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在永和宫里,就受了这样一次罪了。
她没有五公主年纪大,刚刚结婚,就碰到这样的事情,处理起来未免不够老到。昨天,她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十阿哥接到信儿就打发小太监回来告诉她:“收拾收拾,换件素净衣裳,不懂的问问嬷嬷们,然后约上九嫂去永和宫那里给德妃母道个恼。”
十福晋接到消息还没缓过劲儿来呢,她嫁给胤俄的时候是见过五公主的,极是文静的一个人,十福晋对五公主印象还好。一听她死了,也泛出一丝难过来,这么年纪就……是该去安慰安慰德妃的,连忙叫人来换出行的衣服。
换了衣服,嬷嬷翻箱倒柜,手忙脚乱地找出一个香囊来塞给她:“原没想到福晋会这么快用着这个的。”真是的,大喜的日子谁会给想到给新娘子塞一个哭丧的道具啊。
十福晋还是不解,拿在手里来回翻看,嬷嬷悄声在她耳边道:“福晋,先别弄这个,悄悄放在袖子里,不要掉出来了。等会儿到了永和宫,您要是哭不出来就拿来放到鼻子下闻一闻,记住了,千万别叫人看见了。”
十福晋一愣,眨眨眼,嬷嬷急道:“我的好福晋,您可千万要记住了,在这宫里,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到了该哭的时候哭不出来,可是要出岔子的。这就得想办法……这个,就是办法了。”
十福晋到底不算笨:“你跟我一道儿去罢。”
嬷嬷正有此意:“奴才领命。”
正好九福晋也得了信儿早准备好了,两个一碰头,正好。一直去了永和宫。
永和宫里,德妃见信就先哭了一场。她共有三子三女,儿子活下来两个,女儿仅此一人。现在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不伤心?佟妃得到消息早,马上过来看她,又陪着哭了一回。
九福晋十福晋是现在宫中仅有的两个皇子嫡妻,很快过来安慰,又陪着哭了一回。九福晋久在京中,贵妇圈子是很熟的,这些小把戏熟谙于心,哭起来颇为熟练。十福晋终于明白嬷嬷给的香囊的用处了,香囊包在帕子里,一边擦泪一边哭,越擦越想哭。
先前兴起的对五公主的惋惜被这开挂流出来的眼泪给冲得几乎不剩下什么了。
好容易德妃被劝住收了泪,嬷嬷原是陪哭的,不但哭,还要观察,一看德妃住了,从椅背的缕空里伸出一指戳戳已经哭得脑袋发胀的十福晋。十福晋把帕子一收,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德妃道:“难为你们还来看我。”
九福晋道:“应该的。”十福晋跟着点头。
德妃道:“你们有心了,我……有些撑不住了……你们,也歇了去罢。五公主一向和气,知道你们这样难过,她、她……”
十福晋正要松一口气,心道终于可以回去洗把脸了。住在宫外的四福晋赶了过来!
她是接的四阿哥的家书,不用经过这么多道手续就知道了噩耗,看了信,急忙赶过来陪婆婆。之所以晚了这么一小会儿,乃是因为家在宫外。
十福晋腿上运力,都要站起来告辞了,这会儿只好站起来见过四嫂,再陪哭一场。心道,别等会儿再来个三嫂、五嫂、七嫂、八嫂啊!
三嫂五嫂没来,八嫂也没来。畅春园那里,二嫂差人过来了,到了一看,三嫂、五嫂、七嫂、八嫂都叫二嫂截走了。
妯娌见面,直入主题,来,哭吧。
十福晋:我才新婚啊!蜜月刚过呢。
哭过一回,又商议了一下,淑嘉道:“五公主灵柩未至,公主府那里还未支应起来,我们很该去永和宫那里看看德妃母。旁的事儿,先看礼部那里怎么安排,何日到京、何日出殡等。”
还没去看过德妃的自是赞成,看过了的也不好反对,十福晋又郁闷了一回:还要去哭!
德妃又出来陪着哭了一回,直到哭昏过来,福晋们这才完成任务地回来。
淑嘉回到无逸斋,胤礽正在看丧事的流程。公主丧,自有定制,不过因五公主是皇太后抚养,又颇得康熙喜欢,大家不得不慎重一点,还特意请皇太子来拿个主意。
“回来了?你前脚去宫里,老三他们几个后脚就过来了。”胤礽微哂。
淑嘉接过湿热的帕子敷眼睛:“皇太后祖母与汗阿玛都颇喜欢五公主,他们慎重些也是应该的。”
胤礽道:“汗阿玛对哪个儿女都是喜欢的。”
淑嘉接过茶来,她在畅春园跟妯娌们哭了一场,又到永和宫哭了一场,需要补充水份。胤礽伸手拦了:“不要喝凉茶,对嗓子不好,你刚哭用,用点儿温的。”
“呃?嗳。”
淑嘉缓缓地嗓着温热的茶水,心道胤礽越发像在打机锋了。胤礽已经在说了:“近来烦心的事儿多,五公主灵柩将至,八月里圣驾返京之后,就是那几个纳侧的事儿,咱们也就只能歇到那会儿了。”
淑嘉一算日子:“今年闰六月,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光呢。你……”
“我歇着就是了”,胤礽满不在乎地说,“三个月还能养废了我?”
淑嘉听到这个‘废’字,耳根一跳:“你在说什么呀?休养休养,休息完了,你还得起来干活儿呢。”
胤礽笑道:“不错,歇好了才有力气接着玩儿。”
淑嘉觉得他越来越像个神棍了。
“这些人,早上还漏了条消息,汗阿玛在五公主死后,难过得少吃了一顿饭,我得接着写请安折子了……”
皇太子在为日后接着“玩”而蓄力,康熙正在焦头烂额。
五公主刚去世,他正难过着呢。皇太后又是一个需要别人安慰的老太太,本来带着五公主倒可为老太太解颐,五公主又死了,引来了皇太后的哀愁。
本来么,死了女儿,当爹的伤心得吃不下饭很正常。换到了皇帝家,皇帝一不吃饭,下面就慌了神了。先是胤禔为首的皇子们,上一刻还在跟康熙一块儿哭呢,一听康熙没吃饭,又排着队来安慰康熙:您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啊,您要可了劲儿地吃饭啊!
胤禔这劝康熙绝对是真心实意的,康熙年纪不小了,放到这今年代出个意外也很正常。本来心情不好就容易生病,再不吃饭,出个万一……太子可就要高兴了,大阿哥可就要坏事儿了。
胤禔劝得最是殷勤。四阿哥死了亲妹子、十四阿哥死了亲姐姐,自己都还带着郁闷,如何劝得住康熙?旁的阿哥又偏小些,胤禔表现得很积极:“汗阿玛,您纵是伤心难过,也要保重自己啊!逝者已矣,生者还在呢,您不用膳,皇太后祖母也不用膳,儿子们心下惶恐……”说着还哭了出来。
在康熙看来,胤禔是二且鲁莽的,但是却有一样优点:家庭观念非常好。所谓公道自在人心,胤禔的小家庭是个非常规范标准的封建样板,在维护家庭秩序方面他是诸皇子里做得最好的,这一点胤礽也不能否认。康熙见是胤禔来劝,平素在他身上灌注的心血也是不少,长叹了一口气,又看儿孙们都守在身边,很是抚慰了他丧女之后悲凉的心。
康熙哀恸的心情开始打折,接着,大臣们在短暂的碰头会之后,也过来请皇帝节哀,以天下为重。康熙的哀恸之意渐去,理智回笼:“朕去看看皇太后,你们也来罢,陪皇太后说说话,许能令她心情好些。”
又看弘旦也在,想把他也带过去,皇太后见了曾孙,哀恸也能少一点:“取碟子点心来给弘旦阿哥用”,摸摸弘旦的脑袋,“你先吃一点,吃完了咱们去看皇太后。”
弘旦抓着康熙的袖子:“玛法不吃,孙儿也不饿,孙儿现在就随玛法一块儿去。”
胤禔心里破口大骂:你老子就坏,你更阴险!
康熙握着弘旦的小手,弯下腰:“咱们这就看皇太后去。”
皇太后是个单纯的人,为五公主正伤心,看到康熙一副沉痛的样子,她开始担心康熙了:“皇帝!你这是怎么了?孩子去了,你也不要这样啊。”
弘旦非常识趣地告状:“玛法听说您没用膳,玛法自己也不用膳了。”
皇太后急了:“皇帝!”
康熙故意嗔了弘旦一眼,又劝皇太后:“臣与皇太后所思相同、所痛相同、所惜相同。您难过,我也难过,可是日子也还得过,您看看,您还有这些儿孙不是?”
皇太后被一堆相同绕晕,轻易地就被劝动了,康熙亲眼看着她吃了一碗米饭,还用了些小菜,这才回来吃饭。
胤禔等人还要跟着过来劝康熙吃饭,康熙大手一挥:“朕无妨,你们也去吃饭罢,五公主返京时,你们去送送她。”
胤禔眼巴巴地看着康熙指着一道炖牛肉:“盛这个给弘旦阿哥”,关心地对乖孙子道,“口内禁宰牛,哪怕是朕,要吃牛肉也要等到每年到了草原上才能解馋呢。”
弘旦点点头:“口内耕牛珍贵,要用于农事。这里牛羊就是拿来吃的。功用不同。”
“正是。”
胤禔跺脚走了,康熙眯眯眼睛,懒得跟他计较了,垂下眼来看弘旦。弘旦正起身接了魏珠盛出来的一碟子牛肉,根本没理会他大伯的不礼貌举动。
祖孙俩吃完了饭,康熙对弘旦道:“你十四叔心绪不宁,这几天就叫你十三叔教导你。”弘旦懂事地点头:“孙儿明白的,孙儿等会儿先看看四叔和十四叔再上课成不成?”
康熙起身,跟弘旦一起散步消食:“也好。去看看就回,不要闹他太久。”
“嗻。”
“你还记得昨儿告诉你,蒙古有几部?哪部离京最近?”
“孙儿昨天背过的……”
一问一答,蹓完一圈儿,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弘旦去安慰他叔叔,康熙不得不集中精神处理另一件事:贵州葛彝寨苗人为乱。事发在康熙去热河之前,康熙到了热河,前线还没搞定。他还是得以国事为重,不停地调兵遣将。
苗人之乱范围不算很大,比之前的猺乱要小些,只是先前猺未平,如今苗又起,看起来有点烽火连天,康熙很希望早些平苗定猺而已。
猺乱大,康熙亲自调派几省人手,一一安排仔细。苗乱小,康熙想拿来给儿子们练一练手,让他们写一写方案,然后自己从中指出不足,也好从中发现儿子们的长处。
几个皇子拿出来的方案在康熙看来都不中意,头疼地给他们修改。这些孩子还是太嫩了些,需要历练历练才行。调兵?那就要加饷,你们没有算这方面的银子。战后抚恤也没想好,只想了阵亡将士,却忘了安置降人,不好好安置,官兵去后他们还会再反的。
这南边儿都出了什么毛病?两广还没平,贵州又闹腾起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不由又想起太子主政时的好处来了。新近下放锻炼的几个阿哥也很努力,仍算得上是新手,还是多头政治有内耗;比不得皇太子代理国事十几年,还一人作主干净利落。当年葛尔丹之乱,太子居中调度的时候,摊子比这个大,形势比这个严峻都做了下来,现在只是这些事情,居然还没有个全面的方案。
修改完了方案,打回来命令执行,然后加了一条:好好看看朕是怎么处置的,你们要吸引经验教训,找找不足!
批完了折子,写信给胤礽:你要早点好起来啊!你爹我需要你!
要扑灭被当时主流社会称为“作乱”的活动,必须有各处协调配合。军需后勤、合围援军、军事系统与行政系统的关系等等等等,场面有些大。而在去年,还有个猺人为乱,地点跟贵州还很近,四下里调了很多部队去支援平猺。
现在又有一地出了乱子,如何协调各部关系,使抽调了部队的地方保持安定团结,又如何从别处另择一军来协助平苗寨。这些都是阿哥们还没开始接触的事情,既使有大臣帮忙,还是手忙脚乱。
胤禩算是上手很快的,胤祉算是接触较早的,这两人还是很没主意他们的长处主要是在涉及民政的方面,至于军事方面,也就是跟康熙出征了一回,那一回后勤还是太子给坐镇京中提供的。
现在轮到他们提供军需了,才发现这其中的千头百绪。比如调马,北方的马到南方容易出疫病,则马从何处出?比如调兵,同样的,贵州这地方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又是夏天,调哪里的兵合适?周围的兵很多支援平猺之战去了。
几个皇子写报告前也试探着问胤礽的意思,胤礽当时正‘养病’,不置可否。等到看到了康熙要求他快点好起来的信之后,才写信给康熙:“诸兄弟之节略,儿臣已看过,略显生涩,儿臣并未多言。儿臣想,汗阿玛用诸兄弟,亦是考其本事、促其才干。玉不琢不成器,汗阿玛派给兄弟们的差使,便是要历练他们,此时历练出来了,下回便可为汗阿玛分忧,此唯汗阿玛察之。”
康熙发急只是一时,见了胤礽来信,心里早平静了下来,回信道:“你说的是,军国大事,无朕谕旨,他们作不了主,万事有朕。你安心休养,朕也盼你早日康复好帮朕。”
胤祉等照办了康熙的指示,开始吸取教训,拟定新方案。胤禩于这些事务颇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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