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虚掩的房门,看到桌边的身影,他松口气,“杨瞻准备的馄饨和面条,我亲手煮的。”
“侯爷费心了。”赵慎琢拿起筷子。
裴岳棠见他面色如常,遂试探的问道:“赵少侠,你觉不觉得总喊我侯爷,显得非常生分?我原以为我们同甘共苦这么久,应该不再只是我请你做护卫这么简单了吧?什么时候,我们能换个称呼来喊对方呢?”
赵慎琢道:“你不称呼我为少侠的时候。”
话音刚落,新的称呼已经喊出口:“阿慎。”
“……”赵慎琢手一抖,刚夹住的馄饨掉回碗里,溅起的汤汁落在手背上。
裴岳棠二话不说,直接用自己的衣袖擦去汁水,迟疑的问道:“你不喜欢这么喊你?”
“不是。”赵慎琢摇头,爹娘亲戚唤他“慎琢”,旁人喊的五花八门,却从没人用“阿慎”。说不上亲昵,一般朋友之间也会取一个字冠上“阿”来称呼,但是从裴岳棠的口中听到,却别有意味。
见他不反对,裴岳棠松口气,笑道:“如此,以后便这样称呼你了。”
赵慎琢点点头,打算继续吃面,发现裴岳棠直勾勾的看过来,不是面,而是他的脸。
“怎么?”
“我已经改了,你呢?”
“容我想一想。”赵慎琢确实要琢磨一下,阿岳、阿棠之类,他喊不出口,如果学唐堪他们喊裴兄之类,大概又会被嫌弃生分。
裴岳棠不急,喜欢被赵慎琢记挂着。
他的手还按在赵慎琢的手背上,两条红绳在烛光照耀下,颜色艳的动人。
作者有话要说:
☆、心意
赵慎琢吃完馄饨面,抬腿走人。裴岳棠没再拦,只问是什么事。
他答道:“私事。”
不能让裴岳棠知晓去明徽别庄拿回双鱼佩的人正是他,但也确实是私事。
那是唐堪的人,而唐堪可能是绑架他家人的绑匪,这一桩事还没有了呢。
既然那人出现在灵武,对他出手试探,说明唐堪很可能并没有真正离开,并且认为偷走双鱼佩的人和裴岳棠在一起,那么他的目的就很明显了。
双鱼佩,祸国殃民的双鱼佩。
他不管唐堪要双鱼佩是为了保全裴家,还是另有图谋,总之这口恶气是要出的。
夜晚降临后的灵武,除了大金河边的酒楼妓馆,其余地方黑沉沉、静悄悄的,使他轻易地隐匿身形的同时,也方便对方躲藏。
那人既然来查裴岳棠,必然不会走远。
寒冷的夜风裹着黄沙,在清冷的月色下仿佛细雪,稍一不注意便会被迷住双眼。好在来灵武已有数日,他很快习惯了这里糟糕的风沙。唯一不适的是裸露在外的手因为气候干燥而皲裂,裂开之处渗出血丝外,往往伴随着痒痛,不过还能忍,倒也没觉得有碍。
赵慎琢顺着墙根行走在阴影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哪怕是极细小的动静也不放过。
那人会出手试探,在容貌完全不同的情况下,必然是靠姿态和身形来判断。他想到这一点,于是走起路来配合现在恶汉的模样,甩胳膊,跨大步,像只张牙舞爪着横行的螃蟹,但行动之间毫无声响,就这么在裴宅周围走了整整三圈。
那人不在,倒有一个乞丐缩在一处破屋门口,借着月色,认出昨日正是他向仵作打听老乞丐死因。
临阳侯就在裴宅里住着,守株待兔这一招能用的上,所以不急于一时。
赵慎琢往他面前一站,大约是此时恶汉气势惊人,那乞丐猛地睁开眼,吓得浑身哆嗦,在开口求饶之前被赵慎琢捂住嘴巴,示意他噤声。
乞丐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配合的点点头。
赵慎琢盘膝而坐,掏出口袋里的铜板全塞进乞丐的手里,“向你打听一件事。”
这些铜板少说够吃半个月的烤大饼,却让乞丐更觉得奇怪,仍旧缩成一团,怯怯的说道:“大爷想知道什么,小的一定全部告诉你。”
赵慎琢瞥一眼他的穿戴,问道:“你是丐帮的人?”
乞丐一听,知道是道上混的,卸下大半防备,连忙应道:“是是是,小的名叫阿昌,是丐帮西北分舵郑长老的徒孙。”
赵慎琢点头,又问:“昨日那位死去的老者,我曾看到他在街上拉着一位夫人,说忠记烤饼铺有鬼,是怎么回事?”原本他没把老乞丐的死当做一回事,但现在牵扯到甄刺史和叶文武,那就不寻常了。叶文武诬陷甄刺史,不会无缘无故把一家糕饼铺牵扯进来,那么忠记糕饼铺里出现的必然不是鬼,而是人,轻功了得的人,所以一来一去容易被当做鬼影。
一说起老乞丐,阿昌的眼里泪光闪闪,“老头子虽然有些疯癫,但人是好的没话说,经常分钱和食物给我们。但有一点让人受不了,他总和我们说忠记糕饼铺闹鬼,不让我们去吃铺子施舍的糕饼。可我去过好多次,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赵慎琢有些失望,“这么说,你从未见过?”
“是啊。”阿昌抓抓头发,“大爷,你不会真信老头子的话,认为铺子闹鬼吧?咱们这穷乡僻壤,鬼才懒得来呢。”
“你说的有理。”赵慎琢赞同道:“吓了老子一大跳,明儿去买点心孝敬婆娘。”
阿昌听他语气一会儿斯文一会儿粗蛮,眨巴眨巴眼睛,已是看不懂眼前这人到底是怎样了。
赵慎琢琢磨了一小会儿,问道:“小子,老子给你一个赚钱的机会要不要?”
阿昌一听,立刻甩开疑惑,一脸渴望的说道:“大爷尽管说,小的要能办到,一定办到最好!这样才不辜负我丐帮威名!”
赵慎琢指着左右,“你找几个信得过丐帮朋友,帮我瞧着这儿,最近有没有一个大约二十多岁,个头有这么高,脸色冷冰冰,操着帝都口音的年轻男人出没。这小子欠了老子一百两白银,你们要找到他住哪儿,老子分你一个银元宝。”
一想到银元宝,阿昌口水快要流出来了,仔细回想一通,说道:“这样的人,小的前两天就开到他在附近晃悠了。大爷放心,明天要还能看见他,小的一定帮您弄清楚他住哪里。”
赵慎琢拍了拍他的肩膀,“麻烦你了。”说完,他起身往刺史府方向去,打算再到甄家和叶家探查一番。
回到裴宅已是子时,卧房里烛光幽幽,灯下的人精神抖擞。
“侯爷还没睡?”赵慎琢注意到自己回来时,临阳侯松了口气。
裴岳棠道:“阿慎不回来,我担忧的睡不着。”
赵慎琢淡淡的说道:“侯爷无需忧心,我在外时会小心谨慎。”接着他转开话题,“忠记糕饼铺出现的鬼是什么人,目前还无法确定。叶文武家暂无异常,我在甄刺史的书桌上看到一封急报,应是白日里就收到的,说鸣沙出事,有流寇作乱,围攻县城,疑有占地为王的意图,请求甄刺史派兵支援。”
裴岳棠道:“今日散衙,甄赫并未提及此事。莫非……他想用流寇来对付叶文武?”
事先不知情,半路遭遇穷凶极恶的流寇,必是九死一生。
赵慎琢在回来路上,想好了一番说辞,又道:“我怀疑唐堪回来了。”
裴岳棠摸下巴的手一顿,没有问他如何发现的。
赵慎琢接着说:“我已联系本地丐帮的人,密切监视周围,查出他到底藏在何处。”
“嗯。”裴岳棠点头。
赵慎琢让他静静的思考问题,自己去隔壁沐浴。
等他洗好了回来,裴岳棠仍在桌边坐着,见到他,眸子亮晶晶的,从怀里摸出一罐东西。
“这是我跟红女侠打听,借来的药膏,有滋润皮肤,止痒祛疤的功效。”
“嗯?”赵慎琢不解的看他向自己伸出手。
“我给你擦药。”裴岳棠笑道。
赵慎琢迟疑片刻,最后还是伸手,看着裴岳棠手指挖了一点药膏,然后轻轻地在手背上推开。他的动作轻柔仔细,原本痒痒的手背在药膏的滋润下,有一种清凉的舒服感觉。
他望着表情认真的裴岳棠,裴岳棠此刻也恰好抬起头,四目相对,笑意深深。
赵慎琢心中一暖,在这个风沙肆虐的寒夜。
作者有话要说:
☆、演戏
第二天清早,赵慎琢照例扮作临阳侯夫人,送裴岳棠出门。
两人看似恩爱的小声说完几句话,就看到杨瞻快步走来。
不知怎的,赵慎琢心口一阵气血翻涌,他暗中运气,却发觉经脉受阻,若强行打通,必是大伤内力。
他讶异非常,但是在杨瞻走到近前,和他们打招呼时,身体的异常如来时突然,消失的也突然。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走了。”裴岳棠没有觉察到“妻子”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揉了揉经过一夜已柔滑不少的手,“你和红女侠玩儿的开心。”
赵慎琢点点头,目送裴岳棠离去。
快要走出这条街时,裴岳棠回过头,向门前的他挥手示意,今天天气好,没什么风沙,艳艳的阳光毫无保留的洒一地,使得那张笑脸更显明媚。
赵慎琢颔首示意。
杨瞻转过头,这副场景落在他眼中,感到的是夫妻之间依依不舍之情。
“裴兄与嫂夫人恩爱之情叫人好生羡慕。”
裴岳棠得意之余,安慰道:“祝愿杨兄早日觅得良缘。”
杨瞻红着脸低下头。
等临阳侯拐过街角,赵慎琢立刻快步返回后院,半路上遇到打着哈欠、懒洋洋从卧房里出来的红素衣,便将自己刚才的不对劲说与她听。
红素衣听了,替他把脉瞧了瞧,并无异常。
“莫不是你练功走火入魔?”
赵慎琢摇头,“我有些时日没练了。”
“不是走火入魔,也不像中毒吃错东西,那会是什么?”红素衣觉得匪夷所思。
提到中毒,赵慎琢想起一事。他在查看云大夫所赠药物时,发现一瓶药丸,除强身健体之外,更可化解百毒,药效持续三个月,可惜的是这种药一年只能吃一颗,且需在中毒前吃,武功达不到一定境界的人也不能吃,否则他十分想给临阳侯一颗。
难不成真是中毒,却又恰好被药丸化解?
可又是如何中毒的呢?
赵慎琢摇摇头,想这个无用,等抓着人了不就知晓一切?
却不知毒药是使人病痛还是身亡,还好此事仅针对他而来,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对红素衣说道:“有一件事,麻烦红前辈。”
红素衣应道:“赵郎君尽管说。”
裴岳棠刚从堂屋出来,就听衙役来报:“裴司马,贵府上有人来找,说是急事。”
“快请。”裴岳棠好奇这会儿能有什么事?相反,他倒有事要和赵慎琢说。
不多时,红素衣脚步匆匆而来。她一身红衣,容貌又极为艳丽,引得满院目光纷纷投来。
红素衣一脸焦虑,“侯爷,夫人突然病了,脸色苍白,腹痛不止,您快回去看看吧!”
正巧甄赫与叶文武一前一后出来,甄赫知晓临阳侯爱妻心切,点头道:“侯爷快回家吧,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以与我说。”
“多谢。”
于是院子里一众灵武郡大小官员看着临阳侯急匆匆跑出去。
裴岳棠是真以为赵慎琢身体不适,尽了最大的气力一路狂奔回家,踹开大门,跑进卧房。
赵慎琢全须全尾的坐在书案后,看到头发稍有凌乱的临阳侯,愣了一下,“侯爷这么快就来了?”
红素衣笑而不语。
裴岳棠这才知道被骗了,轻咳清嗓子,“阿慎怎么了?”
红素衣听他们变了称呼,抿着嘴憋笑。
赵慎琢将今早的异常告知他,“……我寻思至少不是短时间内取人性命的毒药,所以下毒的人一定会来,以某件事威胁你我。”
“你确定毒解开了?”裴岳棠不信世上有这等神奇的药丸,抓住赵慎琢的肩膀,盯着脸一顿看。
他不会看脉象,但也知道医术之中有“望”这一项,想看看能不能从脸色之中瞧出端倪。
赵慎琢被他炙热又担忧的目光看的略不自在,轻轻地挣脱他的手,“确实无事。我现在只是装病,又叫红前辈大张旗鼓的去找你,便是引下毒的人上钩。”
裴岳棠这才彻彻底底的松口气,“接下来怎么办?”
“阿京去请大夫了,红前辈会装作侯爷夫人……”赵慎琢发觉裴岳棠脸色微微一变,无奈的说道:“还是我来装吧。”
裴岳棠眉头才舒展开。
赵慎琢真不明白这种事有何好纠结的。
“红前辈会一种功法,可暂时改变脉象,届时我再装作痛苦难当的样子,大夫瞧不出到底是何病症。你重金寻医,将事情闹大。”
裴岳棠眯起眼睛,似乎觉得十分有趣,点头道:“好。”
红素衣是老江湖,看得出裴岳棠是什么心思,当下忍不住了跑出去笑。但一小会儿又回来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