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异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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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的异乡者-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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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剧里的人物要死要活地折腾而去悠闲喝我的酒啖我的菜。我抽掉了异彩纷呈的人生内容,淡泊固守着生命最基本的需求。简单、狭窄,是为了追求生活的深度。”
  森:“可那也是苍白。不经历人生的具体事件,你不觉得枉废了这一生?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呵呵。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你最要死要活折腾着的,你一段时间里认为最锥心最要命的事,在浩渺的时间长河里都不过转瞬即逝,微不足道。而喧哗闹腾过后沉淀下来的,仍是吃饭、睡觉等人生最简单的事情。我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做这些最简单的事情呢?”
  森:“隐居只是你对世界无奈的表现。你说世界的丰富性无法被你穷尽,你觉得外面的一切都是局限的、短暂的。你隐居不过是想以虚幻的心理涵盖世界。隐居看世界,世界的丰富性也抛弃了你。”森在努力说服我走出家门。
  我:“但虚幻也有虚幻的真实。从和心灵的接近距离来说,幻象是自我内心更真实的东西。当纪伯伦沉醉在幻象中时,他把幻象的模糊情味当做真实的酒。”我承认森切中了我的要害,但我还固执着自己的生活方式。
  森:“我也像你一样喜欢隐遁于自己内心的梦幻,但是我仍觉得孤居对身心两方面都不利。你应该善待自己。”
  虽然我看不见森的脸孔,但我能感受到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关切。
  我:“不知怎么的,我可能天生就不适应社会。一走出家门,人就有了社会属性,就得隐匿自己的心灵。歌德说:‘你一走进社会,就该把你心灵的钥匙拔下放进口袋。’而我是整天靠心灵生活的。”

世界从家的窗口涌现(5)
森:“我欣赏你靠精神生活的观点,我也是这样的人。但人不能光想着自己,还要想着别人,关注整个社会,尽一份道德的责任。”
  森的话又说中了我的要害,我惊讶他的理解力。隔着冰冷的电脑荧屏,一个从未见面的人竟能如此了解我。我确实是个独善其身的个人主义者,我觉得在物欲横流的社会能独善其身已经不容易了。可森说人生还有一份道德责任,这触及了我的弱处。
  我变得尖锐起来,为自己辩解:“并不是任何一种人任何一种生活,都在好坏善恶的界定范围之内,隐居生活就游离于社会道德的评判之外。人们有什么理由指责梭罗向瓦尔登湖垂钓?有什么理由指责艾米莉·狄金森活在一株苜蓿和一只蜜蜂构成的虚幻草原上?查尔斯·谢灵顿说:‘万物本无所谓好坏,把事物分出好坏乃思想使然。从这个意义上说,除了人类,整个自然界没有‘思想’。人类及其道德观独立于天地之间。’我的生活趋于自然状态,无所谓善或恶。”
  森:“你太敏感了,我并没有说你善或恶,我只是把自己的观点说出来,并希望你能健康开朗地生活。”
  听森转了口气,我也软下来:“我真的不喜欢走出家门,我的神经太过脆弱敏感。我有一种强烈的羞耻感,跟别人小小的磨擦都会使我感受到萨特说的‘恶心’。朱尔·勒纳尔说:‘让我们留在家里,在家里我们才是体面的。让我们不要出门,我们的缺点就等在门口,好像苍蝇一般。’我就对这门口的苍蝇特别在意。”
  森:“人的健康的生态活动必须在大地上展开,只有吃饭、洗澡、睡觉等,才回到自己的房屋中。出来看看吧,大地是富有诗意的。这种诗意不同于室内人造的诗意,那是一种漠漠渺渺的延展无限的诗意,回归生命原初的诗意。”
  森的话激起了我对生活潜在的热情。我的乐趣是思考生活,而不是生活本身。既然是乐趣,说明我对生活仍是在意的。
  我:“生活中只有极致的事物才能激起我的热情,而极致的事物往往是不切实际的梦想。所以我喜欢躲在虚幻的梦境里,或在现实中做极致的事情。”
  森:“你喜欢做极致的事情?去旅行怎么样?”
  森说得我心旌摇荡。走马观花的旅行会产生一种梦幻,使我相信还有一种更美好的生活存在于远方。别的不用说,光置身于异域的地域、气候和习俗中就足以使我兴奋和释然。
  我:“呵呵,好啊!”
  森:“说定了!但我们得先见上一面。找个时间去喝咖啡好吗?”
  我:“好的,但必须在夜晚。长久不出门,我都不适应外面的阳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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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终于说服了我出来见面。说实在的,这种充满张力的对话让我感动。我们彼此都感到棋逢对手的快乐。
  一天夜晚,我和森如约走进一间咖啡馆。里面阴暗而幽静,女侍者的衣香鬓影在黑暗的走道上飘来荡去。面对面在沙发上坐定,桌边橙色的灯箱发出柔和的光亮,照得我们都朦朦胧胧的不真实。见到森的那一刻,我蓦地一惊。他一头微鬈的短发,身材结实,身上是法国式的打扮,穿藏蓝色的LACOSTE休闲茄克,背BANNY深棕色单肩包,脚上是一双LouisVitton皮鞋。他似乎耽于这些行头的细节,却静悄悄的不想张扬。特别是他那灰蒙蒙的眼神,跟他的名字“森”一样,给我郁郁苍苍的感觉,仿佛他是从历史中走出来的沉郁君子,背后缭绕着看不见的氤氲气息。即使躲在暗处,我仍感到跟人见面的紧张而不适。从隐身网络到真实见面,我们一时都不知从哪儿谈起。我看着灯箱,喝了一口咖啡。

世界从家的窗口涌现(6)
我:“对颜色的偏好,也许能看出一个人的存在样态。我喜欢这种暗红的橙色,它是我居室床头的罩灯,温馨而神秘。”
  森:“对颜色的偏好,还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我也喜欢这种暗红的橙色。它还是街道两侧颀高的路灯、带有罗马柱的都市建筑外围的射灯,以及怀旧电影的画面色彩。”
  我:“看来这种颜色已成为现代社会的流行色,既有暖融融的群体性质,又有私人化的暧昧意味。”
  森:“所谓小资情调也许就是这样,在顺从社会秩序和生存规则的大前提下,只在私人生活的琐碎处玩弄自己的喜好和个性。”
  我:“是啊,那是隐入的,淡然的,不为人所知的,或不屑于示人的,带有些许懒洋洋的灰调。我喜欢!”
  网络聊天时我想像森是个大气的男人,可见面时我却发现他内心里也是个像我这样细腻而安静的人,一个外粗里细的男人。
  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好像都在找话题。
  我:“说实话,我不喜欢跟人吃饭喝茶,特别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你就张开你的嘴巴,亮出你的牙齿和舌头,把菜肴送进嘴里一鼓一鼓地嚼动,露出你原始的动物性一面。”我诚实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有点煞风景。
  森对我的孤僻和尖刻宽容地笑了笑:“我也经常在想,食欲原是动物最血腥最丑陋的本性,却在人类社会中演变成五花八门的美食技艺。动物没有美食技艺,所以它们的食欲至今仍很血腥很丑陋,但也很本真。人类文明,是否就是一种掩饰本真的伪善技艺?而掩饰本真的伪善技艺,是否就是优雅和高尚?”
  我:“如果让我在社会文明与个人本真之间必择其一,我会逃离文明,遁向本真。”
  森:“看这咖啡馆,墙上挂着精美的壁画,桌子上摆着洁白的台布、锃亮的刀叉和优雅的烛台。坐在里面餐饮的红男绿女打扮入时,从窗玻璃外看进去也像雅致的物品。”
  我:“但人是易碎的花瓶,一不小心就会炸裂。”
  森:“人跟花瓶还是不一样。花瓶是空心的,炸裂了里面什么也没有。人的内心却暗藏着欲望和激情,往往一句话或一件小事,就会撩起他那动物性的冲动。平时,他只是被外表一层雅致的教养和礼仪小心翼翼地包装着。”他竟然对自己身上的那一套行头挖苦起来。
  来之前我也修饰了一番。脸上抹清爽的Clinique黄油,唇上涂淡粉色Dior Addict唇彩,罗马字Longines手表,TOPKOR羊毛中袖上衣,SAPPHO羊皮坡跟鞋。坦诚的是,我们在批判现代文明的同时也揭去了自己那层皮。
  我:“我也不喜欢打扮入时坐在咖啡馆里,这使我禁锢。长久自由自在的生活使我对一点点约束都很敏感,哪怕是轻轻松松坐在咖啡馆里。我甚至讨厌出门时束腰衣服使我举动不便。”
  森:“你在家里都是怎么过的?”
  我:“我在家里穿松松垮垮的棉服,身体的自由带来思想的自由。吃吃饭,喝喝茶,看看书,听听音乐,让内心的欲望和激情摆出来晒晒太阳,它们就不再胀鼓鼓地想冲出来,而是悠然释放为清淡的诗意。”
  森听了笑眯眯的,眼里充满了欣喜。网络上他用否定的口气说服我走出家门,实际上他却赞同我。
  森:“我看你是一只收口的精美花瓶,里面装满了思想。只是你求真得有些苛刻,把自己禁锢得太苦。”
  我:“不,我不想做一只收口的精美花瓶,我想做一只盛满泥土的敞口花盆,让内心的思想向外长出枝叶,花儿般怡然开放。”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世界从家的窗口涌现(7)
森:“呵呵。”森舒展地向沙发靠过去,眼里充满笑意。
  此后,我们不时外出见面,不见面时继续在网上聊天。
  森说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从我孤独的微笑中看出我为人的真诚。我呵呵一笑。他还劝我说对思想较真没关系,对生活不要太较真,不然会把自己弄得很苦。我也感受到他真诚的关怀。我们不谈情,不说爱,却通过深潜的对话进行思想交流。聊到精妙处沉默下来,彼此都感到心灵的颤动。
  许多时候我们即兴说事,看见茶室里的一只杯子,就说这杯子是那样顽固,保持形状不变;说杯子里的水有点浪漫不定,随时可能流动;说杯子里的热水冒烟成气是渐次消逝,指向虚无;说人生就是一个固态——液态——气态的过程,固执任何事情都没有用,时间的长河将带走一切,最终化灰化烟。看见桌子上装饰的插水鲜花,就说它本来有着含苞、开放、枯萎的完整过程,却被大批量激化种植,斩掉根部,配以化学药水,成束成束摆放在交易市场出售,送到被祝贺的人手中成了空洞的符号,无根,雷同,没过几日就凋萎——就像现代人肤浅的情感。看见什么说什么,在事物深处寻找思想乐趣,这成了我和森特有的谈话方式。
  有一次,森送给我一瓶粉红色的法国LANE香水,后来在网上聊天时他问我用了没有。我说只喷了一次,非常清香,不像有些香水那样浓得腻味。他说你喜欢以后再送你。我说不要,这瓶我就不用了,香水搁着看看更有意思。
  森:“怎么呢?”隔着荧屏他感到不解。
  我:“时尚是一些漂浮在空中的绚丽碎片,浅薄而速朽,没有深层含义。但香水却不一样,它是颇有意味的。打开瓶盖轻轻一闻,它悠悠扬出的清新芳香像一首无字的乐曲,可以充填无数具体的歌词。”
  森:“呵呵,那你就经常打开闻闻呗。”
  我:“我倒宁愿它放在那里,不打开闻更有意思。”
  森:“哦?”
  我:“它静静地搁在那儿,像处女一样纯净。它的芳香将逸向哪种女人充满了无数的可能,高贵的女人、优雅的女人、文静的女人、活泼的女人、忧郁的女人、颓废的女人、低俗的女人……”
  森被我的话一激发,顺着说:“一旦附在某种女人身上,它就有了属性,那香气也就变成高贵的、优雅的、文静的、活泼的、忧郁的、颓废的、低俗的。正像自由的思想可以产生优秀的创意,也会产生荒谬的东西,香水散发出来的芳香也一样,它可以依附在文雅的女人身上,也会被涂搽在恶俗的女人身上。”
  我:“但它没飘出来之前,装在瓶子里是抽象的。我情愿静静地供养着它,像供养一种信仰。”
  森:“把香水当做一种信仰来供养?”
  我:“是的。信仰之所以纯洁,是因为它未被具体见证;一旦见证了,实现了,也就不叫信仰。”
  森:“我明白了。香水的纯洁在于它未被启用,它可以指向金钱,指向*,也可以指向优雅,指向教养;但未被启用之前它什么也不是,只是自然界的芳香,纯粹而天然。”
  我:“是啊。世上有好多东西,一旦见证了,实现了,它就会消亡,像香水一样隐遁无迹。所以我不用它。”
  森:“我以前也送过人香水,可从来没有这瓶香水送得那么值,你竟然从它身上引发出这么美妙的思想。”
  我:“我把它搁在电脑边,经常看看它,参悟它。你看,它把花魂糅进一团液体里,盛在一个器皿里,成为自在之物。它的智慧在于它的易变,适应性强,不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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