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卅喊了声容匪,容匪把叶卜的尸体丢到一边,转过身对柳卅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你们的恩怨我本不想插手,但是很奇怪……”
他看自己的双手,翘起一边嘴角:“也罢,救都救了,你好自为之吧。”
他甩手走开,柳卅喊道:“你要去哪里?”
容匪跃到树上:“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
他的身影被树枝盖住,唯有声音还很清晰:“你也不用惦记着要谢我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没有家,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需要。”
树梢娑动,容匪消失在了黑夜的尽头。
柳卅躺在地上,天空像一条巨大的毯子,浓到化不开的黑占满了他的视野,他的思绪。
他感觉嘴唇上一凉,是一片雪花落下了。接着第二片,第三片,撒在他脸上,他的头发上,一个季节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进入了尾声。
柳卅握紧了左拳,他坐起来。他的手脚都很痛,简直痛不欲生,但他绝不会让自己死在这里。他要好起来,他要去找容匪,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要找到他。他疯了也好,记忆全无也好,既然他已一切尽失,那前程往事就全都不管了,他要成为他的贵人,他的有缘人,给他爱,让他爱。他和容匪的故事他要重新自己写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
葛光明今年大一,六月的时候学校就放暑假了,他和宿管软磨硬泡了一个多月,硬是在宿舍住到了七月底才回了家乡。他老家在凤尾镇,地方不大,主要出产一种茶叶,叫凤尾茶,镇子亦因此而得名。不过这凤尾茶的历史不算长,撑死了也就五十多年,在凤尾茶树遍布山野前,凤尾镇叫什么,有什么来历,没人知道。
葛光明听说那是因为当年闹饥荒,原先镇子里的人能跑的都跑了,没跑成的都饿死了,只剩下两个小孩儿,大的八岁,小的五岁。小娃娃哪关心镇子的文化历史,脑袋里成天就惦记着吃,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墙皮快挖空了,地里旱得连蚂蚁都干死了,吃不上了,饿得什么主意都没了,饿得快疯了。也不知这两个小孩儿是怎么撑到凤尾镇第一任镇长带着一卡车凤尾茶树迁进小镇的时候的。总之,他们顽强地活了下来,在凤尾镇上生儿育女,繁衍生息,去年的时候,大的那个得了肺癌过世了,小的那个呢没病没灾的活到了现在——他就是葛光明不怎么想回家的主要原因。
这活了快八十年的凤尾镇资深镇民是葛光明的爷爷,十里八乡都有名的老恶棍老葛。
老葛干过的坏事,掰着千手观音的手指都不一定能数得过来。据说他年轻的时候已经坏得往外冒泡,反正葛光明没碰到那个时候,但打从他记事起,他印象中的老葛就没干过一件正经事。家里什么好吃的好用的他都得霸着,葛光明他妈怀他的时候,遇上十年难得一遇的严寒天气,大雪封山,家里断电,就一个暖炉,老葛死活都不肯让出来,冻得他妈得了肺炎,在医院里住了小半个月,这一病就得进补,生龙活虎的老葛呢非得补在他妈前头,鸡汤得让他先喝,炖肉得让他先品品味儿。葛母十月怀胎,孩子生下来,人瘦了一圈,倒是把老葛给养胖了好几斤。老恶棍祸害媳妇儿还不算,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葛光明他爸常和他忆苦思甜,以自己的悲惨童年劝诫葛光明别把一小顿打一小顿骂放在心上,做人要豁达些,他小时候老葛这个恶棍就没让他吃过一顿饱饭,稍不顺心就对他拳脚相加,他身上好几条剌疤都是拜老恶棍所赐。葛光明觉着他这个爷爷是心理有问题,从小饿怕了,看别人有好日子过就心理不平衡,为着这点不平衡,他隔三岔五就在村里撒泼。见了别人家的好东西就往自己家里偷,有阵子他眼馋黄大妈家的钢琴,想偷又搬不动,就整天跑去黄大妈家骂街,将人祖宗十八代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什么从杂货店顺东西,偷看年轻女孩儿洗澡对老葛来说就不算个事儿,有一年他以终极恶棍的身份组织镇上的小恶棍,中恶棍去城里组团碰瓷,讹人钱财,后来被公安一锅端后他灰溜溜地回来,老实了没几天又跑西边去卖假人参。他这辈子就离不了坑蒙拐骗这四个字。
不过这次回乡,葛光明发现老恶棍变安分了,他回家一个多星期,老恶棍愣是没惹一件麻烦事,在家也是规规矩矩,既没摔碗也不骂街,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往葛光明碗里夹菜,笑呵呵地关照他多吃多喝。不光如此,他还往家里请了尊观音像,每到夜里不跪在观音像前念个百十来遍“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法外开恩,别叫仙人把我收了去”都不肯回房睡觉。
葛光明觉得这事蹊跷,就和他爸打听,他爸特别感激神佛,说老葛这是人到老年,悟了人生,改邪归正啦。
葛光明不信这套,让他爸小心着点家里的钱,别老葛回头问他要孝敬菩萨的香火群,他耳根子一软就给了。葛父直说他心眼多,把葛光明赶去给他看茶铺。葛家在凤尾镇上有间小茶铺,平日里街坊四邻都爱上那儿喝口茶,说说家长里短,摆个棋局消磨时间。
葛光明被他爸打发去了茶铺,这会儿才过了六点,一大清早的,谁会光顾只卖茶的茶铺?葛光明将桌子和板凳在外摆好了,打了个哈欠,撑着脑袋坐下,拿出手机看起了小说。
没成想,真有人天光就要喝茶,葛光明手机里的小说才看了两行,今天的第一个客人就出现了。
这客人长得英俊帅气,穿西装,打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副斯文做派,坐下后一拂桌面,冷着张脸,冷着把声音只说了一个字:“茶。”
葛光明赶紧给他沏了杯茶,这客人要了茶却不喝,垂眸盯着茶杯里的茶叶看,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一句话也不说,一动也没动过,走时留下一块钱。葛光明看到硬币就急眼了,看他人斯斯文文,没想到和老葛是一路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才想追出去要钱,这客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葛光明只好自认倒霉,没想到第二天又让他遇到了这个斯文败类,还是那身西装,那副淡然、趋向冷漠的派头,往长板凳上一坐,开口道:“茶。”
葛光明哼哼了两声,走过去就问他要昨天的茶钱,那人抬眼瞥他,眼珠子里看不到任何温度,葛光明这才发现,这人浑身上下都没有活人气,怪阴森的。不过他要真是个死人也就算了,可他还能呼气还能说话,看他这身打扮也不像是出不起几块茶钱的人,非得赖账算是怎么回事?葛光明有心和他理论,那人听了就开始掏钱,葛光明才得意着,却见那人又摸出了一块钱,他拿起硬币就要发作,一阵风吹过,这人又没影了!
这下葛光明不觉得遇到骗子了,他这是大白天见了鬼!
他回去就把这事和他爸说了,他爸听了,对他道:“哦,那人啊,精神不太好,是个疯的,来了有些日子了,一杯茶的事,就算了。”
老葛是个老恶棍,却生出了个好好先生,葛光明想想也动了恻隐之心,那人长得人模人样,没想到是个疯子,不知是经历了什么变故,也挺可怜的。后来他再遇到这个总是在每天早晨七点光顾茶铺,要一杯茶,呆坐到八点半,留下一块钱就走人的疯子,也不和他置气了,给他泡上一杯茶,收了他的一块钱,自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但葛光明从没见过他发疯,坐在茶铺里的疯子总是很安静,倒是有回他们在镇上遇到,疯子手里提着个空酒瓶,边走边往嘴里灌空气,边喝边笑,笑到狂放时,整座凤尾镇都能听到他的笑声。他笑时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别人问他他来这里干什么,他就大笑着摇头说:“不知道,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要来这里,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不知道,别人怎么可能知道?凤尾镇上没人说得清他住在哪里,是来找人的,还是来探亲的,怎么就在这里扎根落脚了。
葛光明倒有心打听,想和那疯子套近乎,可疯子在茶铺的时候不搭理他,他谁都不理,连看也不愿意看周遭一眼,总是静静的,默默的。葛光明有时觉得他是在等人,但有时又觉得他只是在等时间把他往前推,使劲往前推。
直到有一天,凤尾镇上又出现了一个生面孔。
那是一个俊美的年轻人,看着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打扮朴素,早晨七点半,他出现在了葛光明的茶铺前,要了杯茶,坐到了疯子边上去。
年轻人的眼神很凶,疯子很冷。年轻人和疯子搭讪,问他:“你有名字吗?”
疯子看看他,葛光明也偷偷打量他,那疯子没回答,年轻人却笑了。他伸手在茶杯里蘸了点水,食指落在木头桌面上,对那疯子道:“送你个名字吧。”
疯子斜眼看去,葛光明跟着看,年轻人先是在桌上写了个非字,道:“你本非人。”
他瞧了瞧疯子,疯子很是专注,他往那“非”上添了一横,道:“天不纳你的命。”
接着又是一横:“地不收你的尸。”
眼看非字上下都被封死了,他往左边加了一竖:“亲人离散。”
一个“匪”字落在了深红色的台面上。
但那年轻人还没收起手,他的指尖掠过“匪”字空出来的一边,说道:“你也没得选了,我替你选了吧,这唯一的出路。”
葛光明听得一头雾水,那疯子却有了反应,看向年轻人,问他:“你叫什么?”
葛光明还是头一回听到疯子在他的茶铺里说话,他的声音一点都不疯,还很沉稳,他看年轻人的眼神也一点都不冷,反而很热烈。
年轻人努努下巴,疯子摊开了手心,年轻人在他手心里写字,葛光明挤着眼睛看,年轻人写得飞快,仿佛是写了个“柳”,又写了个“卅”。这两字写完,他顿了下,凑到疯子耳边,与他耳语了番,那疯子笑开了,年轻人便继续在他手掌里写,一笔一划,极缓慢,极认真地写着。
葛光明站在一旁,方才年轻人与疯子的耳语他听得不太真切,还在反复思量那几个音组成得到底是一句多幽默诙谐的话,把疯子逗得这么开心,笑得这么正常。等他琢磨出年轻人的那句悄悄话,一拍脑袋,再往这两人坐的地方看去,他们却都已经走到了茶铺外头,桌上留了一把散钱,年轻人的手里把玩着一枚硬币,疯子与他有说有笑,十分投机,越走越远。阳光照下来,两人便被笼进了白得耀眼的光芒中,融进了仿佛无尽的尽头里。
那年轻人对疯子说:这个字你还不会,我教你吧。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看到这里的人应该已经意识到了吧,这是个很扯的爱情故事,哈哈。主角能长生不老,到后来还没了心,还能更扯么!不过想了想,还是没《三度》扯哈哈(和我最早给这文的定位一样一样的),这文和《三度》倒是有点对称的意思,《三度》是越写越素,这个是越写越荤……总之谢谢你们的留言,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
下个文再见吧。下个文大概写民国:)
哦对,会有番外的!没羞没臊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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