。
那位美丽活泼的少女,在火光的映照下,脸上泛着兴奋和羞涩的红光,待众人的歌声低下之后,她停止了舞动,伸出胳膊,顺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忘情地唱了起来,歌声高亢嘹亮,很好听,却是听不懂她唱的内容。钱教授对古今藏语研究得很深,倒是能听懂其中的几句——
啊,雪山啦
啊,雪山啦
我愿变作一朵洁白的云
飞在你身旁
我愿变作一把悠扬的琴
伴你把歌唱
杰布坐下之后,礼貌地向杰尔法师问道:“大师,我可以看看您的神杖吗?”
杰尔法师的目光在杰布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似是在迟疑,随即,便把法杖双手递给了杰布,看上去,他对这根法杖很是恭敬。
杰布伸出双手接过法杖,放了下来,低下脑袋,借着火光,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没错!这根法杖和他在古格秘道中得到的威玛神杖一模一样。杰布记得他阿爸说过,威玛神杖是辛绕米沃祖师曾经留在象雄的神器,后来象雄被松赞干布灭掉之后,法杖便传入了古格。奇怪的是,杰尔法师怎么会有这么一根一模一样的?难道这两根法杖中有一根是复制品?难道这个隐秘深谷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