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人开门,衣衫不整,眼神茫然。一个空空如也的躯壳,表面上看起来只是还未睡醒的人,稀松平常。房东说了句“打扰了”就退出去,唯留下墨羽和段落二人在房中。
打开乌木盒子,一缕黑影钻进乔恩的脚心。
乔恩在床上安睡,醒来时,他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温柔的爱情的眼神。看见墨羽,有略略的羞涩。
段落带走了乌木盒子。传说能辟邪的东西,他要着其实也无用处,只是墨羽他们既然不想再回忆起无门镇,姑且就留在自己这里吧。
回到家里随手一丢,就不知道去向。
阳光总是最好的,落落地洒进屋子里。
午后的阳光适合睡眠。段落困乏,酸软,扑到床上就睡了。
醒来,已经满天灿烂的星斗。他趴在床上,身下压着报纸,被口水濡湿了大片。是睡前看了一半的那份。
晚报,5月2日的。
头条新闻的前序,黑色宋体:
5月1日晚是一对新人的洞房花烛之夜,但是在5月2日凌晨3点,新娘某某亲手杀死了新郎,且挖出了新郎的眼睛砍断了新郎的双手,新娘手段残忍至极,是仇杀?是情杀?还是
段落看见这段话,突然瞪大了眼睛。
打开手机,5月2日。电脑也是这般显示。可是,他是见到这条新闻才去找南茵的,从他拿到善之嫁衣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两三个月,怎么会还是5月2日呢?
他去墨羽提到的那家婚纱摄影店,店主果然是个女子,短发,干练。在电脑前做照片。
“墨羽!”他叫了声。
“你是”女子抬头看他,满脸迷惑,“对不起,先生,我们认识吗?”
段落愕然,的确是墨羽,显然不认得自己。
“这位先生要预订婚纱照吗?外景内景?”旁边的摄影师过来打圆场,高而帅气的小伙子,是国际上早有名气的乔恩。
“瑞,这位先生怕是认错人了。”墨羽笑着起身。
“你不是乔恩?”段落明明知道他不是,却仍旧不死心。
“乔恩?你是说Joe吧,那是大师级人物,怎么可能屈尊到这里来?”墨羽仍旧是笑,不过男朋友被人认错,她总是不开心的,“虽然瑞和Joe面容有些相似,先生也不该弄错呢。”
看见她挽着白瑞的手臂,十分亲昵的模样,段落终于死了心。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个世界太过奇妙,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的确,谁又可以说自己是真实存在的呢?
也许,你我都是别人的幻觉。
庄周梦蝶,幻觉而已。
〈完〉【第二卷完。。。。
第三卷:
《夜合》
无门镇,故事的初始和终结。鲜血一样流淌着生命的夜合花,开放,在每一个动人的季节。
白天,市井喧哗。夜晚,生死无门。
嫉妒像蛇,顺着小腿蜿蜒而上。毒涎,生命就这样开始蜕变。
到底是谁埋下的这根线,到底是谁布下的这盘局,到底是谁让我们爱了、恨了、伤了、痛了?
当夜合花季濒临尾声的时候,所有的谜团都将打开,所有的故事都将结束。
听见了吗,一个女人诡秘的笑声。她穿黑衣,她披银发,她说:我不能死去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不相信重生!
原来,生与死,如此简单,如此无望。
第70章:序曲
柳暝河桥,莺晴台苑,短策频惹春香。
当时夜泊,温柔便入深乡。
词韵窄,酒杯长。
翦蜡花、壶箭催忙。
共追游处,凌波翠陌,连棹横塘。
十年一梦凄凉,似西湖燕去,吴馆巢荒。
重来万感,依前唤酒银罂。
溪雨急,岸花狂。
趁残鸦、飞过苍茫。
故人楼上,凭谁指与,芳草斜阳。
这是吴文英的《夜合花》,她最喜欢的词,一边念着,眼睛里放出兴奋的红光。
她站在院子里,夜合花树已经打苞。坑还没有掩埋,露出土壤下白花花的尸体,铁青着脸,突出死不瞑目的眼睛。
她还有三天时间,她只需要再杀一个人,怨念升腾,祭祀成就,她的愿望得以实现。
日日夜夜,夫妻相看两不厌。
那个女人,嫉妒,抓狂。却只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71章:1
她来到这个城市,奔赴她的爱情。
典型的文艺女子,婚礼过后,就张罗着要开一家陶艺店。青藤陶吧,DIY陶器,整洁宽敞的店铺,在草鞋湾这一片算得上数一数二。
是陈悦挑选的地方,辛然很中意。
房子本是两间,装修的时候把中间的墙推掉了,采用原始的泥土黄,土色土香。门前用长而直的竹子吊成半圆形屏风,缝隙中看见推门进来的顾客,撞击在一起丁丁当当,清脆悦耳。屋子后面有一方小院,红砖小路蜿蜒至墙根,两边种着时令蔬菜,墙角处一棵藤蔓纠葛的夜合花树,苏州城里独一无二的树。
按照辛然的意思,本是想搭个小阁楼,晚上可以住在这里,但陈悦不同意,谁愿意自己的新婚妻子天天住在外面呢?
于是作罢。
陈悦每天开车来接辛然回家,春天是七点,五月后就改为八点,从不晚到。
他们不知道,这边一锁上门,那边院子里就活了。夜合花的叶子慢慢闭合,像偷情的第三者拥抱在一起。瑟瑟索索。风里飘散着无法实现的山盟海誓。
晚八点到早八点不是人活动的时间。
是鬼的。
有死人就有鬼,有鬼就有死人。
辛然给姐姐辛和打电话:“这地方哪里都好,唯一不喜欢的就是街对面那家店,总觉得有些古怪。”
“怎么?”辛和正忙着给尸体化妆,漫不经心地问。她学法医,仵作是相关职业。
“是家卖蓝印花布衣服和手工艺品的店,店主人有几分姿色。我们刚来那天,她居然朝陈悦挤眉弄眼。”辛然在吃醋。
辛和莞尔,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
手边的尸体送出去。正好抽空数落辛然两句:“想当初陈悦提前回国,你在国外,他要想找别的女人早就找了,哪还等到现在做给你看?”不等辛然说话,又急忙加了句,“就这样吧,我手边正忙,改天去看你。”
辛和不喜欢听人抱怨,因为她恋爱失败后开始奉行独身主义,从此成了闺中密友的垃圾桶,如今连自己妹妹都要找她,她的脑袋会炸掉。
打了个电话的间隙,转眼又有人推开门,新的尸体,同样是白布蒙着脑袋,瘦而小,应该是个女子。“辛姐,这尸体很奇怪呢。”送尸体的人表情古怪。
“有什么奇怪的,见过那么多死人,反而怕了不成?”辛和翻了翻白眼,揶揄道,顺手掀开白床单。
一具女尸,满头白发,直而长,垂至腰际。
皱纹,干瘪,皮肤凹陷下去,惨淡发白,骨骼纹络清晰,似乎没有血肉。
应该是年过九十的老人,萎顿收缩成这副模样。但她的皮肤,虽然皱痕迭起,但光滑细腻,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所独有的。
“怎么那么奇怪啊。”辛和转身准备化妆用具,一边嘀咕,其实在向送尸体进来的人提问,希望他能说出尸体的来历。
没人回答,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屋子里只有她一人。为了防止尸体变质,空调温度调得极低,风吹在身上冷嗖嗖的。大白天的日光灯,一切东西都亮得诡异。
辛和觉得脊背发凉,一回头就看见尸体瞪大的双眼。
被人挖去了眼珠子,空荡荡的,瞪着她,瞪着她。穿得好好的衣服胸口那片此时敞开,露出干巴巴的乳房,一朵巨大的花朵正在舒张。
花长在死者的胸口,没有藤茎,没有绿叶,只有一朵红花。花瓣如丝。
人养血,血养花。
花瓣比血还红,红得妖娆,红得发黑。尸体全身苍白,似乎所有的血都被那朵花抽干了。
辛和的眼光胶在那团殷红上,动弹不得。
电话铃又响了。辛和趁机逃出了房间。
“姐,死人了!”是辛言,电话里人声鼎沸,辛和只听到这一句,别的都听不清。不耐烦地挂断,调到静音,免得再受打搅。
“对面那女人死了,她门口围了好多人。那人果然诡异,死的时候胸口会开花。”这是辛言要告诉辛和的,但是电话被挂断了,再打,就无人接听。
辛和靠在门边,手机捏在手心,满是汗。刚才的尸体太可怕了,怎么会有那样一双眼睛,手怎么会伸出床单。她明明已经是个死人。虽然说在殡仪馆工作,多多少少总能听到些鬼故事,耳濡目染,日久也就当真,不再害怕。但是听别人的遭遇和自己遇见是两件事,感觉完全不同。
也许只是尸体送得匆忙,没有来及盖严密,而那老太太喜欢种花。辛和安慰自己,那种花序,应该是长在树上的,她还从未见过那么大的一朵,从人心口开出来。
她决定不再想,硬着头皮推开办公室的门。化完了妆就把它送走,她一眼都不想再看。
阳光炽热温暖,窗帘居然是拉开的,屋子里空无一人。
没有尸体,没有花,也没有鬼。
第72章:2
辛和惊魂未定,手机的蓝光在阳光后的阴影地里一闪一闪。
接听。是辛然。不说话,听筒边一片急促的喘息被电波稀释殆尽。彼端嘈杂,依稀可以听见陈悦的声音,素来镇定的陈悦,惊慌失措。
“辛和,你来一下。”陈悦抢过辛然的手机,说话时微微颤抖。
“呃?”辛和诧异,不安。
陈悦没有回答,跟旁边人说:“先把门关上。”
“怎么了?陈悦?说话啊。”辛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焦躁。
没有人回答,一道尖细的女声。手机啪地摔到地上。匆忙的脚步声。陈悦不住地安慰,辛然在他怀里挣扎,哭泣。
辛和赶去草鞋湾,原本从伞店弄一直走到尽头就到青藤陶吧,但她匆忙下车,岔进了与之平行的头山门路。传说这是去个古家堂庙的正道。弹石路面,石缝间生出细细的青苔,飘散着苏州古城独有的潮湿气儿。
古城没拆之前,这条路本是草鞋湾的大道,葑门城门口和葑门横街之间的捷径,热闹非凡,如今阡陌小巷,和伞店弄一样聚集了许多小本生意人。
正午,阳光刺眼,巷道被两边的建筑物遮挡,阴沉沉的。
蝉声不住地响,唤醒人心内的烦躁。
烦躁的心易生恐惧,易入邪魔。
巷子里很安静。安静得诡异。没有人,卷帘门紧闭,褪了色的封条斜斜挂在门框上。距离前一次来不过月余,难道,短短几天,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么?如此小心翼翼,不约而同。
玻璃厚重,阳光无法穿透,屋子里黑黢黢的。货架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物品也摆放得十分齐整。没有蛛网,并无破败迹象,似乎只是临时关门。
每家每户的房檐上都高高挑起一盏漆黑的灯笼,黑得发蓝,上次来还没有见到。个个都陈旧,像垂暮的老人,从身边过去,就闻到棺材板的味道。
灯笼擦得很干净,没有浮灰,看来每天都有人使用。
每天都用,每天都擦。店面都关了,街上没有住户,那么,灯笼什么时候点燃,又是谁在擦?
静。
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
原来一个人如果闭上嘴巴,甚至可以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涌动。心脏一次挤压,海潮一样,汹涌澎湃。
如此孤独,只有辛和一个人,整个世界都已经死绝。
辛和是个仵作,每天都面对着尸体的呼吸。这个巷子里的死寂却是她从未遇见过的,比置身于太平间还要安静,还要恐惧。她后悔进到这里来。
头山门巷。一个令人想入非非的名字。
通往古家堂庙,堂庙在路的尽头。路的尽头分明是草鞋湾的正道,所谓堂庙在哪里?难道某一个时刻,路没有尽头,二山门巷,三山门巷,一直走,一直走,再也回不来。
辛和没敢再想下去,不停地打陈悦的手机。无法接通。
死寂,空气里漂浮着一股暗香。
心跳,紧锣密鼓,像绷紧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
心弦断,生命就失去负载。断了线的风筝,有了自由,没有活路。
死人有自由,没有活路,那鬼呢?鬼有自由吗?半人半鬼的有自由吗?有活路吗?
身后的某扇窗户轻轻地打开,有东西从窗户的缝隙里探出来,盯着辛和的背影。
一个脑袋,头发蓬松、凌乱。
一双眼睛,眸子漆黑、乌亮。
一张嘴,嘴唇薄薄的,抿紧、张开。
嘴咧开一条缝,若有若无的叹息。
“仍旧是来了。”
“所有人都会来,所有人都逃不掉。”
不断地呢喃,声音那么轻,被风吹散。辛和听不见。听见了又如何,她已经来了,这是一条祭祖的路,来了,就回不去。
辛和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