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异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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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的异乡者-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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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叹着:“啊,宋代花鸟画,我的至爱!可惜我至今没能收藏到一幅,可能这一辈子也不会遇上。看这暗黄的画面,其实是陈年的纸张被氧化,可我怎么觉得宋朝的天空就是这样灰蒙蒙的不光亮,总像在阴天?”
  森:“美国大都会博物馆里也收藏着一幅宋徽宗的《翠竹双雀图》,灰黄的画面也许符合宋朝的文化气象,这是一个忧郁的王朝。”
  我盯着花鸟画仔细看了看:“还好,上面的花鸟还清晰可见。花鸟的背后是一片灰蒙蒙的空白,那不正是老庄那不着痕迹的‘道’吗?”
  森:“是的,宋朝盛行道教。无论五大名窑或花鸟画、山水画,都有一种空灵的意境。”
  我:“西方古典绘画讲究一种立体的透视法,这是中国古典绘画中少有的。可是你看这花鸟画,背景是漠漠渺渺的‘道’,花鸟却画得细致入微。这也是极远与极近的关系,整体视觉上也给人立体的效果。”
  森:“花鸟本属于自然之物,在蛮荒的远古年代是被先民所不屑的。后世艺术中花鸟却成了优雅的装饰。西方古典诗歌和绘画中也有许多花鸟。想来花鸟也是随着文明的迁跃和人类意识形态的进化而逐渐变得明晰的。”
  我:“哦,你这么说我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先秦的商周显然不是一个花香鸟语的时代,它呈现给后世人的印象是零碎的、孤立的、不完整的,青铜器背后仿佛是一片阴森的黑暗和恐怖。那时,大自然还处于深沉的蒙昧中,花草的生命还没有在人类的视域中苏醒……”
  森静静地听着:“说下去。”
  我:“战国时期的《楚辞》和《离骚》中,花草虽然繁茂瑰丽,却被太浓烈的巫气缭绕着,总也看不大清楚,想来那还是一个比较蛮荒的年代……”
  森接过我的思绪:“到了晋朝谢灵运和陶渊明时代,大自然才稍稍变得明亮起来,但还是黎明破晓时分,花鸟在人们的视野里还是半明不昧的……”
  我:“嗯。只有到了唐宋的山水诗、花鸟画里——到了王维的诗句里,到了李清照的词章里,到了宋徽宗的绘画里——花鸟的风姿才变得真切起来。”
  森总结说:“从商周青铜器上狞狰的饕餮演变到唐宋诗画里雅致的花鸟,可隐约看见只有文明精进到一定程度,人类才能真正领略花鸟的纤细。”
  再进入一个展厅看元朝瓷器。
  那是一只青花留白菱口大盘,上面繁花似锦,层次丰富,布局密而不乱,青花工整富丽,让人一看就想起中东*人的审美情趣。
  森:“啊,元青花!这是近年来在国际市场上颇受追捧的中国瓷器。上次伦敦佳士得拍卖会上拍出一个两个多亿人民币的元青花。”
  我:“但是元青花在国内却颇受争议,有些专家认为国内民间根本就没有元青花。我就不信元青花的原产国就没有一件元青花留下。难道流到国外的就是真的,留在国内的就是假的?笑话!”
  森:“专家说你是假的,他没有责任;说你是真的,有可能被人嘲笑专业知识不到位。”
  我:“流失海外,有些正是在权威的光环下所干的文物自毁行为!”
  森:“而且通常以很低的价格流出去,却用很高的价格把它买回来。”

文物使抽象的历史可以具体触摸(9)
我:“为什么低啊?因为专家说是假的。为什么高啊?因为流到海外就变成真的。呜呼!”
  森:“再说元青花吧,问题可能出在真赝鉴别上。”
  我:“是的。每个朝代的文物都有‘开门’的特征,比如汉代玉器的绳纹、唐三彩的蝇翅纹、明青花的细雅等。但是到了元青花,这些朝代特征的鉴别仿佛瞬间失效了。”
  森:“是啊,元青花那硕大的器型不是中国式的,那艳丽的钴蓝也不是中国式的,那青花繁复渐变的立体层次更不是中国式平面写意绘画的惯用手法。从宋朝淡雅纤巧的官窑瓷到元朝丰厚艳丽的青花瓷,历史仿佛在这两个紧密相连的朝代之间有着难以传承的巨大鸿沟。”
  我:“这应归结到宋朝和元朝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宋朝是纯正的中国韵味,而元朝是蒙古少数民族建立的。成吉思汗的蒙古帝国是个骑在马背上流动的王朝,横扫欧亚大陆,它的文化是多元的。如果仍从瓷器鉴别的开门特征来着手,人们仿佛难以从元青花的特征上看到元朝社会影影绰绰的真实面貌。”
  森:“就像这个纹饰繁复艳丽的元青花大盘,当时主要是用来出口中东的,它明显带有*地区的审美特征。能不能这样说,元青花是个‘杂种’,它的烧造工艺是中国的,它的审美特征是中东的?”
  我:“呵呵,正是,就是个‘杂种’,也可以说‘不伦不类’!都是元青花的多元文化给人们的鉴别造成了混乱。可怎么说也不能排除有中国韵味的元青花。想想看,当时烧造了那么多瓷器不可能全部用来出口中东,民间工匠也会在上面画些中国文化的瓷器,供国内使用,像一些人物故事罐。佳士得拍出的那件元青花的人物故事就叫‘鬼谷下山’,还有‘萧何月下追韩信’梅瓶,都是地道的中国货啊。”
  消磨了老半天,我们的腿都走酸了。走出博物馆,我们这才在那片街心花园里歇息起来。大街上车水马龙,喧嚣嘈杂。我们的目光还远远打量着博物馆,意犹未尽。
  博物馆有一种巨大的融合性,一种超越时空的文化同化力。形形色色的陌生人走进博物馆,瞬间有了共同的集体潜意识,共同的历史文化背景。他们走走停停,细观微察,评头论足,心绪向着幽邃的历史—— 一种宏大的共同性慢慢飘坠。此时的博物馆像一只大熔炉,融化了人们不同的个性、身份和地位。参观完了,人们走出展厅,纷纷恢复了自我,走向各自不同的生活。但是即使他们各奔东西,今生不再相见,共同的历史文化依然笼罩着他们,并鉴照出他们人生的渺小和短促。这就是现代都市人际的疏离。许多时候,仙逝的古人比起现代人更贴近我们的心。
  我和森,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彼此,并且互相深入理解。这除了缘分还会是什么呢?这么想着,我不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复活节岛文明毁于孤独(1)
复活节岛文明毁于孤独
  我和森很早就想去复活节岛,去那个谜一样的岛屿探个究竟。我们收集了大量材料,仔细琢磨研究,脑子里关于这个神秘岛的文明历史有了个大概的轮廓,就扎实地去走一走,看一看。那年秋天,我们从智利西海岸出发,乘邮轮向复活节岛进发。
  摇摇晃晃走出船舱,我们走到甲板上吹风。蔚蓝的南太平洋上波涛起伏,一望无际。海风呼啦啦地吹来,拂得人头发散乱,手脚冰冷。我们裹了裹外套的衣襟,靠在船舷上说话。大海是那样原始、荒凉,四周无所依凭,我们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复活节岛早期文明的孤绝中。
  我:“大海为什么是蓝色的?”
  森:“这是海洋对阳光的吸收和反射的结果,海水对蓝光的吸收和反射、散射最强,所以……”
  我:“所以在茫茫宇宙中,地球就成了一颗蓝色的星球。”
  森:“人类因为仰望蓝天而得到宇宙的概念,他们曾经以为宇宙就是蓝色的。到了宇航员飞上太空时看见,蓝色的只是地球本身。”
  我:“陆地植物吸收阳光,别扭地把自己变成绿色,绿色就成了生命之色。”
  森:“但地球还是蓝色的,因为海洋占了十分之七的面积。”
  我:“人类济济伫立在剩余的三分陆地上,困惑面对海洋的浩瀚。这说明即使在自己的地球上,人类仍是孤独的一撮。”
  森:“但人类却通过自我密集和聚居,通过创建社会文明,来冲淡自己生存背景的荒凉。”
  我:“人类文明延伸到海边戛然而止。想想看,如果陆地无限延伸,人类将会狂妄得多。”
  森:“呵呵,有可能。只有陆地延伸到海边,看见海洋巨大而异质存在,人类才顿悟自身生命和文明的苍凉。”
  我:“可以说,蓝色是一种原始的孤独色。”
  森把视线伸长,望到遥远的海平线:“据说复活节岛原先也草木葱茏,物产丰饶。远古时一批海洋先民漂流过来,也想在那里自我密集和聚居,也想创建社会文明,结果却毁灭了。”
  我:“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这真是一个谜。”
  森:“依我看,就是因为那里的陆地延伸不够充足。”
  我:“呵呵,把一种文明的毁灭归于陆地延伸不够充足?这有些荒唐。”
  森:“不荒唐,你想想看,这座只有一百二十平方公里的小岛上,却残留有一千来座巨大的原始石像,从中可隐约窥见当时文明发展过于膨胀。”
  我:“这种被当地人称为‘摩艾’的石像是用岛上的火山凝灰岩雕凿而成的,被先民们作为神来祭祀。”
  森:“石头被雕琢成石像就不仅仅是石头了,还附上了社会意义。神祭祀作为意识形态是社会的上层建筑,处于社会结构的顶端,它的建设规模可揭示当时社会的经济基础。一千来座摩艾,揭示它的背后有一千的N倍的生存空间、人口数据、生产资料、消费资源等。这是一个弹丸小岛所能承载得起的吗?”
  我恍然大悟:“哦!你这么分析啊!”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望着夕阳在海面慢慢沉落。我想起了唐朝诗人王维的诗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而眼前这大海落日的景象比起王维的诗境更加凄艳绝伦。
  一会儿,一座小岛出现在海域中,它看上去是那样荒凉,上面光秃秃的,花木稀少。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复活节岛。邮轮特意绕着复活节岛转了一圈,让游客大饱眼福。就在复活节岛的海边,矗立着一排苍凉的摩艾石像。它们造型怪异,表情多姿,或冷漠,或沉思,或惊讶,或孤傲。夕阳下沉,海浪澎湃,它们在大海落日的背景上构成一道无与伦比的古文明风景线。

复活节岛文明毁于孤独(2)
我突发奇想:“如果岛上矗立着的不是这些神秘莫测的巨大石像,而是一座座夏威夷式的酒店别墅,那么它就一点也不足为怪了。”
  森:“呵呵。现在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地域文明已在跨国界跨民族的全球性文化融合中渐渐消失了个性。人们之所以热衷于去偏僻地方旅行,正因为那里还保持着地域文明的鲜明个性。”
  我:“复活节岛文明除了个性鲜明外,还存在着亘古之谜:是谁建造了这些巨大石像?是谁创造了孤岛文明?他们又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森:“人们曾经产生悲壮的猜想:在远古的远古,太平洋上曾经有一片大陆叫太平洲,产生过辉煌的人类文明;后来在一次地壳运动中太平洲沉没了,只有一丁点小岛还露在海面;复活节岛就是远古太平洲文明的最后遗存……可是海底钻探考察却发现,太平洋底从来没有大陆型地壳的岩石。”
  我:“人们还曾经产生神奇的猜想,复活节岛文明是地外文明的遗存,外星人的遗作。”
  森:“人们作出这样的猜想,首先是否定了另一种可能,也就是在没有科技的远古,南太平洋上那些相隔遥迢的岛屿之间是不可能有互相交往的。”
  我:“是啊。即使到了1722年荷兰航海家雅可布·洛加文首次发现复活节岛,他也是驾驶着精心打造的远洋船队全副武装才来的。远古孑然一身的海洋先民,又怎么能跨越这茫茫海域进行交往呢?”
  森:“但是他们恰恰忘了,人类的原始创生活动并不是在洛加文式的安全模式下进行的,相反大多是付出无数生命的代价,是在必然丧生的历险模式中找寻着偶然存活的机会。现代文明的发展已昭示了人类的潜在智慧是无法估量的,同样,人类的潜在体能也是无法估量的,但这种体能估量也许要逆向地朝着往昔追溯。当人们为奥运会冠军惊叹欢呼时,谁能想到在远古年代,这样的冠军可能比比皆是?”
  我:“据说挪威考古学者兼人类学者海约达赫尔为了研究复活节岛文明曾经做过这么一项实验,他用西印度轻木做成木筏,用芦苇做船,在海上成功行驶。这一事实足以证明,太平洋海域的远古先民完全能够用这种方式进行远距离的交往。”
  森:“国际考古界经多年研究现在普遍认为,复活节岛的最早先民是在大约公元400年漂流到此的波利尼西亚人。”
  我:“哦!这多么匪夷所思!完全可以称他们为世界航海史的先驱。”
  森:“说起世界航海史,西方的哥伦布会被人们习惯性地列为辉煌的章页,他发现了一片‘新大陆’,那是在1492年。可直到1506年他病死时都误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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