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说主帅下令今夜强行渡江后,大伙的心中一直都忐忑不安,毕竟都是北方儿郎,让他们去骑马、砍人自然是毫不犹豫,但是面对那滔滔江水,纵然是视死如归的他们,却也不由生了几分怯意。
身为士兵,刀头舔血,生死由命,这没什么话可说,但要是晕船晕死了,或是掉江里淹死了,那却是莫名其妙,极其的冤枉。
日后到了阴间碰见早死的弟兄,一问人家“你咋死嘀?”
“我被辽人砍了脑袋,你咋死的?”
“我……过河时掉水里淹死的。”
“真窝囊!”
“唉——”
军人,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士卒们的这些情绪,李灵自然也明白,这却不是说几句慷慨激昂的训话就可以解决的,他只能耐心的等着张美回来。
那张方子上写的,都是防治晕船的药。
天黑的时候,让他等得心焦的张美总算是回来了,五十担药草,一担不多,一担不少。
这人,可真是一丝不苟啊!
你多弄几担,会死吗!
不过李灵还是不得不表赞了张美按时按量的完成了任务,然后便命令全军的厨子们按他指示的方法处理药草。
其实也很简单,其一为鲜姜,切成片状,每人发两片,一片含于口中,一片贴于肚脐眼处,以辛辣之味刺激口腹两处,可有效的避免晕船。
其二则为桔子,每人两个,桔肉吃了,桔皮留下,待行船之时,将桔皮表面对折,对准两鼻孔挤压,皮中则会喷出带有香味的油雾,也是一种减轻晕船的手段。
李灵于众将面前反复的将这两味药的使用方法演示,随后又命众将回营传达,如此一级一级往下传视,直到每一名士卒都明白了避免晕船的方法。
士卒们虽不懂医理,但却均知李灵是个绝世的神医,连他们皇帝垂死之症都能治好,更何况是区区的晕船,故而众将士心中的忧虑顿消,个个摩拳擦掌,欲待渡河之后,大开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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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连下两日的雨竟是不知不觉停了,似乎,果真天助大周。
眼见时机正好,李灵遂命沿岸放起号火,火光冲天而起,对岸清晰可见。
不远时,却见北岸也是火光大起,隐隐似有喊杀之声,料想是王审琦的突袭部队看见号火起,向沿江防守的敌部发动的了突袭。
李灵传下号令,全军将士依法使用了鲜姜与桔皮,随后井然有序的登船,号炮连放三声,江上众船齐发,浩浩荡荡的使向了北岸。
江风扑面,水浪汹猛,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江浪上起伏跌荡,以极慢的速度前行着。
李灵所开的治疗晕船的方子,只不过是最简易的一种,时下战况催人,却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配制复杂而更有效的药。
好在大部分士卒的身体并未出现异常反应,一部分体质差的却是发生了呕吐的症状,更有甚者直接就晕死过去,不过这也没有办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此刻,只有咬紧牙关冲上对岸。
王审琦所率的三千人马乃是周军禁军中的精锐,士卒们个个都是以一敌十之辈,周行逢留在北岸边的那几千人马还没反应过来,却是已被夜色中突然冲来的周军打得七零八落,弃营逃窜。
战斗才刚刚开始,二十里之外的周行逢闻知了北岸边出现周军,他的直觉告诉他,可能出现意外了!于是不敢大意,迅速的率领两万大军赶往北岸。
一片倾斜的丘陵将北岸分为高低两部分,即使周军能够顺利的渡江,但如果不能及时的攻上高处的丘陵地带,那么便会陷入仰视武平军的不利之境,凭着居高临下的优势,武平军顺势冲下来,周军很可能被重新逼入江中。
王审琦自然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击溃岸边的武平军之后,迅速的攻上了丘陵,他必须为周军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以便登上有利的地形。
周行逢也是带兵的老手,从目下的形来看,他断定突袭的只是周军的小股人马,大队人马可能现在正在渡江。不过他并不太过担忧,自己手下有两万人马,足以击溃偷袭的小股周军,到时只需抢先占据住制高点,使即周军渡过了江北,他也自信可以将他们逼入江中去喂鱼。
周行逢没有高低自己的实力,但他却低估的周军的实力,这个王审琦,他可不是什么好惹的鸟。
在攻上那片丘陵高地之后,王审琦很快意识到,凭借手下这三千人马,想在旷野之上阻挡住周行逢的两万大军,确实有些难度。
以于他决定改变方略,以攻为守。
王审琦自率一千人马,列开阵势,摆出一副决战的架势,却将剩余的两千人马,分成六路埋伏在了左右两面。
那周行逢匆匆的率领两万大军赶来,黑天半夜的,又兼天空墨云密布,没有月光可借。隐约发现前方黑呼呼的一片,似乎有人马的身影,正欲派人去仔细打探,那王审琦却是一声号令,带着一千人马杀了过来。
周行逢原本以为偷渡过江的只是一小队周兵,此刻可能正在挖壕设角,准备抵抗他的大军,却不料,人家根本是不把他当回事,就这么公然的冲了上来。
到底的久经战阵的人,周行逢却也没有谎张,命令将卒们不可自乱,迅速摆成阵型以抵挡周军的冲击。
他的命令传达下去,大军正自组阵,却听左前方一声炮响,一彪人马冲杀过来,紧接着右翼跟着一声炮响,又有喊杀声起,一时间,鼓声雷动,杀声震天,黑暗之中不明情势,只觉四面八方有无数敌人正在杀来。
周行逢还未慌神,手下的士卒们却已乱作一团,有些胆小之辈只道被周军包围,丢下武器便往回逃。
周行逢还没来得及威言喝止,四面周军却已杀到,武平军虽有两万之众,但军心动摇,更兼周军凶猛,转眼间已是溃败,周行逢连斩杀人,却依然无法止住败势,遂也不得不夹在败军之中仓皇而逃。
比及天明之时,周行逢才收拾住败军,一时间不明知周军营实,又命人回去仔细探察,方知周军才不过三千余众而已。
两万大军被人家三千人打成这样难看,周行逢又羞又恼,遂重振旗鼓,杀回岸边,欲报羞败之仇。
再次来到那片战场,形势早发生了天大的变化,却见对面周军阵型肃然,旌旗鲜明,整整齐齐摆开一里多宽,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有如乌云盖地,当有数万之众。
李灵的大军已然渡河,决战就在此时。
第七十三章围城
周行逢此时方知着了周军的道,什么搭建浮桥,根本就是障眼法,想来只是掩护那三千偷袭之众从别处渡江罢了。
既无横江之险,又无居高临下之势,狭路相逢,勇者当胜,事到如今,该是拼真本事的时候了。
两万人对两万人,周行逢自觉虽无必胜的把握,但这可是在自家地头上打仗,毕竟底气要足一些。
号令一出,武平军列开阵势,此时天色渐明,武平军士卒夜时的惶恐情绪已消了不少,各自振作精神,准备与敌死战。
终于要真正的干一场了,他娘的,有点兴奋啊!
李灵虽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但他紧握着佩剑的手却在不听使唤的发抖,幽州之战、渝关之战,他是见证者,也是致胜的关键人物,但那时的他,只是“羽扇纶巾,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而已,那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置身事外,冷眼注视着战场的旁观者,虽然有刀来剑往,虽然有血流成河,却始终无法感受到传说中的那种热血沸腾,或是心有余悸。
而现在,他不再是整部戏的幕后编剧,他将置身前台,亲自演绎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那么,这一战,让敌人尸骨成堆吧,就用你们的鲜血,来染红我的战衣吧,远方的那个人啊,今天,我是为你而战。
对面的周行逢又何尝不是心情复杂,这么多年来,借着中原混乱,无瑕南顾之机,偏安江南一隅,享荣华富贵,过着安稳而舒适的日子。
不料中原偏偏出了柴荣这么一个不安生的帝王,屡屡欺负他们这些南方的割据者,先是逼着他们去了帝号,再逼着他们入贡纳粮,即使如此,仍是眼中容不下他们这些“不臣之臣”,硬是要夺去他们的土地,夺去他们的百姓。
打就打吧,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可偏偏令人憋气的是,他柴荣竟然派了个大夫来灭他,而且这个大夫还在他眼皮子底下耍了个花招,昨晚一败,令他丢尽了脸面。
就让你这黄毛小子瞧瞧老夫的本事!
不过,貌似军势浩大的周军并没有率先发动进攻,只是静静的和武平军对峙着。诺大的战场上,除了偶尔发出的马嘶声,竟是死一般的寂静,而寂静之中,却是潜藏着莫大的肃杀之意。
“主公,周军似乎有些惧怕我们,要不要抢先发动进攻。”身边的一员将领低声问道。
周行逢不比高保勖那般无能,他知道,周军不是惧怕他们,而是在等待着他的阵形发动变动,那时才是进攻的绝佳时机。
周行逢一脸的镇定自若,道:“沉住气,敌不动,我不动。”
话音未落,却见左翼杀声大作,一员小校策马急奔而来,道:“报,左翼有千余周军骑兵冲阵,来势甚猛!”
周行逢一怔,忙对方才说话的那员将领道:“你速率中军三千人马支援左翼,切莫让敌人冲乱阵角。”
“是!”
中军刚一变动,却见周军中号炮一响,战鼓齐鸣,两万周军如潮水般杀将而来,积蓄已久的热血终于在这一刻燃烧起来,如凶性暴发的野狼,眼光如火,脑中有一个字——杀。
周行逢急命全军准备迎击,却在两军交接的关键时刻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那伙冲击左翼的周军骑兵,不知何时又绕到了后方发起了这攻。
迂回、侧击,正是骑兵作战的精髓,周军多年来与北方强大的辽国交锋,亲身亲历,自然知道骑兵的厉害。此番南征,周主却是将禁军中仅存的一千余骑兵交给了李灵,南方水网密布,不适合辽国那种大规模的骑兵作战,但在局部战斗战役中,骑兵依然是一柄无竖不催的利器。
连久经战火周军,面对骑兵进攻时都会感觉到吃力,更何况是处于江南水乡之地的南军,基本上,他没有什么应对骑兵战法的经验。
两下夹击,本就在战力上逊色许多武平军顿时大乱,很快便被分割,包围,各自歼灭。
血流成渠,尸横遍野。
脆弱的生命,任尔有不屈的意志,任尔有满腔的报负,一刀下去,身首异处,终究将化为一坯黄土。
没有怜悯,没有人性,杀、杀、杀,不被人杀,只有杀人。
可怜的周行逢再也没了先前的豪气,带着不足一千余人没命的往澧州方向逃去,但周军王审琦却是紧追不舍。
经过一番奔逃后,周行逢心神稍定,仔细观察身后的追兵,却惊奇的发现,紧追着他一千余众的那员周将,只带来三十来人。
几十个人却敢追击我一千余众,他娘的也太欺负人了!
周行逢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遂命余众整列阵形,欲要灭了这伙胆大的追兵。
那王审琦果然是不要命,眼见对方有千余众,想也不想,带着手下几十个人就杀了上去。
武平军卒哪里可曾见过这般彪悍之人,却是吓破了胆,又一次被击溃,竟是被斩杀两百余人,五百余人干脆交枪投降,周行逢领着不到三百余人,连澧州也不敢回,直接往老窝朗州逃去。
此一战武平精锐全军覆没,死八千,降万余,周军俘获粮草器械无数,可谓大获全胜,更有王审琦三十骑败敌千人众的神勇之事,传遍全军,周军上下军心士气大为高涨。
李灵遂上表呈奏各将功劳,又命全军入澧州休整三日,所俘金银财物遍赏三军,随后大军起程,直抵朗州城下。
此时韩通方面所率水师也已攻克岳州,不日也进至朗州,两军会师,四万大军将朗州围了个水泄不通,只需将其攻下,湖南之地自当归入大周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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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逢经营武平多年,这朗州又是其根本,故而更费了许多心思,城墙高厚难攻不说,光是城中屯积的粮草就足够数年之用,又兼他治理有方,军民感其恩德,皆愿拼死守城,周军想要攻下朗州,却也不是易事。
诸将们建议四面攻城,以炮石箭矢将朗州轰为平地,朗州防守虽严,但毕竟不比当日的幽州,只需这般强攻自然可下。但这样的话,城中百姓、房舍难免会遭重创,周主临行时曾交待,一定要夺下一下“完好无损的粮仓”,故而李灵不愿强行攻城。
他又想用破幽州时的巴豆之策,但朗州的水源分布不似幽州那般单一,有数条河流经过城中,若要下巴豆的话,这个工程量未免太过浩大,短时间内不易集齐如此巨量的药草。
更何况,当时幽州是在异族统治之下,无论用什么方法攻城都不会显得太过份,而此时的朗州说到底也是在同族人治下,用这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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