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是淤紫的勒痕,呼吸在此停滞,血脉在此阻隔。
这就是死亡。
如果脱下鞋子,应该也能同样看见淤紫,那是尸斑,随着死亡时间的延长,慢慢地显露出来。
夭夭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可是,她带她来,不是早就应该预知了她的死亡么?
“夭夭!”段落突然激动得大叫。
“怎么了?”夭夭抬起一张看惯生死冷漠至极的小脸。
“你看看”段落太激动,以至于无法表达,他只能用手指着一个东西,让夭夭去看。
他不是恐惧,他在欣喜,夭夭一看过去也兴奋地大叫。
“姐姐,你不会死了!红灯笼没有灭,你不会死的!”她拼命摇着辛和,像要把死人的灵魂拽回来。
刚才太悲伤了没有在意,属于辛和的红灯笼已经滚出了很远。很远,远到几乎看不见。但清晰的,一点火光,虽然星星点点,几乎隐没在雾气中,但还是看得见。
只剩下一星火,但是,它仍旧顽强地燃烧着。
段落冲过去拿红灯笼,几乎同时,夭夭一口咬在辛和的手指上。
不管她是不是死人,一定要挤出一滴血。
只要一滴,一滴就足够。
血,落在红灯笼里,火苗一下子蹿出来,虽然还是淡,没有夭夭和段落的灯笼燃着亮,但是已经可以看见生命的光。
有了生命,就有了希望。
“我不会让你死的,姐姐。”夭夭的眼神轻蔑地看向身旁的小院,手指得意地滑过辛和脖子上的伤口,按在辛和的胸口。
对于一个背过气的人,只需要一点点急救知识就好。
夭夭的肺活量太小,可是段落足够。
段落的唇按在辛和的唇上,害羞。虽然是急救,但他毕竟还没吻过谁,连心爱的齐眉都没吻过。
一个吻,往往能决定很多事情。
辛和醒了,虚弱地喘着气,张开嘴,第一句话就是:“陈悦陈悦你在哪里?”
段落这才想起,辛和在这里,陈悦呢?
他转头看向陈悦的红灯笼,那灯笼也被夭夭引燃了,此刻正安静地燃烧着。
“他应该没事的。”夭夭说得很冷漠,对于这个人,她好像一直不太喜欢。
“要不要去找他?”段落试探着问。
“要去你去,我不去。”夭夭白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不妥,又加了一句,“姐姐才醒,身子还虚弱,我要在这里陪她。”
她松开握着辛和的小手,往院子方向一指,“喏,绕过这个院子,一直向前,过了路口走个百来步,右转再走六十步,就可以找到那个空坟。”说完闭上嘴,眼睛落在辛和脸上的白布上。
段落得了指点,本来立刻要去找陈悦的,但是夭夭既然已经开始动手,他不妨等一等。
他有一个疑问,关于饶沁的疑问,不知道夭夭能不能解。
小女孩手很灵活,三下五除二就把布条拆下来。
“姐姐,能看见吗?”她问,她好像对辛和的眼睛一点都不惊讶,仿佛早知道有人来为她装了眼珠子。
辛和的双眼还不能适应光,眯着,却已经可以看见深蓝色的苍穹,飘飞的鬼火。
见她点头,夭夭一笑,笑容里不无得意。
“你都知道了?”段落有些奇怪。
“哼。”夭夭不理他,这家伙怎么还不去找陈悦,白白留在这里多话。
无门镇是她的家,家里发生的事情她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知道饶沁在哪里吗?”段落抓住夭夭的胳膊。
“她死了。”夭夭一惊,低下头,讷讷地说。
“胡说,我刚才明明才见到他。”段落急得跳脚。
“死了就是死了,”夭夭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瞪着段落的眼睛道,“你别忘了她死于无涯草,死于无涯草的人,神魂俱灭!”
段落怔在那里。
当然不会忘记,未成型的血婴,神灵鬼舞的黑草地,被吸食得只剩空壳的饶沁,如同一场噩梦,谁能忘记?谁敢忘记?
那么,他刚才看见的那人,又是谁呢?
难道是夭夭?
不知为什么,段落心里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
上一次见到饶沁,就是在夭夭的坟墓前,这一次,岂非又在那坟地里?
“是你吗?夭夭。”段落压低声音。
“嘎?”夭夭回头,奇怪地看着他。
“饶沁,是你吗?”
“落哥哥,你发烧了吧?”夭夭伸出手试了试自己的体温,又按到段落额头上,“难道,你太想念沁姐姐,得了相思病?”
“可是你喜欢的不是眉姐姐吗?”夭夭自言自语,眉头拧得死紧,仿佛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喜欢上了沁姐姐,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哦!”夭夭又加了一句。
齐佑那个莫名其妙的死人段落身后,无端升起一背的鸡皮疙瘩。男人临死前绝望的容颜,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濒临死亡的惨叫再一次响起,惊得荒坟堆中的鬼魅,呼啦啦散了漫天。
“不好!”段落一下子就听出这个声音是陈悦的,三步并两步冲出去。
“怎么了?是陈悦吗?他发生了什么事?”辛和着急地抓住夭夭。
“没事。”夭夭悠哉游哉,好像没事人一样。
“可我明明听见他在叫。”辛和不放心。
“真的没事,相信我,姐姐。”夭夭瞪大眼睛看着她,眼睛水汪汪的,澄澈见底。
这样的眼睛不会骗人的。辛和很容易就相信了她。
第89章:19
段落在茫茫坟冢间找路。
他再一次迷路,虽然按照夭夭的说法,只需要一直向前走,再拐一个弯就到了。但是段落提前了一个坟冢,于是再到不了目的地。
这里的坟就像古代的九宫八卦阵,错一步,就步步皆错。
人生岂不也是这样?
错一步,步步皆错,回头,再没有路。
段落站在一座坟边,他有些后悔独自跑过来了。
在荒坟中穿梭一点都不好玩。星光黯淡,月光昏睡,只有飘飞的萤火,飞舞在活人左右。
那是死人的灵骨。
活人走过死人中间,死人穿梭在活人身边。
也许他应该听从夭夭的,夭夭似乎并不想寻找陈悦。为什么会这样呢?
陈悦的惨叫听起来如此可怖,凄厉,尖锐,他从来没有想到一个男人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可是夭夭一点都不着急。
他们是一起进无门镇的,他从来没有见过夭夭那么无情,唯一的解释就是,根本不是陈悦在叫,陈悦没有遭遇危险。
那么,不是他,是谁呢?
这里附近除了辛和、夭夭、自己和陈悦,再没有其他人。
刚才他们三人在一起,只有陈悦不在旁边。
如果不是他,还有谁?
荒坟一座连着一座,除了活人,只有鬼。
鬼,灰影,坐在坟头上,笑声,低低的,传到段落的耳朵里。
“谁?”段落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早蝉,没有到夏季,却已经开始惨叫,一声接一声。
“谁?”段落转身,目光可及处,每一处都不放过。
没有人,也没有鬼,段落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心跳声在嗓子眼,段落的心几乎离开身体。
没有心的人只有死。
段落把手按在心口。
突然,他听到一个声音,女人的声音,悠悠念道:“我本飘零人,生当遇君时”
聊斋里的孤魂野鬼总是喜欢在午夜念事,无门镇的鬼难道也是这样?
段落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了一个人影。
细细的灰影,感应到他的目光,转身就走。
段落跟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上,那灰影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看一眼,就再转移不开。
“陌上人如玉,关山雁成双”那灰影继续念道,她往前走,确切来说,是往前飘。鬼都是飘的,飘向奈何桥。上了桥,渡了河,再回到世上,步入下一个轮回。
如果要去投胎,她早就该去了,为什么会滞留在这里?
段落胡思乱想。
灰影的脚步一滞,段落正低头往前走,差点撞上,吓得他一下子就停下来。
靠近了灰影,身上就凉飕飕的。
阴气,果然比阳气更炙热。
“行藏君可知?”灰影问他。
“什么?”段落没听明白。
灰影不理他,继续向前走,声音无比幽怨。
“你要去哪里?”段落问。
不回答,脚步不停。
只能继续向前。
段落也跟着走,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很多人,包括夭夭和辛和,包括他出来找的陈悦。
遥遥的,一处灯光
红色的灯光,准确说,是灯笼一样的血红色。
段落看了一眼手里的灯笼。
一样的颜色。
他打了个寒战。
那家在做饭,饭香,像虫子一样钻进段落的鼻孔。
肚子里的饥虫开始作怪。
段落向屋子走去。
他似乎着了魔。
没有原因,就是饿,饥肠淋漓,如果现在摆上一桌满汉全席,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们都吃下去。即使只是一桌馒头,他也可以一口不停。
路的尽头,看见门上挑着一只红灯笼,光色早已经灭了,惨兮兮地挂在那里,在无门镇里,是死了人的象征。
门上一个小小的牌匾,字很暗,但仍旧看得清,两个字——“饭庄”。
难道无门镇里也有饭庄?
他是第三次来这里,第一次有墨香送饭,第二次只呆了一夜,所以,他居然不知道无门镇有饭庄。
段落朝周围看了一眼,他早已走出了坟地,站在一处街道上。
街道上有人,熙熙攘攘。
记得无门镇的主干道上,午夜,是没有人的。而这里人声鼎沸,四处像大排档一样,处处燃着煤气,火光和饭香,吃饭的人群,啤酒的味道。
难道,他已经出了村子?他已经穿过黑色森林,走出了那个鬼魅横行的地方?
可是他居然把红灯笼带出来了,段落看了看手上的灯笼,哑然失笑,抬起脚准备走进饭庄。
“灯笼留在外面。”一个声音从屋里传出,冰冷的,苍老的,不像人世间所有。
段落依言把灯笼插在门边。
门边无数个小孔,似乎本来就是用来挂灯笼的。
走进去,眼前就是一亮。
灯。
这里居然有灯。
仔细看了,原来是烛火,红色的蜡烛燃着,映得屋子里红彤彤的,像是新娘的喜房。
原来还是在无门镇里,段落立刻就明白。
他在一张桌子边坐下来,四面看了。屋里并没有许多人。确切的,只有两个,他和另外一个顾客,连店小二都不见,刚才让他留灯笼的那个人也不知道在哪里。
段落仔细打量那个顾客。
男人,不像在等菜,反倒像受了惊吓,瘫坐在那里,目瞪口呆。
他觉得这个人十分面熟,然而想不出,所有的记忆似乎都消失了。
是谁呢?段落绞尽脑汁。
“段段落。”倒是那人先开口。
“陈悦!”记忆一下子都回来了,段落惊得大叫。
他在找陈悦,陈悦应该在荒坟地里,然而他现在坐在这间屋子里,难道,这里就是空坟?段落的心沉了下去。
“段落!”陈悦看见他,像看见救命草一样扑上去,“人人肉!”他说不出话。
“什么人肉?”段落失笑。不管这里到底是不是小餐馆,饭菜总还没有端上来,怎么会有人肉?陈悦难道被吓傻了?
“真的。”陈悦不像是说话,他的脸色铁青铁青。
“倒底怎么了?”段落觉出事态严重,决定盘根问底。
“没什么,他不过有些痴了。”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女声。段落看过去,两个人影,一大一小,走进屋里。
第90章:20
“来,坐下吃点吧。”小女孩说。
能在这种地方收放自如的,除了夭夭,还有谁?她身边的人,自然是辛和。
辛和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居然还会有饭馆,她依言坐下,仍旧心存疑惑。“夭夭,刚才”她问。
夭夭没理她,也不管有没有人招待,朝厨房喊道:“要一份牛肉炒河粉!”
“好嘞!”厨房里立刻有人回应,“其他三位要什么?”
段落听出来,就是方才对他说话的那人,苍老的怪异的音调。
“对啊,我给忘记了,你们要什么?”夭夭转头问桌边的人,挠挠头,似乎不好意思。
没有人回答他,他们都全身绷紧,没有她那么放松。
“别客气,我请客。”夭夭笑,笑容无比天真。
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怎么请客?她哪里来的钱?段落想问,没有开口。陈悦尚在震惊中没有回神,而辛和在想着另外一样事情。
刚才她们在那个院子边时,她似乎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哭泣,又哭又笑,像个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