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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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引-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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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然没说话,悄无声息,再次避开,似乎不想让她看见。那双包裹在厚厚纱布里没有眼珠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就能看见一些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现在就走吧。”辛然的声音很轻,像接不起气,但是很急促。迫切。
    “可是”辛和想的是,他们该怎么走。夭夭不在,他们怎么才能离开这个地方。诡秘的灵堂,诡秘的村落。她连怎么到这里的都不知道。
    可是辛然不明白,她只想让他们走,再不走,就走不了。
    她的手按在辛和的肩膀上。
    轻。鸿雁不惊。像花瓣落在身上。辛和突然有一种恐惧,说不出的恐惧,不明所以。她尝试着叫:“然然。”
    没有人说话。
    转身,摸索,活生生的人似乎已经不见。
    “然然?”她再叫,十分不确定,然而还是没有回答。
    人呢?刚才还站在这里,为什么不说话?辛和急了,摸索,寻找,摔倒,可是没有人,空气清冷,仿佛辛然并未出现过。
    “然然呢?”一双手拉起辛和,是陈悦,段落也赶到了。
    没有人看见辛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去了哪里。人间蒸发。
    如果要走,为什么要来?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要离开?难道,她对亲情爱情都不在乎了?还是来来去去,迫不得已?
    夜色深邃。
    无门镇的夜总比别处更暗。天空黑得发蓝,云朵像一汪泼墨,哗地就掩盖了月色。举目之中,荒草萋萋,坟冢一个个矗立在那里。
    白惨惨的石碑恭恭敬敬地站立,像主人,迎接着客人的到来。
    荧火幽碧,照亮了这场盛宴。
    一场杀人的盛典。
    一场吃人的盛宴。
    两个大男人被眼前的景象照得心内悚然,唯独辛和,因失了眼睛,反而相对平静。
    好不到哪里去。她的一双手也是冰凉。比死人的手还凉。
    她颤巍巍地抓紧陈悦的胳膊,问:“我们这在哪里?然然呢?夭夭呢?”
    “坟场。”陈悦说,他的声音也变得冰冷。
    辛和打了个寒颤,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自己化过妆的那些尸体。
    死人,终究要回到死人的去处。
    再美丽的妆颜也是无用。
    活人,终究会变成死人,去往同一个地方。
    她知道,这绝对不是映像中一排排青松绿柏,大理石陵寝。她脚下荒芜的野草已经告诉她,这地方,古老的坟区,很多年都没有人来过。
    没有活人来过,只有死人,只有鬼。
    看不见路,摸索着向前走,谁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没有人敢喊夭夭。
    墓地里惊扰了死者,吉凶未卜。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
    像辛然!陈悦脚下一空,“哎呀”一声向旁边摔过去。
    “怎么了?”辛和的身体突然失去了重心,也往一边倒过去。
    一个凹坑。
    侧身摔在里面。
    “陈悦,陈悦。”辛和伸手摸索。
    手,按在地上。
    指尖一疼,已经出血。
    “哎呀。”辛和叫出来。
    “怎么了?”陈悦夺过她的手,放在嘴里吮吸。
    吮吸,血腥味,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为什么会有花香?
    陈悦用两指捏着辛和的食指,用力挤。
    “疼。”辛和说。
    十指连心,手指上血腺最丰富,再小的伤口,都能挤出很多血水。
    血珠子冒出来,一滴,滴到地上,地下立刻探出一根红色的茎脉,像野草,腥臊的,将血液吮吸殆尽。
    陈悦离得近,看得真切,惊出一声冷汗。
    “段落,你认得这个吗?”他叫段落,夭夭既然叫他来,他总有过人处。
    可惜段落也不认得。
    难道是食人草?
    好在并不继续探索,细小的茎脉得意地矗在那里,昂首挺胸。
    “什么东西?”辛和尤不知,伸手在地上摸,触手是冰凉的硬物。
    “这是?”她不明所以,捡起一块。
    直直的,冷冷的,像仙人掌,生满了小小的倒刺。
    “放下!”段落一眼瞅见,慌忙大叫。
    同时身旁的陈悦也看见,一巴掌拍过去。
    辛和的手一松,那东西摔在地上,很轻,比一个人的灵魂还轻,落地都没有声音。
    她立刻反应过来,两根手指瑟瑟发麻。
    是人骨。
    死去很多年,腐蚀了一半的人骨,风雨侵蚀,才会如此轻。
    她突然明白,他们摔进一块坟坑里了。没有掩盖的坟坑,等待着未知者的到来。
    辛和后知后觉,“啊”地叫出来,捏住骨头的两根手指上已经被扎出了几个血口子。
    血腥味若有若无。
    可是那红色的茎脉很敏感,立刻伸出来,像鬼舌,一卷,就钩到辛和的手指上。
    辛和慌忙甩手,可是哪里甩得掉?
    那东西就像即将饿死的吸血鬼,一扑上去,就大口吮吸,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手,被吸得发白。
    辛和的身体本来就弱,又失血,脑子发蒙,差点昏过去。
    陈悦忙把她揽在怀里。
    心爱女子的手上,那些茎脉一点点鼓胀,越发通红,也不知道有多少血被它们吸走了。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去扯。
    “别扯!”还是段落反应快。他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一钩一带,就把茎脉搅断了。
    猩红的草汁洒到地上,泥土里立刻又探出无数的草茎,一探出就吮吸,瞬间,就见地上一处处针扎一样,竖着一根根小刺。却好像通了人性,不敢探了太高,守在泥土缝隙间。窥探。
    它们像一股小小的潮水,来得快,退得也快。
    已不敢再发起进攻。
    陈悦托着辛和的手,两根手指已经肿起来。陈悦刚想说什么,却看见,那几处小小的伤口,每一处,都冒出一朵小花。
    小花,花瓣如丝,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不知道是什么。
    花开即逝,仿佛幻觉。
    陈悦扶着辛和,刚要站起来,段落突然出声:“别回头看。”他说。
    “怎么了?”陈悦问了一句,这个鬼气阴森的地方,他全身寒毛都倒竖起来。
    几乎立刻,他就不敢再说话。
    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段落面对着他们,吓得脸都扭曲了。
    不是早已经死了吗?她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出现?
    “谁?”陈悦哑声问。
    绝对不是夭夭的手,夭夭够不到那么高。也不是那个糟老太婆的手,老太婆的皮肤粗糙松懈。这只手,柔弱无骨。
    如果换一个环境,陈悦一定迫不及待地回头。也许会是一场桃花运。但桃花并不开放在阴气煞煞的无门镇。
    没有人回答,那只手,慢慢地,慢慢地移走,向辛和脸上抚摸过去。
    “到底是谁?”陈悦一把把辛和拉到身后,直面那只手的主人。
    是个女子,面目娇小,江南女子的清秀,身上一股清香,不是花香,是药香。
    这个人陈悦不认识,也不该认识,但是他偏偏叫了一声:“小沁。”
    “你认识她?”段落很奇怪。
    “不。”陈悦掩住嘴。他从未见过面前这个人,但是他却能叫出她的名字,为什么?“看她像一个旧交。”他打发段落。
    “她还真的就叫小沁。”段落说,脸色古怪。
    是小沁,也是饶沁。
    死于无涯草的饶沁,段落背在背上逃离无门镇的时候,她被无涯草吞噬,一瞬间化为空壳,一瞬间神魂俱灭。
    不是说死于无涯草的人不得永生吗?
    可是,她为什么再一次出现在无门镇?
    漆黑如墨的草,碰到了,身体和灵魂都将被渡至彼岸。彼岸,回不到此岸。彼岸,不是活人的世界。
    段落盯着饶沁,这是她死之后第二次看见,更接近,更真实。
    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她看起来不像鬼,但神情却比鬼还冷。
    “让开。”女子皱了皱眉,说。
    她说话还是那么轻声细语,但也掩不住其中的戾气,不容人拒绝。
    声音细细的,有点像夭夭。
    她和夭夭的声音本来就很相似。
    陈悦没说话,也不让开,把辛和搂在怀里,像搂着自己的宝贝。段落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可以感觉到,这个同进无门镇的男人,恐惧,已经占据了身体。
    “让开,晚了就来不及。”女子又说,伸手按向陈悦的胸口。
    针扎一样的疼痛,双手顿时失了力气。
    饶沁一笑,走向惶然无措的辛和。
    “你想干什么?”段落大喝。
    鬼不怕人,因为人害怕他。
    鬼怕段落,因为段落是天雷命。
    饶沁迟疑了一下,问:“段落,你相信我吗?”
    “当然相信。”段落愣了愣,还是如实回答,“但是你要做什么?”
    “换眼。”
    饶沁伸出手,手心里两颗滴溜圆的珠子,黑色内瓤,外弧是汪蓝的,像海,像天空。是新鲜的才挖出来的眼珠,上面还纠缠着血丝!
    陈悦有一种想呕吐的冲动,段落也差点呕出来。
    是谁的眼睛,为什么在她手上?
    饶沁不说,谁也不知道答案。
    陈悦突然想起那日辛然把手指插进辛和的眼眶,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辛和看不见,只能惶惑地问:“换眼,换什么眼?”
    “给你换眼。”饶沁简单回答,她收起手,又问了一遍:“相信我吗?”这一次问的是所有人,她目光清冷,扫视过每个人表情不一的面庞。
    没有人有意见,也许是不敢,也许是不能,也许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发表意见。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饶沁本来就是学医的,西医中医她都精通,不过她换眼的动作,根本不像西医,也不像中医。
    她没有准备草药,于中于西都不合医理,
    生筋续肤止血,怎么才能做到?
    也许跟本就是神鬼的方法。段落被自己这种想法吓了一跳。
    纱布被取下,饶沁把两颗珠子小心翼翼地镶嵌在眼眶里,一些活着的血脉自动续接,一切就完成了。
    纱布再被裹上。
    辛和痛得几乎昏厥。
    “半个时辰后可以取下来。”饶沁说,站起来,身体轻盈如雾。
    “饶沁。”段落叫了一声,他有一些事情需要弄明白。
    饶沁朝他笑了笑,不应,转身就走。
    段落去追,追出几步,踪影全无。
    她再一次消失在荒坟里,她到底是人,还是众人皆见的幻象?
    再回头,便无路。
    云朵飘散,月光微明。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饶沁没有来过,也没有走过。只是段落不见了,不知道走失在哪里。陈悦没有心思去找他,他搂着辛和,坐在两座坟之间。
    刚才那空空的墓穴,诡异的吸血野草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却。
    也许还会重来,也许不会再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感觉怎么样?”陈悦现在更关心的是怀里的人儿。
    “还好。”辛和笑。
    已经不疼了,有一丝沁凉,从装入的瞳孔中散出,直透过肌肤。
    偎在情人怀里是幸福的,怀里抱着爱人也是幸福的。
    幸福很容易让人忘记恐惧。
    掉以轻心是最大的错误,可能要命。
    是真的要命。
    陈悦低下头,湿凉的唇吻在辛和的嘴唇上,辛和笑着,淡淡的。
    突然,女人凄厉而疯狂的笑声在不远处响起。
    像一柄无形的剑。
    天空被划破,幸福被划碎。


第84章:14

    段落在荒坟场中找路。
    没有路,只有坟。
    凄凄哀哀的坟墓,像一群女鬼,吟唱着无法复生的歌谣。
    一个黑影坐在坟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谁?”段落被看得心里发毛。
    “落哥哥。”黑影跳下坟头,落到及腰的草窝里,转眼不见。
    “夭夭?”段落疑惑。
    “是我。落哥哥,过来。”草窝里伸出一只手,细细白白的,朝他扬了扬。
    段落走过去,才发现这一片的草比别处更深,像坑一样凹下去。夭夭小小的身体,几乎完全被埋没在其中。
    “在做什么?”段落问。
    夭夭蹲在那里忙碌,手里几根竹篾已经扣好,她正忙着把一张红纸糊在竹篾外面。
    “这是?”段落问。
    “红灯笼。”夭夭头也不抬,“古婆婆说我们还需要在无门镇呆上一阵子,就给了我四个半成型的灯笼,让我扎好了送给你们。”
    “用血养的那种?”不知道这个老太婆安的什么心。
    无门镇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的红灯笼,已经灭了大半,村里的人已经亡了大半。
    “废话。”夭夭鼓起嘴,叹道,“其实婆婆人很好的,只是每年夜合花开的时候,她都好像疯了一样,每天绕着花树,抓狂,诅咒。”
    “她本来就是个疯子。”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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