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笑声越发有些不堪,他转头离去,与等在府衙门口的赵慎琢一起,回到裴宅。
杨瞻正在灶间里忙的热火朝天。他瞧见夫妻两个,笑着打招呼,“一会儿吃饭了。”
他不知道杜铮来过,更不知裴老妇人过世的消息,当两口子又出去玩乐。
裴岳棠深深看他一眼,洗过手,和赵慎琢围坐桌边等着开饭。
很快,厨娘端来四菜一汤和米饭,杨瞻解开围裙,坐在离他们俩最远的地方,笑着说:“今天红女侠不回来吃饭,我们开饭吧。”
菜依然美味,吃饭时三人却一言不发。
气氛渐渐的有些凝重,杨瞻慢慢的嚼着菜叶子,眼角时不时的飘向裴岳棠,淡然的神色之中透着某种叫人心惊的感觉。他顿时觉得味同嚼蜡,心情越发的沉重。
快吃好时,裴岳棠开口了,“杨兄,我与内子要离开灵武几日,裴宅交给你打理了。”
杨瞻一惊,“裴兄要去哪里?可有人保护?”
“公事要办。”裴岳棠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杨瞻低下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问。
而这时,裴岳棠又说了一句令他魂飞魄散的话——
“杨兄,你是韶王的人,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摊牌
杨瞻抬起头,傻愣愣的望着裴岳棠,像是没有听懂他刚才的话。
赵慎琢瞬时望向杨瞻,如果真是韶王的人,那么真正指使他偷取双鱼佩的不是唐堪,而是杨瞻。可是这段时间,不曾听到裴岳棠提及祝东岐口中的公子和韶王半点,怎么会突然断定呢?
裴岳棠放下筷子,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知道有一伙以祝东岐为首的人,奉韶王的命令,跟踪我至此,想要查到双鱼佩的下落,用以争夺皇储之位。现下,他们已经被鹰天府的人就地解决,韶王也被圣上责令思过半年。但是我仍旧好奇祝东岐口中的公子是谁,起初我以为是唐堪,但前两日你一夜未归,让我断定这个人,是你。”
他望着杨瞻,眼睛一眨不眨,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杨瞻搁在膝头的手慢慢地收紧。
裴岳棠继续说道:“我是故意让你知道叶文武向我求救,故意要你配合在他面前演一出戏。我确实从未想过要帮他,因为在等你出手。”
“裴兄为何要试探我。”杨瞻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你,从没想过你这个时候到灵武没有其它目的,不是唐堪需要借你掩护,就是你借唐堪接近我。”
话音还未落,杨瞻的眼睛已经红了。
裴岳棠咄咄逼人,“杨兄可有话要说?”
杨瞻缩了下肩膀,垂下头不说话。
裴岳棠倒了两杯酒,慢悠悠的和赵慎琢一起品尝。
对杨瞻来说,屋内的宁静格外的压抑,眼角余光可以看到对面紧挨着坐在一起的人,而他,孤零零的坐在这一头,短短的距离像是隔阂了一个世界。
他向来不怎么喜欢和人说话,特别是面对父亲和裴岳棠,更是容易变得脑袋里一片空白。每每要和他们说话,总要将词句在心中斟酌许多遍,才敢说出口。还用说那样的秘密吗?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对裴岳棠解释,恨不得立刻逃之夭夭,可是腿像生根扎进了地里,沉重的动弹不得。
“罢了。”裴岳棠显得失去了耐心,牵着赵慎琢的手起身,“我会通知鹰天府的人,杨兄好自为之。”
眼看着两人踏出门槛,将要双双离去,杨瞻不知不觉间额头已满是汗水,他猛然跳起来,大喝一声:“等一下!”
这一喊,赵慎琢先回过头。
如绑匪头目如出一辙的嗓音!
“我说,我全都告诉你。”杨瞻捂着脸,连连后退,踢翻了凳子,状如疯癫。
裴岳棠示意赵慎琢在门口等候,自己重新回到屋内,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杨瞻颤颤巍巍的接过,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父亲确实支持韶王,一心寻找让韶王立功竖威的机会,而我恰好知道有一样关系前朝的物件在临阳侯府上,怕暴露自己身份,于是向唐兄借了别庄做为秘密据点,然后请人去偷。之后物件意外丢失,我怕惹恼韶王和父亲,又怕他们派出的人会伤害你,所以主动要求调任到灵武,暗中查找那东西以及前朝乱党的动向。”
终于确定绑匪是杨瞻,赵慎琢握紧拳头,克制住上前一拳打中他鼻梁的冲动——此时还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裴岳棠看杨瞻可怜巴巴,语气却丝毫未放软,又问道:“你是如何比圣上更早知道双鱼佩的?”这一处疑点太大,圣上的眼线怎么也要比一个尚书的更多更厉害,却反而叫后者先查到消息?置鹰天府的脸面何在?
杨瞻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一下,眼中透出深深的恐惧和悲伤。
“……我,在机缘巧合之下知晓的。”
“是吗?”裴岳棠蹙眉,目光锐利。
“……是。”他再没有多余的勇气说出那个深埋在心底的秘密——曾亲眼目睹裴家人的尸体运出天牢的他,终因忧思过度而亡,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回到七月的某一天。而后疯狂地找寻办法,想要先鹰天府一步找出双鱼佩,他必须承认自己存着一部分私心,既想救裴岳棠又想讨好父亲和韶王。
所以,他终究再无脸面说出埋藏十年的话,更何况裴岳棠现在已有深爱之人。
裴岳棠审视着杨瞻。
前世之时,根本没有双鱼佩丢失一事,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他想到一个可能,却觉得没有和杨瞻证实的必要。他更关心的是杨瞻还知道些什么,叶文武及其背后的人的动向。
“祝东岐他们失踪,后来韶王被罚,我明白双鱼佩是绝不可能再回到我手上,于是重心转移到调查前朝乱党,正好叶文武送上了门,让我隐约猜到他有所关联。叶文武的家人是被我派人掳走的,随后我暗中叫人送信约叶文武在城外见,逼他说出背后的人。”
“有结果了吗?”
“有。”杨瞻大大方方的承认,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我查到他背后之人目前可能躲在武威郡,乃是前朝尚书仆射,受废帝托孤的官员。”
“这些情报,你传回帝都了吗?”
“尚未,我想等消息确实了再去信。”
裴岳棠拍拍杨瞻的肩膀,微微一笑,“再接再厉。”
“……”杨瞻一脸诧异。
“消灭这些为祸苍生的乱党,身为臣子的你我皆有责任。”裴岳棠又是往常那副平和温柔的模样,细声细语的对杨瞻说道:“多谢杨兄救命之恩,为报答此恩,你所行之事我不会上奏圣上。后会无期。”说罢,与赵慎琢一道离去。
杨瞻跪坐地上,绝望猛然涌上心头,不禁掩面痛哭。
两日后的傍晚,赵慎琢和裴岳棠出城,乔装成商贩的护卫们此时在城外等着汇合。史应忠拎着糕点来送行,红素衣也站在裴宅大门前,和赵慎琢说了好一通悄悄话,引得裴岳棠目光频频。
“忠叔放心,有一批人马顺着叶文武这条线去追杀左仆射借此立功,”裴岳棠从好不容易分开的赵慎琢和红素衣身上挪开目光,笑着对站在马车窗边的史应忠说道:“你好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了。”
史应忠喜出望外,“贤侄辛苦了,这盒糕点带在路上吃。”
“多谢。”裴岳棠收下糕点,放好帘子,嘱咐老童上路。
“刚才你和红前辈说什么呢?”车厢里只有他和赵慎琢,张口问道。
赵慎琢道:“我请前辈好生盯着杨瞻,等我回来找他算账。”
裴岳棠捏了捏赵慎琢的手,在嘴角轻啄一口,“敢欺负我夫人,以及岳丈和丈母娘,算账的时候带上我一个。”
赵慎琢抱着手臂,应道:“好好好,到时候你冲第一个。”
裴岳棠搂住他的腰,亲密的靠在一起,“嗯,保准儿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跑的快。”
作者有话要说:
☆、回京
从帝都到灵武时,一路谨慎小心不免耽搁时间,所以用了一个多月才走到。而这次回京,一行人快马加鞭,竟是不用一个月就已接近帝都。
裴岳棠一路上再无心情赏雄伟壮阔的群山险岭,倍加珍惜和赵慎琢在一起的每一刻。
赵慎琢能觉察出一丝裴岳棠越加的体贴之中,透出的异常。
他想,确实该和裴岳棠认认真真的谈一谈了。
他坚信他的决定,但不确定他有一起走下去的胆量。
这一日,车队终于抵达裴家墓园所在的山脚下,先派人上山查探,确定周边没有圣上的爪牙盯着,据说有几个裴家人在祭拜。裴岳棠只允许一名护卫跟随上山,其余人躲在树林子里等候。
裴岳棠下意识的想避开家人,但转念一想此时不见,再想见面不知要等多少岁月。
“走,上山。”山路有些陡峭,他伸出手,要扶着赵慎琢。
赵慎琢只是与他十指相扣,扫一眼远远跟在后面的护卫,低声道:“我是习武之人,这点山路不在话下。”
裴岳棠目光宠溺,笑道:“可我恨不得将你捧在掌心呵护。”
他目光流连在赵慎琢身上,时下女子好穿男子衣衫或是款式简洁大方的胡服。赵慎琢为行动方便,换上一件他的衣服,头发高高束起,脸上化了淡妆,让人看起来仍像个女子。
他的阿慎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裴岳棠的目光过于热烈,赵慎琢拽着他往前走。
裴岳棠笑了笑,与他并肩同行,相握的手攥的更紧。
到达山腰处的裴家墓园时,天色变得阴沉,似乎将有风雨来临。
裴家数代人埋葬此处,而裴瑱不仅有爵位在身,更是圣上的左膀右臂,因此占据了此地风水最好的位置,且墓地修建的极为气派。
想到为父亲修建墓地的,便是害死他的人。
裴岳棠心中悲凉,目光落向父亲墓地旁那个新立起的石碑。
再怎么忍下泪水,但眼眶还是红了。
他知道娘的身体近年越来越不好,花费了大量的人力钱财寻找名医却效果微乎其微,他照顾娘也照顾好自己,不想让她再操心忧虑,可不想……终究是这么快天人永隔。
“爹,娘,岳棠来看你们了。”他低低的声音在微微的颤抖,和赵慎琢一起摆好带来的贡品香烛。
之前不知是哪个亲戚来过,已经摆了一些,但现下人不见踪影。
只当人已经下山,和他们走岔了路。
裴岳棠和赵慎琢双双跪在墓前,为二老磕头。
赵慎琢看眼双手合十,极小声的向爹娘诉说什么的裴岳棠,又望向裴老夫人的墓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对不起,裴老夫人。”他真挚的表示迟来的歉意,心中的愧疚恐怕永远也弥补不了,所以他要更爱护裴岳棠,永远的伴他左右。
裴岳棠忽地抓起他的手,面色认真严肃,声音不高不低的对着爹娘的墓说道:“岳棠此前与阿慎拜堂成亲,此后心意互通,相守一生。爹娘在天有灵,恳请原谅岳棠此举,实在情之所钟,此生不渝。”末了,他也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看向赵慎琢,俯身抱住他。
赵慎琢有些许的安心,想来自己之前恐怕是多虑了。
这时,旁边小林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赵慎琢和远处的护卫顿时警戒,紧接着两女一男从林中钻出来。
“慕棠?唐兄?”裴岳棠唤道。
郑慕棠被吓了一跳,但躲过了唐堪的搀扶。她惊讶的上前来,问道:“表哥,表嫂?你们怎么回来了?”
她听说圣上不准表哥回京祭拜的事,现在表哥出现在帝都城外,那可是抗旨的大罪。想到这,她不由的紧张起来,看向唐堪。
唐堪忙说,“放心,我不会向圣上提起一字半句。”
“我回来祭拜母亲。”裴岳棠拉着赵慎琢起身,“这会儿便要回灵武了。我离开这段时间,娘她怎么样?”
他不是怕娘也是遭圣上毒手,因为圣上需要人质。而是他真的很想知道他不在身边的时日,娘究竟过的如何。
“你走后,舅妈还是老样子,时常说要照顾好自己,等着表哥你回来一家团聚。但是……以前落下的病根,到底……”郑慕棠哽咽着说不下去,低头抹泪。
裴岳棠擦了擦眼角,又问:“现在家中如何?姑姑她怎样了?”
好一会儿,郑慕棠才开口:“侯府有老管家照看,我们一直在郑家宅子住着,圣上说是体恤功臣遗孤,每月按时发银子又派了些人来伺候着,但娘说这是圣上在监视我们呢。其他亲戚家中,亦是如此。”
气氛比这阴沉沉的天色更为压抑,裴岳棠长长的叹口气,却舒解不了心中愁闷。
唐堪忽然插嘴,“岳棠兄放心,圣上不会对他们怎样的。”
“不用麻烦你。”开口的却是郑慕棠,“娘已经给我定下亲事,我们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