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太妃进屋,董氏就跟了进去,哭跪在太妃的跟前,“求娘亲让奴婢去西北伺候王爷,他身边如今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让奴婢去端茶递水伺候吧。”董氏呜咽着,那声音比痛苦还难听,仿佛漫天叫丧的乌鸦一般,让太妃听了心神混绕。
“你给我闭嘴,老六还没死呢,你嚎什么。如今老六命在旦夕,你好好在家里看着恩哥儿才是。”其实原则上说,董氏并没有错,只是正遇上太妃心情大乱,撞上了枪口。
只是太妃这话实在是大有含义。如果唐楼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恩哥儿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地位便超然了。董氏听了这话,也不敢再说,眼泪不停地涌,却再不敢哭出声。
花氏也在一边抹泪。
如今正是心烦气躁的时候,太妃也不待见她二人,反而依靠着楚涟漪,只觉得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故作镇静,稳住大局。
待董氏和花氏走后,太妃却忽然对楚涟漪道:“老六的军里从不带女人,可是他如今这般,身边缺不了人细心伺候,我想让你去西北,你愿不愿意?”
西北严寒,荒芜,楚涟漪这身子骨能不能吃得消还是个未知数,所以太妃才有这一问。
其实在董氏说出她想去西北伺候唐楼的时候,这一念想忽然就在楚涟漪心里扎了根,她才意识到自己太想再见见他了。
“媳妇愿意,娘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王爷的。”楚涟漪坚毅地道。
太妃拍了拍楚涟漪的手,走进内室,过了会儿出来,手里便多了一个小瓶,她将此物递给楚涟漪,又低声嘱咐了几句。
楚涟漪握着小瓶回到璇波馆的路上,也分不清心里的滋味,这药居然是为唐楼留种的药,说是即使大醉无力的男人,用了这药也能强硬,便于行事,也不知道对唐楼这种重伤的有没有效果。
只是太妃在这个时候还能想着维唐楼留种,可见她内心是极能认清现实的,而不是一味哭泣无助的女人。想到此,楚涟漪也不知道是不是该佩服太妃的冷静。
64、总萦怀 。。。
楚涟漪让暮雨为她简单收拾了行李,越轻便越好,身边也打算只带微雨一个人伺候,毕竟那是军队,不是王府,太妃既然说唐楼的军队不带女人,她自然也不能带一大帮子仆妇去。
去西北一路是平原,再绕过北鹿山,便到了夏朝大军驻扎的阿鲁城,而唐楼因为重伤不能移动,所以大帐建在阿鲁城西北面八十里外的哲别山下。因为押送了药材,又有楚涟漪一行,虽然连夜赶路,也终用了五日才到。
西北狼族首领称帝,建号苍昊,这才有了此次唐楼的出征,本已大获全胜,但唯一遗憾的便是苍昊帝北逃,唐楼率军追剿,这才中了对方神射手一箭,命在旦夕。
兵书云:穷寇莫追,连楚涟漪这个“妇道”人家都明白的道理,难道唐楼还能不明白。楚涟漪窝在马车上,强忍住晕车的反胃时,对唐楼又怨又恨。不过是无法得到午门献俘的荣光而已,难道就值得用命去拼?
楚涟漪下了马车后,心跳得极快,忽然就害怕听到唐楼的消息了,最怕的就是那最坏的消息。可人毕竟是要往前走的,楚涟漪刚走进大帐,军医就走了前来。
“王爷可好?”楚涟漪紧张得声音有些颤抖。
那军医对军中忽然多出这样一个美貌女人来,只当是王府来的妾侍或者丫头,急着出帐篷熬药,并不想理会。
福泉赶紧道:“李大夫,这是禹王妃,你快给王妃说说王爷的伤势。”
那李明志这次停下,俨然想不到会是禹王妃亲自来,“王爷的毒伤还是扩散,伤口也开始化脓,只怕,只怕……老夫这就去熬药。”
楚涟漪听了虽然着急,却又庆幸,至少他还活着。福泉替楚涟漪掀开帘子,她这才走进唐楼安置的内帐里。
一个女子正背对着楚涟漪,再给唐楼擦拭身体。
楚涟漪有些惊讶,不是说军队里没有女人么,何况还是背影如此苗条娟丽的年轻女子。
福泉看了看楚涟漪的眼神,便知道这位主子的想法,赶紧道:“王妃,这是丽娘,王爷重伤后,多亏有她照料,奴才这才敢回京禀报。”
那丽娘伺候唐楼十分专心,听到福泉的声音后,这才回过头来,看见一个带着昭君套,身着大红羽缎白狐毛滚边的美貌女子站在门边,又想起刚才福泉的称呼,赶紧行礼道:“丽娘见过王妃。”
楚涟漪观丽娘只觉得她风姿楚楚,别有一翻女子里少见的妩媚清丽,有一丝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只是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多些你这些日子照顾王爷,既然我来了,也不敢再劳烦姑娘,福泉,你领了丽娘下去休息,不得怠慢。”楚涟漪上前感激地对丽娘道。
福泉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位女主子端地是厉害,不过一言两语就将丽娘打发了出去,还显得大度贤惠。
丽娘也明白楚涟漪的心思,又行了礼便跟着福泉出去,临出门回头快速地偷偷瞄了唐楼一眼,这才有些不舍地离开。
楚涟漪看着躺在床上的唐楼直恨得咬牙,就是这样静静地躺着都能招惹桃花,实在是可恶。
只是现在都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这念头不过在楚涟漪的脑海里一闪便过了。
楚涟漪有些近乡情怯地走近唐楼的床畔,眼泪一下就忍不住流了出来,她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就怕哭出声来惊动了别人。
床上的人几乎快看不出是唐楼了,苍白,消瘦,除了五官轮廓还依稀辨得出往日的俊彦,浑身上下都没几两肉了。唐楼赤着上身,肩上中毒箭的地方裹着纱布,可依然遮挡不住那乌黑毒素的泛滥,楚涟漪虽然不懂医术,却也能看见唐楼身上的脉络都高鼓而突出,经脉全成乌黑色,身上仿佛布满了乌黑丝线,咋一看十分吓人。
那呼吸微弱,如果不凑近了仔细看,几乎看不见唐楼的胸口有上下浮动的迹象,楚涟漪有些无措地喊道:“微雨。”
微雨应声上前,给唐楼把了把脉,可她毕竟年轻,这种烈毒又是前所未闻的,只摇摇头,楚涟漪赶紧让微雨将那些太医和大夫轮流请进来。微雨至少是懂医理的,看着听着也能分辨那些大夫是否是在胡诌。
如此一来,又废了不少时辰,众人争辩讨论这才拿出了第一套方案。
内药加外敷,再用药水熬药洗澡,将那皇上给的解毒石置于水中,以期有所作用。
微雨和福泉去布置洗澡药水的时候,楚涟漪轻轻扶起唐楼,居然也不用力,可见他瘦得有多厉害,再看唐楼的右手,死死地握住,不知道是抓了什么,楚涟漪试着用力,却掰不开唐楼的手,又怕伤着他,只好作罢。
这时福泉领了两个亲卫来将唐楼抬入了澡盆,楚涟漪请了他们出去,这才同微雨留了下来。
即使这般,楚涟漪也不想假微雨之手来伺候唐楼,微雨只是在一边观察唐楼的情况。
楚涟漪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忙,只看见昏迷中的唐楼紧皱眉头,才发觉他原来一直也是不开心的,想了想,便轻轻地在他眉间揉按,为他用毛巾洗刷身体,成亲一年半,还从没做过如此私密的事情。
楚涟漪挣扎了片刻,但最终还是将手下探,为唐楼好好清洗了一翻,他中毒后时冷时热,一身冷汗腻腻,楚涟漪这才不得不替他好好清洗。
微雨背过头,不好意思看,楚涟漪看着那洗澡水越变越黑,惊讶地呼唤微雨。
微雨转过头,脸带喜色道:“姑娘,看来解毒石起作用了,王爷身上的毒素正在外排,这样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清除。”微雨赶紧喊了福泉准备另一桶洗澡水,加了药水和解毒石进去,又让两个亲卫将唐楼扶到另一个干净地桶里,如此反复,一用洗了三桶药水,见唐楼皮肤烫得红透了,这次扶了他起来,擦拭了水珠,将他抬上床。
这几日唐楼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楚涟漪要不断地给他添被子和掀被子,片刻离开不得,便让人在唐楼身边搭了一个简易的床,晚上也在这里伺候。微雨和丽娘每每想为楚涟漪分劳,她都没同意。
到了第三日,泡澡的时候,唐楼的脸色总算恢复了一丝红润,身体也柔和了起来,这一日楚涟漪照顾惯了,很容易就察觉出了差异,那皮肤总算恢复了弹性,而不再像硬壳一般石化。
楚涟漪为唐楼用小刷子刷手臂的时候,他的手渐渐开始松开,只看见一个精致的小金盒浮到了水面上,楚涟漪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正是自己当年送给唐楼的口脂盒子,那口脂早已食完,只没想到他一直抓住不肯放的却是这盒子。
65、复明忧 。。。
再看盒子上雕刻的缠枝莲纹,已经有些模糊,仿佛是被人摩梭了很久,整个盒子摸起来都十分光滑,像是长时间被人抚摸的结果。
楚涟漪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忍不住翻涌,眼泪跟着就掉了下来。
夜半,她辗转反侧也睡不着,坐起身,借着月色看着唐楼苍白的脸,拉其他的手搁在自己的脸颊上,来回蹭着。
楚涟漪又想起同唐楼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那样闯入自己的闺房,还语出调笑,真是让人恨得咬牙。
那一次在山川风雨阁下密室里的旖旎风光,楚涟漪从不敢回忆,每次看见山川风雨阁都绕道而走,今日忽然就想起来了,当日的笑颜盈盈,仿佛已经好远好远,只是还记得他这人虽然风流,但却能止忽礼。
再后来,便是董氏的横空出现。当初最大的心结,在今日却仿佛什么也不是了。
楚涟漪的手指摸上唐楼的眉间,这些年他们彼此折磨,彼此都不开心,时刻都觉得生死仿佛都看得极开,哪怕立刻死了,也没什么留恋,这是楚涟漪忽然遭逢唐楼重伤这件事后,才发现,她是极怕他死的,极怕再也看不见他。
他们从来不曾好好地过过一天日子,不曾成为最亲密的人,还不曾有孩子,还有那么那么多相同他一起做的事情,却从没去做过。
如果他就这样死去,她会不会遗憾一辈子。她这一生都在纠结她和他的感情,可是如果他都没有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午夜梦回,楚涟漪曾不止一次放纵自己去梦,去梦一个没有董氏的花好月圆的梦,这是她生活里最最甜蜜的调味品。
楚涟漪的泪顺着唐楼的手滑落。
想起成亲那几日他的冷漠,她都没生气,他有什么可气的。
想起没有事先和他通过气,他却能极好地配合自己教训四嫂的事情,处处都在讨好自己。
还有九姐姐的事情,那样的尽心尽力,虽然她和他大吵了一架,可最后还不是主动拿出了介绍信。
楚涟漪想起元宵节那日的风情来,想起她二人在河中泛船被果子砸的狼狈。
又想起暗香的事情来。
楚涟漪叹息一声,人的心不是冰,如果焐,终究是会热的。
楚涟漪看着依旧毫无意识躺在床上的唐楼,温柔地摸着他的眼皮,指尖滑落到他的唇间,想着自己可能会失去这样再一次看见他的机会,就觉得可怕,就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除了死亡。
楚涟漪蹭着唐楼有些冰凉的手,无声地道:“我们重新再来一次,这次两个人一起努力。”
早晨,楚涟漪是被微雨端药进来的微雨唤醒的,“王妃,你怎么不睡在榻上,这样脖子很容易痛的。”微雨皱着眉责备楚涟漪。
楚涟漪昨晚不小心就趴在唐楼的床边睡着了,“只是偏了一会儿,药熬好啦,我来吧。”
微雨也不戳穿楚涟漪转移话题的心思,只淡淡道:“我去给王妃抓一把雪,你眼睛又红肿了。”
楚涟漪不好意思地转转头,这几天真的像眼泪袋子一般,动不动就能哭。楚涟漪从微雨的手里接过药碗,又看了看微雨示意她离开。
喂药这档子事如今成了楚涟漪的私密,容不得外人参观。前几日,唐楼根本喝不下药,即使强行灌下,也全部流了出去,这两日才好转了些,会有些下意识的吞咽动作。可是用勺子喂他,大半的药还是要浪费,楚涟漪少不得要牺牲一下色相,这种事自然不能让人看见。
这样的喂药方式又持续了两日,直到楚涟漪发现,唐楼已经开始反吸她的舌尖时,愤怒地停止了动作,心里暗骂,真是个色鬼。眼前不由闪过丽娘的影子,不知道她这样喂过药没有。楚涟漪想到这里,拿起手绢狠狠地擦起唐楼的唇来,手劲儿大得病人下意识开始皱眉才停住。
彼时,楚涟漪终于肯承认,原来她真是一个很会很会吃醋的人。
不仅爱吃醋,还爱面子,爱漂亮。
在唐楼吸过楚涟漪的舌尖,长长地睫毛开始间歇性眨动的时候,楚涟漪不由审视了一番自己的衣服。尖叫地发现,她有好些天没有洗头,没有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