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我双方的阵地上一片寂静,只有晰沥的小雨预示着腥风血雨的到来。上半夜是我的岗,听着雨打在防雨的油毛毡和芭蕉叶上发出的噼哩叭啦的响声,每一声都震颤着我的灵魂。雨虽不大,但每一滴都是那么冰凉而直接地落在战友们的身上,这如刀子一样冰凉的雨,会增加战友们的苦,增加战友们的累。我知道他们会克服这一切,奋力跟随着部队去冲锋,他们会忽略这样的过程。或许他们只会关注自己在冲击的路上是生存还是死亡。但不论是死是活,他们都会尽力追求过程的完美,只有过程的完美与伟大,才能与英雄的行为相符,才能成就作为军人的荣誉。
我在心里默默地为老乡们祈祷着,祈祷他们平安。更是盼望攻击进行的顺利,与我同龄的战友们就会少流血,少牺牲。那样就会少一些夹杂着悲痛和自豪的亲人们。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作预备队的四连;主攻的五连和六连,分别在预期的时间内赶到了出击地域,并在雨林中潜伏下来等待总攻那一刻的到来,浑身冰凉的他们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时间,并简单补充了能量和食物。
清晨六点十五分,总攻的炮火吼叫了起来,伟大的时刻来临了,惊心动魄的序幕拉开了。无数的炮弹呼啸着跃过我们的头顶,在55和59号阵地上炸响。潜伏在攻击地域的战友们兴奋,紧张,甚至还有恐惧,等待着发起冲击的那一刻。
我遗憾这气势恢宏的进攻没有我的身影,如果我在二营该有多好,我就可以和战友们一起冲锋了。而现在,我只能呆在这与进攻毫不相干的阵地上听着看着。。。。。。
七点了,炮火延伸了,战友们应该发起了冲击。可雾太大,我什么也看不到,也听不到激战的枪声,火箭炮的吼叫和弹丸的呼啸淹没了一切。我被这强大的火力激动了起来,真想驾着这呼啸的弹丸飞向越军阵地;随着弹丸的爆炸,也把自己分裂成一块块尖利的弹片去击毙敌人。
然而不可能;当留守阵地的指挥员姚连生提醒我注意防炮并要求我加强警戒,防敌特工乘虚而入时,我才意识到,阵地上的人员抽走了三分之一。阵地上的我们,担子也很重。
越军的炮弹也铺天盖地的打着,让人不敢想像,在如此密集的炮火下,作为血肉之躯的人的存活机率到底有多大?听着像黄峰群一样飞过头顶的弹雨,战友们的攻击顺利吗?过了许久,守在电话机旁的通信员庄钱友突然大声地咋呼了起来:“五连和六连已经占领表面阵地了。”他大声地喊着,激动,兴奋。就像他一下子收到了十封信一样开心。
这是一个值得庆贺和铭记的时刻,我急忙抬腕拂袖,时针和分针刚好在八点定位,1986年1月28日上午8点,我军攻克越军黄泥坝55和59号两个阵地表面。
夺取表面阵地,表示洞内残敌还没有肃清。这仍然是一个艰苦的过程,不过已经好打多了,如果不投降,用火焰喷射器一喷就解决了。只是越军炮兵不会让你轻松打洞,他们的炮弹铺天盖地的打着,我军炮群在此时的主要任务就是压制越军炮兵,为步兵分队提供有效掩护。
彻底肃清洞内残敌后,十一点左右的样子,部队开始有序后撤。
到下午才知道;我们412团在八里河东山攻打黄泥坝的同时,414团也在那拉口方向发起了同等规模的出击作战,一举攻下多个越军阵地。只是两个方向都在攻击,关于人员伤亡有多个版本的说法,说黄泥坝好打,山体是泥土层,一阵猛轰,阵地基本上没有多少有生力量可以有效抵抗了。故而攻击的412团2营负伤的人多,牺牲的人少,而人员伤亡大多是炮火和地雷杀伤。
414团攻击的阵地是怪石林立,遍布自然洞穴;炮火对这些自然洞穴是奈何不了的。自然414团打的非常艰苦,牺牲就比我们412团大多了。
战后,战友们如是说:
范帮祥:“炮弹就像黄峰群一样在飞,不停地在头上嗡嗡响着,好在越军的炮弹不行,经常有臭弹,不然我们会多死好多的人。”
徐祥辉:“跟在二营长身边,他说什么,我就向指挥部准确传达。当时我的胳膊被击中了,鲜血直流,但我不能后撤,后撤了跟指挥机关的联络就有可能中断。师长当即宣布给我记了二等功,顺利完成全部通讯任务后,我就立了一等功。”
医院逃兵铁作山,李文雄:他们在防御42号阵地时负伤被送往后方治疗,听说他们所在的六连要出击作战,伤未痊愈,就从医院里逃回连队,参加了出击作战;双双荣立一等功。
张华兵:部队开始撤离了,还有伤员没有撤下来,冒着被炸死炸伤的危险把他们抢背了下来,连队表彰了我,我立了二等功。
雷德武:冲上阵地后,我合同战友打掉了一个屯兵洞,结果我被炮弹炸倒了,是战友们冒着生命危险把我抢背了回来,我还立了二等功,我感谢我的战友们。
一个士兵的战地日记(99) 八六年元月二十九日,小雨,浓雾。
今天是我二十岁生日,为此父母在前些日子的来信中专门提醒过我。说实在的,若不是父母的提醒,我还真把这个日子给忘了,加上“”出击作战差点与我的生日重合,这让我牢牢记住了今天就是我的生日。
我撩开遮挡雾气的麻袋片朝了望孔外看了一眼,仍然是雨雾交加,雾气趁机涌了进来。因为下雨,战友们都呆在各自的洞里,参加阻击和担架队的战友们也在昨天天黑前,一身泥水地返回了阵地,此刻或许还在熟睡。我钻出哨位沐浴着小雨,潮湿的空气吸一口就能解渴。我环顾着静寂而潮湿的阵地,一切都潮湿的,唯独我们的精神和灵魂没有受潮。
在我的家乡,成人的标志是二十岁,而不是社会上公认的十八岁。父母亲在信中说了,尽管我不在家,他们会依照传统的方式,会如期为我举行二十岁的生日庆典。从今天起,我就是一个大人了,不再是父母眼中的孩子了。可以恋爱,可以结婚,也可以成为一个父亲了。我望着眼前沉静而潮湿的阵地,这一切是那样的遥远而虚幻。我知道年迈的父母在为我操持庆典的时候,面对如织的亲朋好友而看不到儿子的身影,他们的心里一定是无法平静的。他们坚持为我举行这个缺席的成人庆典,让我明白了父母对于我安全的担忧与牵挂,万一我回不去了,父母的心里或许能少一点遗憾。
由于进攻保密的需要,后勤人员的行为同样受到了严格限制,他们有一个星期没有给我们供应副食和蔬菜了,我端着一碗干巴巴的米饭,还有一点咸得不能上口的咸菜丝。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吃的,吃晚饭的时候,张念勇突然兴奋起来,他记起来还有一只鸡蛋,连忙找来煮了,他说二十岁的生日应该好好庆祝的,可惜只有一只鸡蛋。
我默默地吃着鸡蛋,没有盐味的鸡蛋,味道并不好,但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感激张念勇,感激五班。干巴巴的米饭和难以下咽的咸菜竟成了无比的美味,吃起来也是那样的香了。
这个生日虽然简单,但我将毕生铭记,铭记张念勇,铭记那一只鸡蛋;铭记潮湿而沉寂的二十九号阵地和我的二十岁生日。
大概是上午的九点多,姚连生接到连部的电话,要求各阵地加强戒备,说山下的一炮连在昨晚遭到越军特工队的袭击,双方互有人员死伤,姚连生随既向我们作了传达并提出了相应的要求。
包括姚连生在内,我们都大感意外,没想到越军在遭到重创的当晚,就成功组织了有效的反击。不知这一事件是越军早有预谋还是越军受到重创后的报复,越军特工的善战,我们不得不承认。
这是一个重大事件;战友们纷纷通过各种途径打探事件真相;得到的基本情况是这样的:
四连五连和六连撤回来后;大家都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自然有一顿好酒好肉在等着大家去庆祝,一炮连的八班长也离开炮阵地加入了老乡的庆祝行列。炮阵地因处于二线,平时都是蔬于戒备,更别说是重创越军的当晚了。特别是哨位上哨兵的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不光是哨兵没有子弹,全连除干部和班长的枪里有子弹外,所有士兵的枪里都没有子弹。不许枪里有子弹,是因为有一个士兵不小心枪走了火,把自己的脚打穿了,为防止类似事故的发生,就把子弹全部收缴了。
因蔬于戒备和没有子弹,越军特工轻易就夺取了哨位。接着就堵住了所有猫耳洞的出口,并往洞内扔梯恩梯炸药,洞内人员无法抵抗,己有六名战士负伤,一名被俘,情况十分危急。这时看老乡的八班长刚好返回,用随身的冲锋枪击毙了一名特工。很快枪里的子弹就打完了,眼看着那名被俘的战士就要被特工架走,他情急生智,抓起一块木头,狠狠地扔了过去,把其中的一个家伙打倒了。这时,正在附近休整的六连得到命令火速赶来增援,特工见状开始撤离,并把那名被俘的战士开枪打死。八班长得到了其他战士送来的弹匣,再次向仓皇撤离的特工猛烈开火,可惜只扫倒了最后的一个家伙,其他人都跑了。
被击中的特工并没死,中弹五发,在他还清醒的时候,拒绝我方人员靠近,以至大量失血后休克,送到卫生队抢救无效,还是死了。
一个士兵的战地日记(100) 八六年二月一日,阴,浓雾。
今天轮到我做饭,一大早我就忙活开了。“厨房”里只有一点经过了无数次转运,搓揉得只剩下菜杆的大白菜,没有油,放上盐煮一煮就算是炒好了。大米还有一些,但很糟,老鼠屎和老鼠毛掺杂其中,我拣了半个多小时,才弄好了能做一顿饭的大米。
吃过早饭,四班和五班各抽了四人去连指修工事。在30号阵地的连指“食堂”被炸毁了,弹坑很大,可见威力的巨大,好在当时是晚上,才幸免了人员的伤亡。
“食堂”就在连长和指导员的洞口下面一点,看着如此巨大的弹坑,如果不是地势的落差,我们今天的任务有可能就是来挖连长和指导员的尸体而不是来修缮什么“食堂”了。
修“食堂”很简单,用编织袋装土后,四面垒成墙,上面盖上油毛毡就算完工了。就在我们收尾的时候,付秀国拿到了信,第一时间里,他就被热切的喊声包围住了,他顾不上回答谁,只是摇头晃脑神采飞扬地答道:“有有有!都有!”
攻击作战是一个巨大的系统工程,也是为了保密,攻击前停止了信件的收发和传递。战友们对于亲情的渴望就这样被日复一日地积聚着,在此刻就像火山一样地释放了出来;呼啦一下围住了付秀国,一双双沾染着黄泥的手争先恐后地伸向付秀国。
太令人兴奋了,我来了三封信。更令人欣慰的是,有喻红的信。而更让我惊喜的是,信里有一张喻红的照片。我的心狂跳了起来,脸上展现着难以掩饰的快慰,似乎都有些失态了,如果不是那里人多,战友们都在静谧地看信的话,我一定会高呼着跑起来,跳起来的。
我集中了所有的视线,牢牢地盯住照片上的喻红,可她一点儿也不看我,自顾自地昂头看着远处,似乎在憧憬着什么,又似远方的风景在牵引着她的思绪,让她忽略了眼前激动,兴奋的我。她穿着一件超短式开领连衣裙,线条优美,体态丰满得体,头上的短发昭示着她的青春与活力,把她白净的脸庞映衬的更加妩媚艳丽。我被她的美丽惊呆了,直到战友们抢走她的照片,我才回过神来。
师工兵营上来了一个排,他们的任务与越军对一炮连阵地的偷袭有关,越军特工被怀疑是从29号与413团的结合部上渗透过去的。工兵们的任务是在我们29号阵地的左侧,开辟一条通向28号阵地的通道。大概是下午三点多的样子,一名从济南入伍的工兵不幸触雷,左腿从膝盖以下全部炸掉,右小腿上的肌肉也全部炸飞,其中有三颗脚趾被炸掉,整个右小腿也只剩下了一根骨头,左腿没了,右腿也完全残废了。
他触雷以后,战友们对其进行了及时有效的抢救。虽大量失血,他的神志却出乎意料的清醒,对他进行止血和包扎的全过程,他一直没有睁眼,似乎是很安详地睡着了,只是脸色腊黄的可怕。
把他放上担架后,他才睁开眼睛,并试图看一看自己的双腿。但由于失去了双腿,身体一时找不到平衡的感觉,加上大量失血后的虚弱,上体失去控制竟没能抬起头来。战友们见状急忙按住了他,怕他看到自己的惨样后承受不住这天塌地陷的变故和打击。因为我们都曾有过这样的心理准备,宁可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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