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前走,黑色的雾越浓,还有一丝恍然的血腥气味。
牵着饶沁的段落停了下来,右手摸了摸怀里的镰刀。
“段落,怎么不走了?”饶沁声音暗哑,且身体还很虚弱,整个人脱型一圈不止。
段落转过头看了看饶沁,认真的说:“如果有什么危险,你只要一直向前跑,向前跑就可以,不要回头,绝对不要回头。况且你有那挂坠,你一定会活着回去的。”
饶沁摇摇头,她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不,要回去的一定是你。段落,是我们拖累了你,你不是齐家人,它要找的对象是齐家人。所以,你要好好的。”
说完,她的眼睚里又一片湿润。
两个人没再说话,因为血腥味已经浓厚得让人要呕吐。铺天盖地。
饶沁胸前的舍利子开始发烫。
黑色的雾里出现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孩,看不到它的脚,只看着它在路面缓缓爬到饶沁和段落面前,后面是两条长长的血渍印。
它看到饶沁就呲着牙露出一个笑脸,如果说那是笑的话。
而且脑袋来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饶沁想起自己来无门镇之前时常做的恶梦,现在岂不就在眼前,甚至比梦境有过之而无不及。
段落已经拿出那磨得锃亮的镰刀作出砍的姿态挡在饶沁前面。
它并不畏惧镰刀,它害怕的是人。
是段落人本身。
所以它停滞不前,露出恶狠狠的牙齿望着这两个人。
如果它的眼睛也叫眼睛。
没有眼睑,只见得血肉里嵌着两颗白色的珠子,不停的转动着。
时间在流逝,生命在流逝。
一个时辰,如水。
本来他们只走了一半的路程。
如果没走完这条路,路就要消失的话,那他们面对的是比血婴还要恐怖的植物——无涯草。
段落头微微向后偏:“饶沁,你听我说,我来阻挡它,你赶快向前跑,我们没有时间了。”
饶沁摇摇头,手紧紧抓住段落的手臂,“不,它要杀的是我,段落,我也是齐家人,我也姓齐。”她的泪干瘪的流下:“是齐家欠它的,与你无关,你这个笨蛋。”
饶沁不知哪来的力气,话音一落就狠狠的把段落往身后一带,自己的身体完全暴露在血婴的面前,那尖锐的牙齿更是噬血起来,一跃而起攻向饶沁。段落并没被饶沁摔去后面很远,很快就迎了上来,他看到血婴那血盆大口就要朝着饶沁的脖子咬去,手中的镰刀闪电般的扔了出去,也许是一心想击中,居然真给击中了。闭着眼睛等死的饶沁只觉狠烈的血腥味到了脸上,却听到吱吱叫得很响的痛苦声在脚下,血婴血肉成团的身体里插着一把满是剧齿的弯形的刀,闪着寒意。
还没待饶沁回神,段落一把牵住饶沁的手越过血婴向前跑去:“快走,没时间了。”
身后的路退得越发疾速,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赶似的。
还有三分之一的路,段落心里暗自回忆来时走的路程与现在对比着。
可时间不够三分之一。
而且饶沁虚弱的身体越来越跑不动,基本是被段落带着跑。
后来,带着都跑不动了,她蹲下身来,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有重重的喘息。
她朝段落挥手,意思叫他走,不要管她。
可是段落哪能不管,他蹲下去,扶着饶沁上了自己的背,背着她坚难的走起来。
饶沁听到一阵又一阵断断续续的兴高采烈之声,由远至近,与呼天抢地之声刚好相反,那是无涯草归来了。
就在身后,越来越近。
背着饶沁的段落也越走越慢。
饶沁微微调整,把脖子上的舍利子取下来费力的挂到了段落的脖子上,口气微弱的趴在段落耳边说:“放下我,你自己快走吧,否则我们谁也逃不”
话没说完,就听到饶沁喉咙里咕的一声,还有呲牙裂嘴声和尖利的笑声,像婴儿得到玩具那般得意而高兴的笑。然后声音消失,像生命的终结。
段落的心一沉,脚步停了下来,他咽了咽口水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饶沁,饶沁,你还好吧。”
背上的人没有回答。
段落低下头一看,脚下已经是一滩血渍,蜿蜒的朝着回去的路面流淌,还有不停滴落的声音。
段落的泪也随着下来,但没有哭出声,依旧背着饶沁的身体向前跑去。
现在的他积聚了所有力气,但前方的路也跟着在消失,只剩脚下的路面。他看到无涯草那无骨腐烂的枝叶摇摆着,像招魂那般的鬼舞。是一种寂寞的舞蹈。他亦看到前面就是黑蒙蒙的黑色森林,只要跨过去,或许,就能得救。
可他还背着饶沁。
段落深呼吸一口气,像跨栏那样后退两步,然后起跑加紧两步,一跃而起。
可终是跳不过,他们掉进无涯草堆里。
只差一步。
许多生命横沟都只差一步就到达彼岸。
段落看到无涯草缠住自己的身体,像茧一样把他裹起来,慢慢就会吞噬掉。
背上的饶沁早就被无涯草缠住,收紧,吞没,那骨裂肉碎的声音就在段落的耳边噼哩叭啦作响,最终尸骨不存。
那身音是折磨人心的,如恶梦般挥之不去。
段落的胸口处咽喉处也被无涯草缠上,他只觉得要窒息,无涯草的陈腐气息也即将消失在鼻翼间。
他失去意识。
胸前的舍利子红艳如血。
第34章:33
夭夭像做错事的孩子,心事重重,有种仿若怕遭家人责骂的可怜。
西安疗养院的护士一个劲的盘问夭夭,多大了?谁带你来的?来探望谁?
夭夭瘪瘪嘴终于哭了,小手一直在眼眶外擦着,擦得通红,那护士也觉得自己可能对孩子太过严肃,赶忙又来哄她。
你要见爸爸啊,好,阿姨带你去。
饶爸爸是吧,嘿嘿阿姨也认得他,别哭哈,阿姨这就带你去。
夭夭不哭。
那护士又问起来,怎么没有大人带你来呢?
夭夭说,我有姐姐,可是姐姐出去旅游了。
怎么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姐姐的啊。
护士开始抱怨起夭夭的姐姐来。
本来入疗养院探望病人是要登记等一系列麻烦的手续。
但总不能要一个六岁的孩子去做这一些吧,况且她能准确的报出病人的名字和家庭状况,那就放行喽。
谁会对一个孩子生戒心呢。
天下间的孩子都是无恶的。
饶远志坐在床侧望着窗外,现在还不到放风的时候,等时候到了便有护士带他出去散步,固定的时间,固定的路程,固定的环境。
好像并不太坏,总比丧命的好。
有些人,只不过是太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
他的眼神平静,平静得令人发颤。
至少夭夭是这么认为的,她不习惯饶远志从她进门起就盯着自己。
那护士牵着夭夭的小手,柔软的手,喷香的皮肤。
“饶先生,你女儿来看你喽,看,多可爱的女儿。”
护士像哄孩子一样哄着饶远志。
饶远志垂着痰涎,口齿不清的说:“嗯。夭。夭。”
护士见他还能认出自己的女儿,想必父女情深,也不必打扰,“你们慢慢聊哦,阿姨就在走廊外,有什么事叫阿姨。”
夭夭乖巧的说:“谢谢阿姨。”
护士摸了摸夭夭的头出去了。
饶远志依旧坐着夭啊夭的叫个不停。
夭夭见他身上挂着毛巾,看来是擦口水,她伸手扯下来,帮饶远志擦着口水。
跟以前一样,自顾自跟饶远志聊天。
“那些人都死了,齐家的人都得到了报应。”
饶远志跟着喊报应。
“我终于明白,世间只有人这种动物才是最可怕的。齐家的齐老爷为了救大夫人而杀了二夫人取出未足月的活胎盘做药引,等救活大夫人后,大夫人为了怕此事泄露出去而灭了名医饶大夫一家。你可以为了饶沁杀了自己的妹妹和妻子,最后叫我帮忙杀了齐家一家人。你说,如果世间真有因果报应,那么到底该谁得到报应呢?”
饶远志脸上的呆滞神情慢慢隐匿,他伸手拿过夭夭手中的毛巾,扔弃在一旁,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一片安宁。
明天,就是元宵节了。
许许多多的花灯挂起,就连疗养院的走廊里也挂起一排红色的灯笼。
饶远志的眼光出现一抹狠色:“我帮你报仇雪恨,你不该在这里怨恨我,如果齐家后人不死,你能得以超生吗?你这永生之体,能够安生吗?无门镇养着一堆怪物,哪个都该死。饶墨不该告诉我饶沁是习嫣和齐听之生的,所以她得死。习嫣更不该与齐听之偷情,还生下饶沁,她们的死都是自作自受。”
夭夭的小脸黯然:“那么,炎夏和左岸呢?也该死有余辜?”
饶远志瞪着夭夭:“他们不该接近小沁,小沁是我的,永远,一辈子。所以,我给她开了一副绝育的药方,我亲自熬给她喝,我会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你也别把自己撇清,如果没有炎夏和左岸,你以为你养的血婴能够活到现在,只怕早已魂魄成灰,现在的寄体不好找,且又刚好炎夏和左岸是悬阴之体。”
夭夭冷笑:“可惜饶沁死了,死在无门镇。”
饶远志笑着说:“所以,我要替她报仇。”
夭夭苦笑:“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偷了墨姐姐的舍利子,哄着齐大爷和我出无门镇找齐家后人,更后悔的就是遇到你,你不姓饶,你到底姓什么?”
饶远志哈哈大笑:“死人不必知道太多。”
夭夭的小手指着饶远志一字一句的说:“你…杀…不…了…我。”
饶远志怜悯的看了眼夭夭,“我为什么要杀你,反正知道无门镇的人都已经死了。”
夭夭突然颤栗起来:“我,我知道你是谁了,那无门镇,是你,是你”
“对,就是我,一切都是我布置的。所以,饶沁也不会死,她会成为永生,留在无门镇。”
夭夭的尖叫引得护士闯进门来,看到夭夭捂着脑袋没命的叫,饶远志依旧呆呆的坐在窗边,流着涎嘴里不停的念着:“沁啊,沁。”
护士把夭夭带了出去,关上房门。
饶远志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畸形的。
生命,还是有轮回的好。
他记得夭夭的话:世间只有人这种动物才是最可怕的。
但夭夭没有告诉他,饶沁是死于无涯草,苦海无涯,那被噬了的心魄精魂,将永世不得救。
段落从可怕的恶梦中惊醒,只见妈妈站在身边,推搡着他:“落落,你怎么又伏在书桌上睡,这样脑部容易缺血,不利身心健康。”
段落看到妈妈熟悉的面孔保养得当,手中还端着一碗汤圆,热气腾腾。
“今天元宵节,你昨天买的红灯笼都挂在客厅了,你爸叫你半天要你帮忙一起挂,也没见你出卧房。”
红灯笼。
段落几步就跑到自家的客厅,只见两盏红布围成的灯笼挂在客厅两侧,下面还悬挂着明黄色的缨珞。他的手伸到脖子里摸了两圈,也没见到什么挂饰。
段落焦急问随后跟上来的妈妈:“妈,我一直没出过门吗?”
妈妈似乎在想什么,她看着脸色不对的儿子道:“今天没出去,昨天去逛街,前些天一直在家啊,怎么呢?”随后她又走到茶几旁拉开下面的小抽屉:“你看你逛街都买些什么玩意,中国结,翡翠扣,鸳鸯帕,这个是玉珠子吧,带身上挺好的,我就跟你说别买,这些玉啊什么的要你爸爸去熟人那里买才可以买到玉质上好的,你买的都是些玉皮啥做成的,纯粹小玩意儿。”
段落似乎没听到,只顾拿起那玉珠子,红色的绳子,圆润的玉坠,中央有几根细小如发丝一样的血丝。
妈妈见他看得那么认真,也凑上来说:“这个看上去不错,好像是血玉吧,叫你爸过来看看玉质。”
段落的脸色极其难看,抓过那坠子飞快到玄关处换鞋出门:“妈,我晚点回来。”
西安内城墙头全都挂满了红色的灯笼,这是一直生活在西安的段落不曾注意的,现在令他想起无门镇里的那些红色灯笼,用血养着。熄灭一盏就表示一个人逝去。
他想把车开得飞快,但是街上车流量多,他急得一直拍喇叭键。
需要一些东西来证实自己那些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他们是初三去的无门镇。
可按照妈妈说的状况他并没有离开西安,而且,他们在无门镇不止呆了十几天,至少是一个月左右吧,难道还有时差不成?
车开到长安北路,然后转个弯进去,如果没记错前面不远就是饶沁家的店铺。
前面果然有一间店铺,也果然是中药铺。
只是铺里的人段落不认识。
那是个老人,很中式的老人家,胡子老长,两颊都瘦得凹了下去。
亦根本不姓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