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左右;阵地上的有线电话里传来了通知;叫我们做好防炮准备;说我军炮兵群既将对越军阵地实施大规模炮击。这是一个十分让人振奋的消息;尽管双方有无数次的相互炮击;但我军对越军白天的规模性炮击在我上阵地后还是第一次;规模炮击通常在拂晓前多一些;而这个时间段通常由于视线不良;我们往往看不到炮弹在越军阵地上爆炸的壮观场面。今天的视线非常清晰;当听到这样的消息时;陈成利;刘国清;余双;还有一班长都跑到郝爱哨位外面的战壕里来看炮击,我们的心里都充满了期待。
在一线我们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通知;觉得这样的通知实在是多此一举。我们已经熟悉了战争的规则;我军炮击后。越军必然还击;越军对我炮击后;我军则必然压制性打击。
十点零五分左右;我军的火箭炮开始吼叫了起来;紧接着是弹雨撕裂空气从我们的头顶急速飞过;早已是寸草不生的越军阵地上;壮观的一幕出现了;炮弹由近及远履盖了越军整个阵地;我们首先看到的是腾起的泥石;这种景象规则地向上延伸着;瞬间就履盖了整个地表。几乎是同时;我们也听到了炮弹爆炸的声音;随即是硝烟升腾起来并笼罩了越军阵地。这一幕让我们异常兴奋;我们在战壕里跳了起来;这种情景我们只在电影里看到过;这对于沉寂无聊的猫耳洞生活来说;无疑是一针强心剂;让我们变得无比亢奋。
炮弹不断地从我们的头顶怪叫着飞向越军阵地;弥漫的硝烟已经淹没了腾飞的泥石;爆炸接连不断地重复着;硝烟在越军阵地上翻滚着;我们欢呼着";过瘾";;感觉是在观看一场规模宏大的焰火表演;给我们无限的陶醉和快慰。因为如此高密度高强度的炮击;能够生还是一件十分万幸的事情;即使能够生还;对越军士兵的灵魂也是一个巨大的震荡。
大约十分钟后;我军的炮击停止了;余双他们都快速地回到了自已的洞里;越军阵地上的硝烟也开始散去;我继续钻到郝爱的哨位里;重新拿起狙击步枪;再次期望着能有所收获;眼睛紧紧盯在瞄准镜上;既没有看到晃动的人影;也没有听到越军反击的炮弹。半小时后;我向越军阵地打了两枪;然后回到了自已的猫耳洞;跟刘国清吹起了牛皮。
31篇……40篇(作者:王辉,电话13607263158)
一个士兵的战地日记(31) 八五年七月十四日,阴有浓雾。
从五月二十五号来到八里河东山前线到现在;作为一个士兵;我忠实地履行了自已的职责;并作好了随时献出自己生命的准备。我的身体承受了巨大的;在平时来说都是无法想像的极限挑战。灵魂深处经历了新奇;紧张;万分恐惧到处变不惊;沉着应战这样一个蜕变过程。或许是人在经历了生死历炼后;往往会把生死看淡的原因。我不清楚整个老山前线的战况;也不清楚我所在八里河东山一线的战况;甚至连近邻阵地上的战况都不清楚。对战场的认知是通过双方炮击的频率来感受的。只隔一条峡谷的老山方向;炮击的频率仍然很高;战斗的密度要超过八里河东山一线。八里河东山一线阵地在经历了五月底到七月初的激烈战斗后;给我的感受是我军的阵地更加稳固了。
在战头最为激烈的六月初;可以肯定;我们每个人都想到了死;甚至想到了自已很快就会死去。我不愿意我死后只是个“烈士”;我希望自已是个英雄;一个被人们广为传颁的英雄;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我在潜意识里开始规划我的“英雄之路”,并期望我死的壮烈一些,真正符合英雄的死法。
我觉得这还不够;英雄应该有完美的思想和高尚的情操。翻开今天之前的日记,我都有意无意地夹杂着一两句豪言壮语,给父母的信,我原打算写的豪情一些,悲壮一些,因为英雄的家书也是可以大书特书的。可我担心年近六十的老父老母不能承受这份牵挂和担心;于是在给父母的信中;我反复强调我在二线担负预备队的任务。因为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父亲;明白预备队是相对很安全的。
我忽然想到;为何不给当地政府写信呢?如果我平凡地死去;或许给地方政府的信会让我成为英雄。于是,我把我经历的战斗;经历的战友的负伤和牺牲;阵地上的艰苦;气候的恶劣;热带雨林的恐怖;毒蛇;蚂蟥;战士的责任和义务;对死亡的坦然和对国家荣誉的捍卫,以及对和平的无限向往。用充满激情和悲壮的语言一气呵成;并将这些感受作了我认为最为完美的诠释;完成了一封给地方政府的信。虽然写信的动机不纯;但当时写信的时候;我内心涌动的那份悲壮却是真真切切的。好像真的看到了我或平凡或壮烈地死去了。而且看到了我死后的英雄光环,看到了我的老父亲和老母亲脸上的那份悲痛欲绝与夹杂着的欣赏与自豪。
其实;给地方政府的信发出后;我甚至不记得我写过这样一封信。因为残酷的现实总是将那些不现实的东西击的粉碎;战友们和我一样;人人都想成为英雄。而随着战事的演变和推进;我对英雄的认识已经悄悄地发生了改变。我更想做一个实实在在;名符其实的英雄。炒作起来的英雄是不能服众的;因为无数的战友都在和我一样感受战争;感受战争带来的豪情和悲壮。
弟弟在今天的来信中告诉我;说我写给政府的信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家乡已经宣起了学习我的热潮;信的内容被广泛印发;学习;并说到家里去看望了父母,父母和家人为我感到骄傲;也感到自豪。
弟弟的信让我大感意外;但有一点也让我感到十分欣慰;地方政府对父母的关心和慰问;让我的爸爸妈妈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自豪和骄傲。我想,能让年迈的爸爸妈妈得到自豪和骄傲;是我目前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一个士兵的战地日记(32) 八五年七月十五日,雾。
我现在的猫耳洞跟我在其它几个阵地上呆过的洞相比;显得明亮多了,这是因为洞口和洞体都高于战壕的底平面,洞口也没进行防护处理,因此光线能够直接进入洞内。渗透到洞内的水,也可以直接引流到战壕里,引流沟上是弹药箱,弹药箱上是防潮被,被角常常沾到泥水,潮得也能拧出水来。躺在上面;常常冒出很安逸,很享爱的感觉出来。
我想到了父母常说的一句话:人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是这样的,我和战友们已经适应了这里的苦,反而没有苦的感觉了。感觉一切的一切;包括不期而遇的死亡或是伤残,都是那样自然而然的事,就像是内地人们的吃饭穿衣和上班下班一样自然。洞顶有六米左右的山体履盖着,虽然洞内潮湿泥泞;但因为光线不错,对炮弹直接命中后的抗毁能力也较强,加上所处的位置也相对安全,我开始喜欢这个洞了。
在阵地上是没有任何秘密的,所有的家信都是公开的,如果说躺在铺上就是享受的话,躺在铺上看家信才是真正的享受。那份亲情带给你的不仅仅是温馨,更是你的灵魂在不知不觉中溶入到了和亲人相处的场景中去了,你会忘了自已,忘了自已要面对的一切险恶和不测。
昨天弟弟的来信在43号阵地上引起起小小的轰动;他们知道了发生在我家乡的事情,我感受到了他们的羡慕,应该说是对我父母亲的羡慕。我更感受到了他们内心的那样一份渴望,渴望他们的父母也因为他们在前线的儿子,得到一份娇傲和自豪。好像父母因为他们而得到了这份骄傲和自豪的话,我的这些生死未卜的兄弟们,他们的内心就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和满足。
***叫我帮他给他的家乡政府写信,***也叫我帮忙,***也来找我,***也提出叫我帮忙,我一下子成了最受欢迎的人。他们直夸我的信写得好;这让我非常享受。同时我在内心也有一份震憾,或许他们给家乡政府写信也有和我当初一样的想法,只是为了在自已牺牲后;能让自已的头上多一点花环而已,但让我坚信并为之感动的是,他们这样做,仅仅是为了让父母亲得到那份骄傲和自豪,而这份自豪是源于儿子的悲壮和豪情,甚至是牺牲。
一个士兵的战地日记(33) 八五年七月十七日,阴雨雾转晴。
刘国清跟他班长的隔阂好像越来越深了,这让刘国清非常苦恼,认为他的班长会给他获得荣誉带来阻碍。我劝他应该找个机会和班长好好地沟通一下,把双方的心结解开,对于险恶而枯燥无味的猫耳洞生活来说,于双方的心理和行为都有极大的好处。可刘国清总是说没有很合适的机会,其实我更清楚,是刘国清这小子不愿意沟通,他总认为是班长看他不顺眼而在有意为难他,他跑到我的洞里和我同住,目的也是为了逃开他班长的眼睛。
因为刘国清的原因,我和他的班长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在心理上,或许我们相互都在认为对方会对自已有个不好的评价,甚至是没有好感。我们虽在同一个哨位上站岗,我们的交流仅限于我和他会面时,我会主动地给他一个很善意的微笑,吃罐头的时候,我会主动邀他一起分享,没水做饭的时候,我会主动地冒着冷炮射击的危险去背水。慢慢地他的班长也报以同样的举动,如果在战壕里相遇,他会停下来让我先过,脸上同样报以善意的微笑。
咱们当兵的人都知道,班长是兵头将尾的角色,作为兵头,在平时的日常训练中,他是一个管理者,但在猫耳洞里,作为兵头,他又多了一重大哥哥的身份。或许他也只比我们大二到三岁,甚至与我们同年,因为他是班长,就注定了他要承担更多责任,付出更多汗水。
刘国清和他的班长,余双排长和我,我们四个人一天两餐的米饭(有时一天只吃一餐,在阵地上,吃是没有规律的),全部是一班长用煤油炉做的。这让我很过意不去,我也抢着做了两次,因为水多水少,用火程度和时间把握不好而一次都没做好,有幸做好也是因为有一班长在一旁指导的结果。一班长干脆就把做饭的事包了,为此我的心里一直对一班长充满了敬意。
在平时的话,给别人做点饭是算不得什么的,在战时却是另外一种情景,生活上的不规律加上精神上的巨大压力,还有环境的险恶和寂寞,很容易让人一味地陷在自已的情绪里出不来,这就是在阵地上常常看到有人坐在那里发呆的原因。一个人陷在自已的情绪里是不会想到身边其它人的,更不会想到还会做点什么,甚至是连人最基本的需求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忽略了,这也是我们慢慢形成只吃两顿饭的原因之一。
我们的神经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敏感而脆弱,当自已摔倒后,战友伸出的手会让我们感到无比的温暖而有力;当执行任务分别时,一句句“保重”会让我们为之动容,因为这样的分别常常让人想到或许就是最后的永别;当完成任务一身泥水地返回时,一句“辛苦了”会让身心疲惫的我们顿感释然,感受着回到战友的身边,就像是回到了亲人的身边一样温馨。
我在感动一班长为我们的作为时,我给自已规定了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保证哨位上的做饭用水。阵地上的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背回来的水只能用于做饭和饮用,不是特殊情况,是不会用阵地上的水擦洗身体的。因为每个胶囊里的水,溶入的不仅是汗水和辛劳,更有战友的鲜血和生命,有的战友就是倒在背水的路上了。
胶囊里的水不多了,明天要去背水了。
一个士兵的战地日记(34) 八五年七月十八日,小雨雾。
晚上我站的是午夜的岗,面对漆黑的夜,我已没有了丝毫的恐惧,与刚上阵地时的心态已有了根本的变化,秃立树桩的位置已熟记心中,面对黑暗也没有各种各样恐怖的想像了。已能理性地判断哨位四周发出的响动,蛇鼠触动铁皮罐头盒的声音也已熟悉,由于不紧张了,瞌睡反而打的少了。其实想想也是很有道理的,人越是紧张,就越是容易疲倦。
但为了保险起见,只要哨位周围发出响动,我们都会扔上几颗手榴弹。战前训练投弹时,教官会讲一大堆的动作要领,现在看来那完全是扯淡,那些所谓的动作要领没有一点是适用的,很让人怀疑那些编写教案的人,让我们按要领投弹不是为了打仗,而只是为了在训练时好看。
我清楚地记得在阵地上第一次投弹时,我是严格按动作要领来投的,我把拉火环套在小指上,然后后退一步用力扔出去,手榴弹在出手时才拉火,落地二到三秒后才爆炸。作为战场上的士兵,就是这二到三秒的时间差,可以提供足够的逃生机会,特别是对于丛林密布的热带雨林来说,其杀伤效率就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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