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院子中央,赵慎琢问道:“侯爷,您平素会与朋友往来,切磋琴艺或是其它吗?”
裴岳棠摇头,“自十多岁重病缠身起,鲜少与往日友人出门来往,只偶尔有人上门探望,却也只是闲聊几句便走。”
“偶尔?”赵慎琢有些头疼。
“大夫叮嘱要精心休养,于是娘亲管的严,和从前的友人们来往渐渐稀少。”
赵慎琢抱着一丝期望,问道:“谁来的最为频繁?”裴岳棠歪头,尽管蒙着眼睛,但他感觉那一层布仿佛是透明的,目光直直的投向自己脸上,轻轻的清嗓子,又道:“宝瑾即为侯爷的妻子,自当多多了解,来日当侯爷的朋友到访,不至于失了礼数。”
“……”青芸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裴岳棠笑了笑,“年少时曾在宫中陪皇子读书,与长乐公主之子唐堪结交最深。宝瑾不必担心,若有友人探望,我必会主动介绍与你。”
皇亲国戚?是一类讲究的人。赵慎琢摸了摸下巴,绑匪会不会是这个人呢?
☆、安神
“宝瑾?”小一会儿没听到动静,裴岳棠唤道。
赵慎琢应一声,显得有点儿心不在焉。
裴岳棠道:“宝瑾是否因为白天的事情而心神不宁?来。”他牵起赵慎琢的手,折身返回书房,让一干丫鬟在外等候,“为夫不才,仅以一曲让宝瑾宁神安心。”
赵慎琢对琴曲只分得出好听和不好听,再者不想同临阳侯拉近关系,于是婉拒道:“今日牵连侯爷担心操劳,实不敢再让侯爷为宝瑾费心。”
裴岳棠摇头笑道:“只需动动十指,便大有益处,怎会是费心劳力之事?”
“可成亲之前听说侯爷的身体……”赵慎琢欲言又止,觉得“病入膏肓,成亲冲喜”之类的话对临阳侯说起来有几分晦气,不过意思能让对方明白也差不多了。
“大户人家,偶尔会有各种不实的小道消息流传。我们婚期的提前,只因娘近来身体不佳,希望儿媳妇早日来接管家业。宝瑾不必紧张,娘再着急,也要等到你熟悉了侯府再交托。”裴岳棠耐心的解释完,按住赵慎琢的肩膀,让他在床边小塌上坐着,而自己走到琴架后坐好。
没等再开口,琴曲已从指尖跃出,轻盈悠远。
弹琴的人技艺高超,琴是好琴,曲是好曲。
可赵慎琢觉得自己是头牛,负了裴岳棠一番好意。
一曲罢,他起身道谢。
青芸听着屋内二人客气的你来我往,一时又摸不着头脑,细细琢磨一番。
难道表少爷担心过于热情会适得其反,所以采取循序渐进?
她深吸一口气,却解决不了乱糟糟成一团的心情。
素丹忽然站到她身边,彼此紧挨着胳膊,素缃投来好奇的目光。
“青芸妹妹今日受苦,此时倦累的厉害了吧?”素丹面露关怀之色,仿佛是温柔亲切的亲姐姐,“一会儿回屋,让姐姐看看哪儿受了伤,好抹上药。姑娘家身上留了疤痕,也不好看。”
“谢素丹姐姐关心,”青芸原本心不在焉,可是一个激灵想到素丹从未表现的体贴,本能的生出戒备之心,“虽是迷路了,但幸好路不难走,稍注意避让横斜出来的枝桠就好。”
素丹闻言,正好有了话茬,“说到迷路,夫人好好的怎地会在树林子里迷失了方向呢?连你也中了暑气么?”
青芸羞愧的垂下头,“其实……我对那片林子也不大熟悉,见小姐往那儿走我也就跟着了。下回,我可再也不敢如此马虎了,幸好侯爷和府里的大家,才能使小姐得救。”
“嗯。”素丹脸色稍稍变得严肃,“虽说往日里各位主子待我们下人宽厚,但要遇上今日这般严重的事,定然是要惩处的。不过侯爷与夫人仁慈,不提此事,你今后可要多多小心,切勿再出错了。”
“多谢素丹姐姐提点。”青芸欠身行礼,暗暗舒口气。
她怎么觉得素丹刚才是在试探些什么?
可她们是从钟家出来的,与裴家世交的钟家,侯爷与小姐又是从小定的娃娃亲,夫妻俩虽从未见面,但两家彼此知根知底,还想要试探什么呢?
转念又一想,青芸微微一笑,倒也是个好机会。
这时,书房门开了,赵慎琢出来后见婢女没有上前的意思,自己转身扶裴岳棠跨过门槛,“多谢侯爷今日两曲,宝瑾觉得心情安宁舒畅。一日劳顿下来,不如早些歇息吧?”
裴岳棠点头应道:“为夫自认仍有不足,素丹,你伺候夫人沐浴,并为夫人捏捏肩腿。”
赵慎琢刚迈出去准备下台阶的脚僵住了,微垂下头故作扭捏,“不必了……”
做为一条绳上的蚂蚱,青芸忙接话道:“小姐自小由奴婢伺候惯了,侯爷请放心交给奴婢吧。”
裴岳棠摸着下巴,“不如由为夫来吧。”
一句惊人,连素丹的脸色都稍变。
赵慎琢连连摆手,“怎好由侯爷伺候我呢?”
裴岳棠叹道:“我们本是夫妻,相互依存,彼此照顾。”
已经不满足于相敬如宾的状态了吗?赵慎琢正要搬出老一套的说辞拒绝,只听身边人又说道:“玩笑之语,我这副样子有心而无力。青芸,你要好好伺候夫人,以抵你今日疏忽之罪。”
青芸点头应道:“是,侯爷!”
这个临阳侯,也有不大正经的时候。赵慎琢微微摇头,僵住的步伐刚继续迈出,谁知刚踩到地上就觉得脚底虚软,脚掌顿时不受控制,往前刹出。
若是不用顾忌现在的身份,按他的能耐,转危为安易如反掌。
可是一想到“临阳侯夫人”的头衔,赵慎琢闭眼装死。
大不了疼一小会儿的事。
万幸这副窘态不会传到外面去,否则叫江湖好友晓得,得时常拿出来调笑了。
须臾之间的意外,等来的最后结果不过身体磕在坚硬冰冷的石阶上,相反的是温暖、坚实却又有恰到好处的柔软。
他睁开眼,头顶是裴岳棠的脸。
腰间的温暖,则来自裴岳棠的手掌,隔着衣料,仍能感觉到一丝酥痒。
赵慎琢当即跳起来,发髻撞在裴岳棠的下巴上,反而引得后者愉快的大笑出声。
“宝瑾莫慌,莫慌。”
“多谢侯爷。”赵慎琢一副羞涩的模样,慌里慌张的返回屋里,他是不想给裴岳棠更进一步的机会。
虽然目前不会是身体上的,但思想上也不行。
回到屋中没多久,粗使的丫鬟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赵慎琢脱了衣服滑进去,热水包裹住身体,说不出的舒坦。他靠在木桶边沿,举起的手中是一片刚从衣襟内取出的花瓣。
如果没错,这来自绑匪家中。
花瓣银红,乃牡丹中的上品。半日下来,花朵失去水分,稍有干瘪,但摸在手中仍有嫩滑之感,如保养极好的美人肌肤。
绑匪家有钱,很有钱。
且惜花赏花,不是寻常官宦富商之类。
莫非真的是长乐公主之子?
赵慎琢思索着有什么办法能让裴岳棠请唐堪到府中一坐,哪怕听一听声音,他也能辨出此人是否为绑匪。
“表少爷,你有没有觉得……侯府上下,包括侯爷,以及下人们,”青芸的声音轻轻的从屏风外传来,而赵慎琢的目光仍锁定在花瓣上,“压根就把您和我当外人一般提防着?好似我们是做贼的。”
作者有话要说:
☆、胡言
青芸说这番话时,是担忧而心虚的。
她怕惹得表少爷不高兴,自己前途更为坎坷。
所以,当最后一个字吐出口,她揪紧衣襟,耳畔有如擂鼓般的心跳声,等表少爷表态。
屋内静悄悄的,烛光兀自跳跃。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觉居然没听见水声。
“表少爷?”她轻唤着,紧张兮兮的在屏风边探出半边脑袋,看到赵慎琢对着一片花瓣发呆。
她离得远,分不清那是什么花,以为是表少爷随意从水面上捞的。
再看裸露在袅袅热气中的肩膀,她两颊微红,赶紧缩回头去,按着胸口,小心的说道:“表少爷,侯府的人把咱们当贼一样的放着呢。我……我们尽快离开为好。”
赵慎琢捏紧花瓣,自嘲道:“我不就是个贼吗?”
青芸一怔,慌忙为他开脱:“表少爷您也是被逼的……哪有人会愿意做贼?”
“所以啊……”赵慎琢的声音幽幽的传来,一阵水声后,青芸看到面前的地上有人影晃动,她抬起头来,背着烛光的面容昏暗而模糊,但话语清晰可辨,“待以后离开侯府,你自寻好出路,莫要跟着我受苦。”
登时,青芸耳边“嗡嗡”作响,表少爷的话在脑海中不停回荡。
她怎么就疏忽了表少爷的母亲的身份了?那句开脱的话直接让表少爷顺势而下,堵死了她的心思。
赵慎琢没管她,自己要烦心的事还有很多,哪里会记挂一个小丫头的心机。他径自穿好外衣,小心翼翼的将牡丹花瓣夹在一本册子里,连同拟定的计划一起压在箱底。放下箱盖,他抬头就看到妆台上那支“沧海”洞箫。
他想起曾教授自己吹箫的老爹,不由地拿起沧海,嘴唇对准吹孔,手指熟练的按在指孔上,却迟迟没有吹出一丝半点的声响,良久,他将沧海放回原处。
这箫,该是裴岳棠与真爱之人琴箫和鸣。
那边,青芸回过神来,在赵慎琢的示意下,开门叫粗使丫鬟进来收拾。
素缃溜进来,对纱幔后的人影行一礼,“夫人,侯爷说今晚开始会在书房里睡。”
青芸蹙起眉头,当下去看赵慎琢的脸色。
赵慎琢不甚在意,但嘴上装作关心的语气问道:“侯爷怎么了?是否有我不周之处?”
素缃掩嘴笑道:“没有没有,侯爷不大习惯睡在软榻上,却又担心夫人初来乍到不习惯,所以才陪了几日。夫人安心吧,侯爷明日一早仍会来给您描眉梳发的呢。”
“那便好,”赵慎琢顿了顿,又道:“你们定要好好服侍侯爷。”
“是。”素缃欠身一礼,“夫人早些安歇,奴婢告退了。”
青芸扒着门缝看素缃快步走回书房,又瞪着窗纸上晃动的人影好一会儿,再转过屏风看赵慎琢,已裹着被子躺床上,不知是装的还是熟睡,有轻微的鼾声。
她不甘心又无奈,也只得打了地铺睡下。
第二日清早,裴岳棠果然又来给妻子梳发,赵慎琢没有拒绝。
青芸瞧着他们“恩爱”的模样,昨儿半夜睡不着想透了,此时心思重新纠结起来。
赵慎琢老老实实的坐着,没有再做小动作,微笑着问道:“侯爷喜爱牡丹吗?宝瑾似乎见您的盆栽院和庭院里都没有牡丹的影子?”
裴岳棠却是反问道:“宝瑾喜欢吗?”
钟府花园有几株牡丹,有乌金耀辉与三变赛玉两种,盛开时姿态如婀娜美人,一种雍容华贵,一种清丽脱俗,叫人过目难忘。赵慎琢有幸见识过一回,知道钟府有牡丹花自然就不怕被戳破谎言,点头道:“自是喜欢,可惜目前只见识过两三种花色,据说银红与黄、绿三色极为珍贵,从未有幸见识。”
裴岳棠摸了摸下巴,似在回忆,“……年少时,我曾在宫中见过,国色天香,不虚其名。”
宫中……又与唐堪有些联系。
赵慎琢紧接着说道:“若是侯爷同意,宝瑾想在庭院中栽种几株牡丹。”
“自然可以。”裴岳棠的手掌在他肩上摩挲,“这里已经是宝瑾的家,宝瑾想怎么布置,皆由你自己喜好。”
赵慎琢面无表情,语气上一喜道:“多谢侯爷,只是宝瑾担忧不会种花,辜负了牡丹。不知府中的花匠,或是侯爷有哪位朋友精通,可以教授宝瑾一二。”
侯府内大多是寻常普通的草木,由下人浇花清扫,唯有盆栽院里的被临阳侯精心打理过。所以他赌侯府里没有适合的花匠,只能从临阳侯的朋友里找寻。
裴岳棠沉吟良久,直到将最后一支玉钗插///入发髻,才道:“府中只有一般花匠,怕是不懂。而我朋友之中……大概也只能问一问唐堪,他识得的人多,又常常出入宫廷,或许能找来一二能人。”
赵慎琢道:“叫侯爷费心了。”
“无妨,”裴岳棠的手顺着他的胳膊而下,握住微暖的手,“往日里无所事事,而今与宝瑾一起做事,有乐趣可言。”
赵慎琢庆幸此时内屋只有他、临阳侯和青芸三人,可免去故作娇羞,只嘴上道谢。
早饭后,裴岳棠差人去送请帖,不消半个时辰,一名年轻男子随送请帖的下人一道回来。人还没踏进秋阳院的门,爽朗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许久不曾来探望岳棠兄,正打算着来看看,却先遇上你家来送请帖,真是赶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友
赵慎琢眉头微蹙,这声音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