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主母关心,玉娘并没有病,只是……”李玉娘神情一黯,幽幽叹道:“昨天在水井旁见有妇人怀抱婴儿,玉娘一时感触……”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泪迹,虽有做作之心,可这泪却是真的。
不知是不是被她的眼泪触动了心弦,姜淑云竟也神色黯然。久久一声叹息,也未多说什么,便挥手让李玉娘退下。
这一退,李玉娘便把自己窝在了厨房里。说是帮何嫂做活,却只是呆呆地坐在门前看着外面的雨。
这雨,从早上就一直未曾停过。顾家父子却仍然出了门往学堂去。
顾昱还好,只瞅了李玉娘一眼,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似的,还刻意地从蓑衣里探出手把尤带翠色的斗笠压了压,一扭头出了门。顾洪却是脚步一顿,竟撑着油纸伞往这边走过来。
李玉娘只呆呆地看着那绘着一枝桃花的青色伞面飘过来,又下意识地低头看着那半挽起的长襦衫还有那双双齿木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怔怔地站起身施了一礼。可目光还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双木屐。
“可是生了病?看你脸色不是很好,就是刚才也没见到你……”
没想到顾洪竟然会来关心自己,李玉娘怔了一下后方自答道:“多谢大郎关心,玉娘很好。娘子方才也关心垂怜,如今大郎又这样,玉娘真是受宠若惊。”
其实她很想说你就算曾说把我当妹子看也不用真的来关心了,这院子里盯着你的女人可不是一个。
只可惜她的心思,顾洪又如何能猜到。点头一笑,顾洪笑道:“娘子是个心善的人,你若有什么事,尽管去找她便是。”
李玉娘诺诺应是,待送走了顾洪,扭头看到正房微微晃动的窗子。不禁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声。
厌了,为什么女子非要困在这个小小院子里,去为男人争斗呢?难道这些女人心里便只有那一个男人和这一方小天地吗?
歪坐在小凳上,拿着丝线,编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何嫂说着话,却一连编错了好几处。又时常望着雨雾朦朦发起呆来。
大雨滂沱,被何嫂惊醒后,李玉娘看着外面的雨不禁失笑。
就算厌了倦了她现在又能怎样?卖身契捏在人手里,就象被剪了翅膀的鸟,她就是想飞都飞不出去。
打起精神,她只笑着和何嫂闲聊,话题便渐渐转向昨天刚刚认识的沈三娘身上。
一提起沈三娘,何嫂却真是知道。想来去街上买菜时也是常与邻居交流的。李玉娘这才知道那沈三娘原是山东人,父亲乃是军中一小小校尉。沈夫许山却是一个弃文从商的行脚商人。那年往河北贩货路遇匪人却是被沈父所遇。因此才有了沈三娘远嫁江南这一段姻缘。
闲话家常,时光好度,眼看着雨渐渐小了,李玉娘手里的络子也打好了,便起身起对面屋里去取线。
打开衣柜,把打好的络子放进去,手碰到底下的首饰匣。不知怎的,她心中微动,竟把匣子打开,取出那只装了银子的荷包来。
之前她一心只看到那银子,却从未仔细看过这荷包。现在细看时,才觉得这荷包绣得很是精致。不论是从用色还是针法都不是她这个初学者能比的,这样看来,她以后就是想用绣活来换钱也是有些困难的。就连从前的李玉娘都有得一手好绣活,何况外面那些专业的绣娘……
目光一凝,她看着荷包下方有些粗的针脚,心生疑惑。论理说,李玉娘的绣活不错,这缝合的时候也不应该这么粗糙才是。
手指轻轻一搓,她可以肯定这荷包是两层布的。其中夹层不知是絮了绵或是什么羽的东西。这种作法倒也不算稀奇,夹层中絮些东西是让荷包变得挺实。可不知为什么,李玉娘就是觉得有什么隐情的感觉。
不及多想,把银子倒出来。她拎着荷包,翻出剪子,挪到窗前,推了窗借着外面的光把那针脚一一挑开。手指搓开两层布,那荷包的夹层里便渐渐露出一丝丝状的东西。却并不象李玉娘之前所前的绵或是什么丝,而是浅浅的棕黑色的……
这是——头发?眨了下眼,李玉娘还当是从前那位缝过去的定情信物之类的,一时只觉得恶心。可细看两眼,她不禁又伸出手去细细揉搓。这手感,好生柔软,这颜色,这样的淡……
突然灵光一闪,她有些激动地摸着手中的毛发。低喃出声:“这是胎毛?这是、这是——我儿子的胎发!”
一般来说,婴儿出生满月后就被把胎发剃下,做成胎毛笔之类的纪念品。虽然李玉娘也是第一次做母亲,也是曾经见过类似的东西。一想到手中这些毛发竟可能是来自儿子身上的胎发,她的情绪就难以自抑。
把胎发捧在掌心,她忍不住流下泪来。才滴下来就忙抬手擦去,只怕会滴在胎发上。
手指轻动,把荷包开得更大些,直到把里面所有的毛发都取出,她细细地理顺,取了一根红色的丝线把那一缕胎发系好。看看那只已经被她拆开的荷包,犹豫了下,还是把头发放进了首饰盒。
“莫急啊,宝宝。等娘新做个荷包,就把你每天都带在身上。”低语一句,她不禁失笑出声。竟是魔障了,竟对着这胎发说起话来。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在和孩子说话……
心中一动,她猛地转过头看着那只被丢在桌上的荷包。这胎发,到底是谁藏进这荷包的?
想想荷包的来历,她皱起眉。一时倒猜不透那朱子钰究竟想做什么?不是贪新忘旧,早就把李玉娘抛在脑后吗?又为什么会把这只装着胎发的荷包送到她手上呢?
之前收到银子,她只觉得颇有银情两清的感觉。可现在突然发现这藏在荷包内的胎发,一时之间却是糊涂了。
实在想不明白朱子钰的用心。李玉娘皱起眉,把那荷包顺手扫进盒子里,站起身去关窗。
此时,雨已经渐渐停了。檐下,一滴滴的水珠无声地滚落。在檐柱的一角,一张坠着晶莹水滴的蜘蛛网上,一只长腿细蛛正慢慢晃动着身体修补着被雨淋坏的网……
在窗前的台子上,一只小小的粉蝶正轻轻振动着翅膀。许是在雨中伤了,竟一时飞不起来。
李玉娘停了手中的动作,凝神细看,只当这只蝴蝶会就这样死去,却不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只粉蝶竟突然翅膀一振,飞了起来。
李玉娘吃了一惊,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追逐着那只蝴蝶。
看着它用那轻薄的似乎一碰即断的翅膀,在雨后的空气中轻轻振动,从低而高,盘旋着舞动着,渐渐地飞过窗前,飞过屋檐,飞过院落,直往外面的世界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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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平静日子
日子过得平静无波,一如这梅雨季的雨,绵绵无尽,却没有太大的风暴。虽然整日的阴雨连绵,可李玉娘的精神却很是好。甚至可以说正在自得其乐中。
服侍主母,料理家务,陪着笑脸说些无谓的笑话,她是实实在在地把顾家的生活当成一种工作,如同每天上班一样认真地去完成每一项任务。
上至两位老板,一个小开,下到作为同僚的小英和何嫂,该好好相处的就好好相处,该讨好的就讨好,该疏远的就疏远,一概按照职场生存手则来处理。
不知姜淑云是不是敏感地察觉出点什么,虽然每每被李玉娘的小笑话逗笑,却也不时地用审视的目光来看她。
李玉娘只作不见,照样笑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概表现出为顾家尽心尽力的忠仆模样。就连对她诸多挑剔的顾昱,她都是温言浅笑,不曾有半分怠慢。
每天在顾昱下学回家时,都会看到温柔微笑候在门口相迎的李玉娘。每天递上毛巾让他净面,送上温茶供他解渴,夜里在他灯下读书剪烛花的也都是那个让他讨厌的女人。由最初的怒目相视到之后的尴尬再后最后的泰然处之,不知不觉间,似乎就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在。
偶尔想起,他都有些气,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好说话了。又有那么点好象对不住和他一起长大的小英姐姐。那个坏女人可是曾经打过小英姐姐的呢!这样想时,目光转去,却看不见从前总是在他身边笑盈盈嘘寒问暖的小英。
“怎么看不见小英姐姐?”睁着一双大眼,他用怀疑的眼神看李玉娘。颇有些怀疑他的小英姐姐是不是被这个坏女人排挤正躲在哪个角落里偷偷地哭泣。
“小英?她在大郎的书房里服侍啊!”弯眉浅笑,李玉娘放下手里的剪刀,随手拈下手里的烛花。敛眉顺目,藏起眼底那一抹淡淡的嘲弄。
这些日子,她对顾洪客气以对,淡然相处,基本上就没单独说过话。几次对答都是当着姜淑云的面,私底下基本碰到也只是施礼后就垂目低头,别说语言,就连目光交流都没有。反之,则是小英日益频繁地出入书房。对顾洪嘘寒问暖,体贴备至,大有红袖添香之意。就连原本一直笼络关爱的小郎君都无瑕照顾。
她们两个人,这些日子很有些角色互换的味道,如果不知道的定会以为小英才是那个被收进房的妾了。眼看着姜淑云看小英的眼神一天天的阴沉,李玉娘只作懵懂无知状。好象那个在背后扮知音姐姐教导小英“自己的幸福要由自己来争取”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不得不说,小英在男女之事上还是有些天份的,竟然举一反三,把李玉娘教她的那点伎俩发挥到最佳。一点点暧昧一点点清纯,含蓄中又带着火热,别说是顾洪,就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也该明白她的心事了。只是不知为什么,顾洪竟真的一副宋代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架势,竟一直都没让小英得了手。
冷眼旁观,只当是在看大戏。浑似她自己已经置身事外一般,把主角三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暗暗在心里琢磨。
不知该不该夸小英是个单纯实在孩子,竟真的相信了她说的那些“只要大郎喜欢,娘子也是喜欢的”“大郎的宠爱是你的立命之本”之类的瞎话。好歹也在顾家五六年了,怎么竟看不清楚顾家当家作主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琢磨到最后,她也悟了。看来不只是男人会色迷心窍,就是女人,一旦陷入迷情阵,智商也照样降到零。
每每瞧见姜淑云仍然贤妻良母,一副仁善宽厚好主母的样子,李玉娘就会在心里暗臆想她最后爆发时会是个什么样子。虽然心里腹诽多多,可面上却越发的恭敬,两相对比,她倒更象是在顾家呆了五年的那个。
有一次,姜淑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恍惚道:“不知怎的,最近看到你竟似又见了兰香……”在李玉娘还没明白这兰香是谁时,她又是一声轻叹,转开了话题。
过后,李玉娘才从何嫂那里听个大概。却原来,那兰香本是姜淑云的陪嫁婢女,勤快老实,性子也柔顺,最得顾家老太太的心。可不知怎么的,顾家老太太一去世,这兰香就被姜淑云打发回了姜家,后来听说是做了姜家大郎的通房婢女。
瞧何嫂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李玉娘也能猜到点内情,只不过顾家原来的隐私,她这个外来的知道的越少越好。
趁着小英只顾向顾洪献殷勤,姜淑云又紧盯着小英的当口,李玉娘悄悄地巩固着在顾家的小小地位。专心讨好老板娘和小开,外带精心打理她自己的小活计。
小半个月下来,不仅打了十几根络子托何嫂拿出去卖了。还自己动手绣了一只荷包。虽然绣花这一项,很是不及格,可是造型上却算是创新地有别于一般方形、菱形、锁形、如意形这些传统的荷包。来了个可爱的向日葵形小荷包。其实,所谓的创新完全是因为绣花的手艺太差,想破了脑袋才想起可以在造型上玩玩花样。用那些小碎布拼出艳丽的花瓣,再用线缝出两道弯弯的笑眼。虽然何嫂直说古怪,李玉娘却越看越觉得可爱。
荷包一做好,便把那缕胎发放进收好,每日里那只荷包都不下身,就是睡觉也是带在身上。不知道儿子究竟是叫什么名字,她就自己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可乐”。每次在无人时抚着荷包低念着这个很现代的小名儿,她就会记起自己究竟来自哪里,提醒着自己莫也象那些女人一样只沉溺于这小小的院子里。
揽下了洗衣服的活儿,在姜淑云不注意的情况下,她已走出了顾家的院子。
每次在井台上和沈三娘她们碰在一起时,是她这段时间最开怀的日子。很久没有这样和一众朋友边干活边说笑,更何况还能偶尔逗逗沈三娘带过来的小囡囡。
相处得久了些,她才知道那个孟家嫂子是个二嫁妇。因其前夫身弱而亡而偕子再嫁。
受记忆影响,她初闻此事大感惊讶。不好当面直问,只背着人时拉住沈三娘。怎知沈三娘听了她的疑问后竟瞪大了眼看她,好一会儿才笑道:“咱本朝太祖皇帝还嫁寡姐于爱将呢!就是真宗皇帝的刘皇后,年前去的那位曹太后,两位老人家不也是改嫁的吗?”
看着李玉娘一脸震惊的表情,沈三娘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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