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提携也是好的。相信石家也不会拒绝。
这样的话,就需要继续留在石家了,那么剩下的这个姑娘就更要用心教了。江先生下定了决心。欠东家的人情,日后想法子填上就是了。江先生不是个死板的人。
淑嘉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只是奇怪,江先生怎么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
淑嘉被江先生的恶补课程弄得头晕脑涨,他老人家开始细讲作诗填词。作诗填词的规矩她之前就懂,写出来的东西水平却颇为打油。现在被江先生逼得一天一首诗地作,勉强提升了一点界境。
不过另一条好处就是,江先生开始细讲一些经史,四书是读过了,江先生又加了些五经的内容,偶尔还讲一些史条。淑嘉对此比较满意,只要不让她写作文,怎么着都行啊!
江先生倒满意,他的原意也是让东家看到自己的经史成果,作诗什么的,小姑娘还小,打油就打油,韵脚对了就成。天份不成,韵对了、平仄对了,剩下的可以用典故来填,对女孩子来说也够了。
江先生每每劝慰自己,这方法是双赢,如是自我安慰了许久,才找上石文炳把话完全说开了,大意如下:你们家闺女是要选秀的,尤其是小的这位,前途不可限量滴。但是吧,现在你看,皇帝多重视教育啊,不但自己的儿子,连宗室啊什么的近的从侄子开始、贵的从铁帽子王家的阿哥算起,还招了一堆进宫去读书,姑娘不要求学习好,但是也不能跟老公在一起的时候鸭子听雷是吧?嫁都嫁了,怎么着也得……是吧?
石文炳被说服了,他本也隐隐有一点这样的意思,如今更明白了。男人的劣根性,大概只有男人才知道。既想她里里外外一把抓,又不能扫了你的面子显得你无能。既要她能管家,又不想要个只知道柴米油盐的管家婆。
石文炳对先生高看一眼,先生对石家充满愧疚。尤其石文炳很沉着地说:“都交给先生了。”江先生的愧疚感更浓了,虽说文人流氓起来比流氓可怕多了,到底有不少文人的神经还是挺纤细的。淑嘉又是个好学生,功课从来认真写,上课从来认真听,江先生教起来就更卖力了。
石文炳夫妇见此,待他也更客气,五月节,石文炳给他放假,西鲁特氏还吩咐给江先生家备了些礼物带去。江先生过完节回来道谢,石文炳状似无意地问道:“先生家中还有何人?”
江先生答曰:“还有老父、老母、拙荆,并一双儿女。”
石文炳问了江先生儿子已经十岁,并且开始读书了,唔了一声。又问女儿多大了。江先生摸不着头脑,答道:“小女十二了。”
石文炳早就知道了江先生的家庭成员结构,此时问起不过是开个头而已。因此石文炳问江先生的女儿是不是真的想入宫参加小选,并且暗示,如果不想,他倒可以帮这个忙。
江先生千肯万肯,这年头,像德妃那样有造化的宫女可不少,更多的是跟郑姑姑似的头发快要熬白了才能熬出来。江先生再忠君爱国,作为一个父亲,也不忍心闺女弄到这样的地步不是?你想啊,三十岁,伺候人的活计干十几年,出来的时候能不显得老相么?
这种事情并不需要石文炳出面,石家光自家亲戚就很多,更兼华善那里五佐领下还真有在内务府当差的。内务府里并不全是包衣人,高级领导里很多都是八旗里的。轻轻一句话下去,纸条都不用写,挑人的时候故意挑不上,册子上名字一勾,也就结了。
这都是后话了。
淑嘉最近与淑娴见面的时间更少了,以往上课还是在一起的,现在连上课都不在一处了,每日请安倒是一起的。淑娴的举止有了很大的改观,淑嘉也在耳濡目染之下变化挺大。一个是特训,另一个是浸润,要说到底哪个效果好,目前还看不大出来。改变倒是前者更明显些。
淑娴的人却渐渐消瘦了起来,张姨娘着急上火,也不敢说话。她心思原就有点儿重,选秀对在旗女孩来说就是投第二回胎,对庶女来说,尤其如此。
淑嘉几次去看她,她都在练习走路,背诵礼仪。人也消瘦得厉害了,入了五月,还因为体弱中了一回暑。淑嘉还怕姑姑们教得严厉,对淑娴的压力大,悄悄问了李嬷嬷,才知道姑姑们反而劝淑娴不要太伤神。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吴姑姑也在‘闲聊’的时候说起:“令姐心思有些重,这不太好,小姑娘想得多,对身子有害。”又听周姑姑说:“多想点儿也是好事儿,总比不肯开窍的强,却不能叫心事儿压垮了。”
这时她们正在做针线,淑嘉意外地发现两位姑姑的针线比自家针线上人的针线还要强上几分。吴姑姑对淑嘉的惊讶报以一笑:“从宫里出来,除了满身的规矩,也就带这一手活计了,要不是府上赏口饭吃,我们就得靠一双手吃饭了。”
淑嘉一顿,不再说话。周姑姑道:“姑娘,仔细手。上回主子们看阅秀女,咱们有幸伺候着,手跟脸面儿一样要紧。”淑嘉把针别在布上,停下手来听讲。
两位姑姑与西鲁特氏商量过了,二姑娘还小,不必用大姑娘那样的特训。要学的无非就是日常行止,那就日常里注意,浸到骨头里的比硬扭的要自然得体。西鲁特氏深以为然。
吴姑姑道:“还是你说得明白,到底是乾清宫里的。”周姑姑笑了:“还不是一样出来了?”
淑嘉:……我擦,乾清宫出来的?
你妹!!!淑嘉心里咆哮着。周姑姑显然是康熙身边的老资格了,老康亲政的时候还小,后来修的乾清宫挪进去住的,那会儿伺候的人必定是太皇太后亲选的稳重人,等到他大婚了,估计也不怎么管了,周姑姑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进去的。
现在康熙二十四年,周姑姑三十岁,三十减十三得十七,她就是康熙六年左右进的宫……老资格啊!
额娘,你从哪里挖来的这个宝贝?!这都能弄家里来?乾清宫出来的还没叫人抢光了?!乾清宫那地方儿,多少人盯着?
乾清宫这里太监当家,宫女的地位并不很高,乾清宫是带着一组建筑群,如今里面还有皇子读书呢,宫女最好避着走。周姑姑本人又不显山不露水,御前那种地方,你敢冒头,就有人敢掐死你,所以啊,没有硬功夫还是装孙子比如安全,至少装着装着就装出来了。就这样能装出来的,也不是简单的人啊。
淑嘉瞪大了眼,问吴姑姑:“那姑姑呢?”吴姑姑矜持一笑:“我原来是坤宁宫里伺候主子娘娘的。”淑嘉乍着胆子问:“哪个主子娘娘?”吴姑姑敛了笑:“先前仁孝皇后。”
尼玛!!!淑嘉直接无语了。这也行?
吴姑姑自仁孝皇后去了之后,也过得不如原先如意,一块儿的还有殉了的。吴姑姑心里知道,那位最激动撞死了的,其实是在表忠心,只是当时太激动了力度没拿捏好。谁也不是撞柱子的专业户,这不,不小心弄死了。
吴姑姑原是个小宫女,混得不上不下,即使要拿人殉葬也轮不到她,倒是安全。皇帝一句话,全调了散在各处当闲差,没挨着欺负也没了原来的风光。等到册封了新皇后,她们这原皇后身边剩下的人就更沉默了。心里一面怀念着原先的主子,把各种美德一再放大,一面巴望着早点到年纪好出宫。
待到了出宫的年纪,生计就有了问题。
这宫里老资格的宫女不少,但是各家愿意接到府里供奉的多是各处宫里有头有脸的才好。就比如都是太监,在乾清宫端茶的跟在御花园扫地的完全不一样不是?
巧了遇到石家要找供奉,而她与周姑姑倒是关系不错,同年入的宫,一起被接了过来。
淑嘉颤着声问:“那郑姑姑和王姑姑呢?”她们倒是一拨的,都是钟粹宫里出来的。淑嘉这才松了口气,要是西鲁特氏再从慈宁宫淘换下的人里弄俩来,她能直接崩溃。
想也知道,石家接出来的怎么会找不沾边儿的粗使宫女?姑娘你别忘了,你玛法不是个好人啊!老头子心里自有一笔账,儿媳妇动手前他就想到了,他抢来那么多的嫁妆会随便给人么?
西鲁特氏为找到合适的人劳心劳力,定下人选之后跟华善报备了一下。老头子不干了,本来觉得儿媳妇很靠谱的,这回怎么弄这样的人来糊弄?于是他甩了自己预备下的,本来他想,如果儿媳妇定的人靠谱,他就不管了,如果不靠谱咱也有准备。
西鲁特氏一看,大吃一惊,她以为她能弄到俩原钟粹宫头面宫女就已经很给力了(本来就很给力啊),没想到华善更给力。好吧,多俩就多俩,全留下来了,就这样,才弄得石家教规矩的姑姑跟批发似的一次来这么多。
时间如此进入了六月,六月初一,康熙又坐不住了,带着他儿子跑出去玩儿,石文炳还跟着去了。六月正是热的时节,石文炳和西鲁特氏一合计,石文炳随驾,西鲁特等人奉着华善去郊外庄子上避暑。
华善现在没个实际职务,内大臣是早就丢了,将军印打完仗也缴了,现在只有个和硕额驸的衔儿,皇帝又走了,还不用上朝。淑嘉悄悄说:“还不如走远点儿呢。”她记得秦皇岛北戴河可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儿,又不算很远。
没有随驾的富达礼本来是专门儿跟人调了假过来护送家属出城的,一听妹子说了这话当时就喷了:“丫头,你不是不知道吧?”
“嘎?”知道什么啊?这会儿北戴河已经叫圈了?俺们那会儿也能逛逛周边啊,气候条件什么的都很好啊!
“你怎么也跟你兄弟学会了?”说话的是西鲁特氏,先说了长子一句,再跟女儿解释,“祖宗规矩,旗人不得擅离,敢没事儿乱跑就要开了旗籍。”
接着就是知识普及,旗人对于清朝来说属于国家财产,除非你当官外放或者有差使什么的有正式手续,不然连旅个游都难。其中最惨的是黄带子、红带子也就是跟皇帝一个姓的人,连北京城都没法儿出,要是出了,先派人抓,抓回来就等着挨收拾吧!
你以为国家发钱发米养着你,就没有别的要求了?要是让你来回蹿腾,打仗找不着男人、选秀找不着女人,国家犯贱呐?白养你们能吃不能用的?
这规矩可真是变态!淑嘉极度无语。本来嘛,她以为她家好歹是个伯爵,即使没了职位,一应生活不用愁,就算要过路凭证也能轻易弄到,偶尔撺掇一下家长出去玩儿玩儿,也不走远,生活还是很不错的。哪里知道还有这等变态规矩?!
石家只好往城外庄子上避暑去,满北京的旗人,即使是有条件的人,也只能到城外庄子上避暑去。庄子很大,清凉瓦房,绿树成荫,就是有点儿久无人住的屋子特有的味道。一套打扫,又熏香、驱蚊虫,从早上出发,到天擦黑才安顿下来。
西鲁特氏看淑娴脸上有了笑影儿,这才放心了些。这出城避暑也有一小半儿是为了她,西鲁特氏知道淑娴有心病,从她的好强与小心上就看得出来,怕她闷坏了,也带上她出来散散心。
虽说是散心,也不能四处逛,也没法四处逛。白天大太阳毒着呢,晚上蚊蝇又多。只有清晨那一会儿,可以在众人陪同下出门走两步也事先把路上闲人驱得远了。
山肴野菜吃了不少,新鲜空气也天天呼吸,对身体确实不坏。
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却收到圣驾回銮的消息。石家上下很惊讶,京城住得久了,就知道一些事情,比如这一回,按惯例,皇帝出京不该这么早回来的。
果然,等他们回到家,包袱刚打开放好,石文炳也回来了,还带来了消息康熙这么早回来,是因为皇四子病了,痢疾。
看来康熙很疼老四啊!淑嘉心想,连巡幸塞外都能这么及时赶回来,只是因为四阿哥病了。印象里康熙是个把国事放首位的皇帝吧?
石文炳从旁感叹:“今上真是慈父,当年大阿哥病,辍朝九日,皇太子出痘正三藩呢,辍朝十二日,就为亲自照顾皇太子。真是慈父心肠……”BULABULA一通感慨。
淑嘉:……
她对康熙开始由衷佩服了,这家伙基本就是由衷地想当个楷模,什么事都要求完美、追求完美。淑嘉觉得,康熙对儿子好,倒有一半儿是因为他自己童年父爱缺失,可了劲儿地想给儿子补回来。然后在他那种近乎偏执地追求完美的态度之下,数字军团悲剧了。
那变态的一百二十遍读书法,那变态的学习时间,那变态的父子相处,怪不得他几个成长也是受他摧残最深的儿子最后个个都扭曲得变态了……疯的疯、狠的狠、各走极端。
摇摇头,淑嘉不看石文炳感叹的脸,跑去看淑娴了。这位姐姐最近常病,大夫看了两三个,全是说思虑过重一类。思虑重的人一听旁人说她思虑重,思虑就更重了==
淑嘉就跑来跟她说些闲话,为的是引开她的注意力。随着大挑日期一天一天地临近,淑娴对这个越发关注了,如今她的仪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