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赵慎琢语气中透出几分关切的意味,但始终微垂眼帘,没看裴岳棠一眼,“出来好半天,侯爷您也累了,为了身体着想,先上马车避一避暑气也好。宝瑾一会儿便回来了。”
裴岳棠没有再坚持下去,“好。”说罢,由婢女牵引准备离开。
“谢谢。”赵慎琢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他知道裴岳棠能听见。
裴岳棠的身形顿了顿,回首一笑。
明艳艳的阳光下,总是那么的和煦温柔。
赵慎琢没有半刻的停留,随即也转身离去。茅厕在钟家墓园的后门,那里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通往山林深处,早有拜托过的好友弄了一匹马,拴在林子里。
他稍稍掀起裙子,扯下用绳子串成一圈的几个布带,将其中一个丢给身后的青芸,然后连一身的女子装扮也顾不上换掉,翻上马背就要走。
“按着包裹里的地图走,你家小姐的饰物钱财全都留给你了,安安心心的过好日子去吧。”
不想,青芸伸手拽住赵慎琢的衣摆,目中含泪,楚楚可怜,“表少爷,带我一起走吧。”
赵慎琢失笑,“跟我走,哪有什么正经营生?快走吧,再耽搁,临阳侯那里要起疑心了。”
他稍微使劲抽出衣摆,青芸看看他的脸,露出失望的表情。
她知道赵慎琢的娘是做什么的,但她不怕,相处的这些时日,看得出表少爷是个好人。所以,与其茫茫天涯不知何处去,没有倚靠,不如继续跟随他。
赵慎琢策马而去,青芸小跑追赶几步,但是人和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她渐渐的放慢步子,望着那一道背影消失在茫茫绿海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绑匪
赵慎琢往西边跑了几里地,果真遇到绑匪所说的大榕树。翻身下马,即将见到亲人的激动和喜悦让他脚步踉跄,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在杂乱的野草丛中。他顾不上衣摆上的灰尘,扑到树根前,双手并用扒拉泥土。
不多时,一只黑色的小包袱出现在土坑里。
他扒拉出来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字条和一条黑色的布带。
赵慎琢扫一眼上面扭曲歪斜的字迹,先从布袋里取出男装换上,又取了竹筒里的水洗去脸上的妆容,拆掉发髻和首饰,重新束起男子的发型,最后,才按照字条上的命令,用布带蒙住眼睛。
做完这些,他安静的站在树下。斑驳的光点撒在他脸庞上,倒显得原本稍显小麦色的皮肤白皙如玉,衬得本就俊秀的容貌更加光彩夺目,但是静谧的树林子里,只有枝头停息的小鸟会偶尔看他一眼。
枝叶“沙沙”作响,凌乱了光点,赵慎琢的眼前依旧是黑沉沉的,即便他睁着眼睛。
什么都看不见,可他不害怕。
绑匪谨慎至此,说明他们不想要人性命。
他只需等着,等到接头的人出现,或许已经出现在不远处悄悄的窥探,只是他看不到罢了。
等了许久,终于响起鞋底踏在枯叶上的脆声。他屏气凝神仔细倾听,来了大约四五个人,听脚步声音,功夫不弱。
“你就是赵慎琢?”一个粗哑的男声问道。
他点点头,随即有人上前来,粗蛮的抓住他的胳膊,用绳子绑缚在身后。
“我们公子要见你,路上老实点!不然有你苦头吃。”说话的依旧是那个粗哑的声音。
被身边的人拽着走,他顺从的跟着,尽管原本的计划是与接头的人一手交货一手交人,而现下突然改动,他倒乐意之至,一边走一边默默的在心中计算着距离和方向——虽然他一向不爱惹是生非,但欺负到他和家人的头上,拿性命来恐吓,岂能轻饶?
一路上没人说话,偶尔有汉子咳嗽吐痰的声音,路是下坡路,周围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其中夹杂着一丝艳山姜的香气,他记得这个地方,就在山西北面,往正北和正西的方向走,都通往官道,而其中连接着大大小小的野道。
有马打响鼻的声音,在推搡中,赵慎琢上了一辆马车,刚坐稳,马车前行,他借此故意倒在旁边汉子的身上。那人大声的抱怨咒骂,一把推开他。
赵慎琢连着说了几次对不起,然后沉默下来,那汉子也闭上嘴巴,车厢内寂静无声,谁也不说话。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摇晃中有什么东西抵在嘴唇上,接着是粗声的汉子说道:“把这个吃下去!”
“这是什么?”他装出一副害怕的口气。是人都会对陌生人递上来的不明吃食感到疑虑,他若是总那么平静,倒显得有问题了。
“你少问,不会有性命之虞就是了。”汉子说着,手中的药丸往他嘴里硬塞了一下。
赵慎琢略迟疑了一下,张嘴含住药丸但没有吞下去,而是用舌尖抵在上颚。
但是那药丸入口即化,苦涩的滋味流入喉中,令他不由地蹙起眉头。当整个药丸融化,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让人无法抵抗的困倦,他心中苦笑,原本想凭着感觉推算马车去往何方、然后查出幕后绑匪的事,看来是办不成了。不过他目前仍有些收获,刚刚倒在那汉子身上时,他使劲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清雅香气,衣服应该是用香料稍微熏过,很舒服也很讲究。
显然不是草寇贼匪之流,而他们口中的公子大概不是平凡人。
倦意无法抵挡,赵慎琢往后一靠,睡过去。
旁边的汉子先是仔细观察一番,又使劲掐了他大腿一把,见人无动于衷,对其他人点点头。
赵慎琢醒来时,耳边已经没有车轮马蹄声,安静的仿佛时间凝滞,甚至有一丝怀疑身边是否还有人。不过很快有人回答了他的疑问——
“带进来!”
声音冰冷,仿佛北方高山上常年不化的冰雪。
“抬脚,有台阶。”粗声汉子突然开口。
赵慎琢小心翼翼的抬起脚,缓缓的向前试探,脚掌稍稍碰触到坚硬的石阶,才敢转移重心。绑匪十分有耐心的等待他磨蹭的踏上短短的几层台阶。只是在他踏上最高一层时,屋里一阵窃窃私语,随后胳膊被人用力的一扯,若不是他一直全身心的戒备着,保不准要脱臼。
“快点!”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接着又是狠狠的一拽。
赵慎琢一个趔趄,肩膀撞在门框上。那“砰”的一声惊得他心头一跳,还没从乍然而生的疼痛里缓过神,紧接着胸口当中被狠狠一踹,抓着他手腕的那人又偏偏没抓牢,赵慎琢连连后退数步,再度撞在门框上,一股腥甜涌上喉间,他忍了忍,借着门框站稳身子。
屋内漂浮着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的檀香香气,但掩不住霉味的蛛丝马迹。
面前有男人轻轻的喘气声,似乎心中包裹着一团怒火。
赵慎琢先开口道:“你要的东西,我拿来了。我家人何在,是否平安?”
没有人回答他,屋内的安静凸显的喘息声中的怒火燃烧的更加旺盛。
绑匪的头目很生气,为何?他在规定的时限内拿到了东西,按照他们的规矩行事,哪一点会让他如此生气?
赵慎琢寻思着所有的可能性,现在敌强我弱,他必须暂且小心低微,保全家人的性命。
“你……”忽然,面前的人开口了,声音低哑,“你居然选择和裴岳棠拜堂成亲?!有千千万万的方法,为何你偏偏选择这一条?可笑,可笑至极!原来你的名头,不过尔尔。”
“砰”,瓷器碎裂的声音像震天雷鸣,屋子里寂静的更诡异了。
想来是担心临阳侯受刺激病发,赵慎琢说道:“我安排了大夫在附近。”
“大夫,呵呵……”那人冷笑。
“……”一个激灵,赵慎琢有个古怪的想法。他定了定心神,开口道:“不如你再与我说一遍当日所提的要求?”
“你问这个作甚?”那人不耐烦的喝道。
赵慎琢道:“解答你的疑惑。”
那人道:“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在五月十三之前取到东西……”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怒目瞪着面无表情的赵慎琢。
☆、毁约
在对方沉默的空当,赵慎琢适应了身上的疼痛,幸好肩膀和胸口处的骨头都没断,不妨碍行动。
“若有它法,我岂会愿意扮作女子与人成亲?”他的声音润朗,像春末的风,平静而温暖。他不愿装作低微奉承的样子,也不想表现的强势,怕惹得绑匪不快,“确实荒唐而可笑。但你可知临阳侯将东西放在何处?不是那些不打眼处的宝库里,而是临阳侯书房,一只他用来放小玩意儿的百宝箱里。”
“……什么?”那人语气有些不信,又摇头冷笑两声,“东西呢?”
“我想先见一见我的家人。”绑匪没有直接动手搜,赵慎琢认为至少还有点可商量的余地。
“好。”那人一口答应。
随即有人拽着赵慎琢的胳膊往外走,穿过两道院门,走到房屋近前,淡淡的霉味扑鼻而来,另有细细的说话声传入耳中。他辨得是老爹的声音,面上不由得一喜。
绑匪没有开门也没有开窗,只让一家人隔着门互报平安。
“爹,娘。”赵慎琢唤道。
赵老爹激动的声音颤抖,“慎琢啊,你没事吧?没被人欺负吧……”
话说到一半,被赵慎琢的娘一胳膊肘推到一旁去,“赵慎琢,你没依着这群王八羔子做坏事儿吧?!”
赵慎琢心慌了一下,“没有,只是一些小忙,其中有了误会,让你们遭了这份罪。对不起,爹娘。舅舅他们呢?”
“这样啊?那就好!你舅这会儿在隔壁屋午睡呢,你知道他们一家子懒汉。”赵慎琢他娘语气里略透出几分嫌弃,“你也甭担心,我们在这儿好吃好喝,就是不能到处走走,闷死我了。”
见爹娘他们没有被虐待,赵慎琢多少松口气。待获得自由,定要拿出攒下的银子,请家人们尽情的吃喝玩闹,然后找这帮绑匪算账。
绑匪们没给他们太多的交谈机会,拽着赵慎琢回到之前的屋子里。
想着很快就能和家人团聚,赵慎琢也不计较这么多了,爽快的说道:“东西藏在我左脚的鞋子里。”
有人抬起他的左脚,脱下鞋子。鞋底是特制的,较其它稍厚,取下鞋子的人揭开鞋垫,拿出双鱼佩。
“没错,就是这个。”
赵慎琢听出那人语气中压抑着巨大的喜悦,暗暗的放下心,“我们的交易算是完成了吧?可以放走我和我家人了吗?”
那人没有立即回答,徒手将双鱼佩一分为二,夹在木片中的东西落在他腿上,一只小小的金钥匙和一张盖有红色印章的纸片。他的目光落在那印记上,一怔,伸出的手颤抖着拿起纸片,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果真如此……”
赵慎琢不知道他的举动,更不明白他此话的含义,又催问了一句:“是否能放我们离开?我懂江湖上的规矩,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你大可以放心。”
那人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话,捏着纸片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喝问道:“你说这东西被临阳侯放在百宝箱里?”
赵慎琢耐着性子,答道:“是,和他从小收集来的东西随意的放一起。”
那人将纸片连同双鱼佩、钥匙一起放进桌上的锦盒里,然后抿口茶,重新扫向赵慎琢的目光冷冷的,“暂时不能放你们走。”
“为什么毁约?”赵慎琢蹙起眉头,那人的手指关节敲打着桌面,他听到玉石摩擦的细小声音。
“我要你留在临阳侯府,继续假扮裴岳棠的妻子,直到五月十八。若最后一日发生任何危及到裴岳棠性命的事情,你一定要带着他脱身,躲到涟安县的常阳客栈。之后,你便可与家人团聚。如果你胆敢提前离开,亦或者没能使得裴岳棠顺利脱身,就等着收尸吧。”
这人好像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赵慎琢心里有这样的感觉,如果临阳侯有危难,他愿意竭尽所能救他,以弥补亏欠,但是他想弄清楚到底会出什么事。
“临阳侯府一向宁静太平,听你之言,将有大难临头?”
那人冷冷的说道:“与你无关,你只需听我吩咐行事。”
赵慎琢又道:“我一介草民,不是诸葛神算,也不是神机军师,猜不到想不透临阳侯府到底会有何变故。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可我连事先准备的机会都无,倒是你替我有这样的自信,先谢过你了。”他嘴上客客气气 ,实则含着嘲讽之意。
那人冷哼一声,“不过是多一重保障罢了。为了家人,你连女子都扮得,这件事想必也不在话下。”
对方三缄其口,赵慎琢明白这样的态度问不出一个所以然。对方不愿说,他也只有悲观的做最坏的打算,幸好以目前对侯府地形的熟知与江湖上的人脉,他有八成的把握带着临阳侯离开。反正只有五天而已,忍过去雨过天晴、绑匪倒霉。
“好,我答应你,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