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岳棠淡定道:“陪我历经生死,自然是要关心一下。”
“哦。”唐堪瞥眼“护院管事”的身影,拉着两名好友到路边歇息。有随从从马车上搬下几张小凳,备上茶水。路上的蒙面人尸体和唯一的幸存者正由刺史所带的兵马处理,至于他们赶路要用的马车,自有他的随从回城里去买。
唐堪兴致勃勃的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却见两个好友心不在焉,有点儿不高兴,一左一右扯住两人衣袖,拽到一处来,“你们两个年少时一块儿读书多开心啊,怎么十年不见就生分成这样了?以后还得在同一个郡城里做事呢,快熟络熟络。”
杨瞻腼腆,轻声“嗯”了下。
裴岳棠面露疲色,哈欠连连,“路上有的是机会。”
“……好吧。”唐堪拿他没办法。
不消一刻后再次上路,裴岳棠极后悔起这一句“有的是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夜里
“哪有下人和主人家同坐马车的道理。”唐堪眉头紧蹙,不耐烦的挥挥手,“你去骑马。”
裴岳棠在赵慎琢离去前,开口道:“路上不知有何变数,老关坐在车上,我安心。”
“坐车里遮蔽视野,哪有骑马看的清楚?”唐堪反驳他,“再说了,在车里和骑马走在边上,不都一个样儿吗?岳棠兄,你就别磨磨唧唧的了,一会儿天黑了要赶不到县城了。”
赵慎琢向裴岳棠使了眼色,他们两个的关系不能显得太过亲密,否则必定引人怀疑。裴岳棠这才乖乖的与唐堪、杨瞻钻进车厢内,老童依旧负责赶车,阿京和唐杨二人的随从坐在后面一辆堆放行李的马车上,另外还有一队洪刺史派出的兵马夹道护卫。
红素衣向骑上马的赵慎琢眨眨眼睛,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
这样一个美丽无双的女子笑起来,早就荡漾了那些男人们的心,唯独赵慎琢恪尽职守,观察四周动静。
红素衣见他那副认真模样,笑着凑到近前,低声说道:“赵郎君,怎地一直不与奴家说话了?”
赵慎琢斜看她一眼,无奈叹息:“红前辈如何识破的?”
“你身上的味道。”
“前辈说笑了。”
红素衣轻轻笑了一阵,最终恢复了正经的脸色,“赵郎君,这是你接的新生意?”
赵慎琢应道:“是。前辈呢?”
“我也是。”红素衣瞧眼崭新而宽敞漂亮的马车,“我愁银子不够花,正巧杨公子雇我保护他平安。一路过来,也算是平平安安,不过……我看刚才情形,这以后的路恐怕是不好走了?”
赵慎琢看得出红素衣眼中的探究,思忖一番后说道:“裴公子的父亲曾在前朝任要职,而后又在本朝为圣上重用,必然为前朝之人憎恶。有的人觉得父债子还,所以来找裴公子算账吧。”
红素衣望向前方,笔直的道路蔓延向远方,尽头消失在一片黄沙迷雾中,似乎在表示着看不清、猜不透的未来。
“此路难行啊。”她长叹一声。
“红姑娘,您是不是走累了?要不小的给您捶捶肩膀?”一个贼眉鼠眼的士兵放慢脚步,笑嘻嘻的盯着红素衣。
红素衣正好一脚踹在他后背上,在银铃般的笑声中看着那人踉踉跄跄几步,扑倒在地,啃了满嘴的土。
“区区蠢辈,只配吃奴家一脚。”
那人狼狈的样子引得其他人哄笑,最后乖乖的缩在队伍之后,不敢再有调戏之举。
之后一路顺遂的来到弘化郡境内,护卫工作转由弘化刺史负责。尽管一个是毫无实权的闲职一个是八品小官,但有裴岳棠临阳侯的身份在,加之陪同的唐堪是长乐公主之子,刺史尽职尽责,清场了城内最好的客栈安排众人住下。
“你,还有你,在屋里值守。”唐堪点了赵慎琢和阿京两人,对一旁的红素衣笑道:“红女侠请早些歇息吧。”
“好。”红素衣暗中向赵慎琢做了个鬼脸,去隔壁的房间。
为了安全起见也方便保护,今晚裴岳棠、唐堪和杨瞻三人同住一屋,屋里有大床、软榻各一张,唐堪沐浴过后哈欠连连,一屁股坐在软榻上,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夜里踢被子,你们不想被我一脚踢下床去的话,别跟我抢软榻。”
裴岳棠拿他打趣:“你这毛病不改,休想当我表妹夫。”
赵慎琢看到唐堪的神色明显的变得晦暗,“若真能当你表妹夫,不仅这毛病能改,叫我一辈子不纳妾也愿意。可惜你姑姑,我母亲……大约是不愿结亲的。”
杨瞻道:“两情相悦便莫要气馁,有道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唐堪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忙笑起来调节气氛,“杨兄说的极是。”
裴岳棠安慰道:“待我回到帝都,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唐堪点头,“托岳棠兄吉言,睡吧睡吧,明儿一早还得赶路呢。”说完,他扯过被子倒头就睡。
杨瞻有些尴尬的看看裴岳棠,“若是裴公子不习惯与人同睡一张床,我也打个地铺好了。”那个叫阿京的护卫正好在床榻旁铺好了被褥,看起来也挺舒服的。
“没有的事,杨兄先睡吧。”裴岳棠和善的笑道。
杨瞻应一声,拖鞋上床,努力的缩在靠内一侧,把大半张床留给裴岳棠。
裴岳棠看一眼和阿京商量好值守时间的赵慎琢躺在地铺上,也在床上躺好。
杨瞻紧张的瞥眼背对着自己的裴岳棠,迟疑着开口道:“裴公子还记得年少时在弘文馆,我们曾坐在一起念书,老师夸奖我们书背的好,字也写的最好?”
裴岳棠有些印象,隐约记得那时候的杨瞻也似现在内敛腼腆。
桌上留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芒照耀在赵慎琢的睡颜上,宁静安详。阿京此时站在床边,全神贯注的观察四周动静,裴岳棠就大大方方的盯着赵慎琢看,所以对杨瞻的睡前谈话不怎么上心,草草的“嗯”一声。
杨瞻听得出他不想说话,强带笑意的说道:“希望到了灵武,我们一起努力。我睡了,裴公子。”
裴岳棠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的望着赵慎琢了,尽管那不是真正的容貌,可是他就是想看着这个人,这个有着斯文名字却是江湖有名的盗侠的人。
这样的举动来源于内心某种感觉,这样的感觉其实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从无到有仿佛进行的十分自然。
裴岳棠微微笑了笑,然后发现赵慎琢幽幽的回望着自己。
其实赵慎琢也被临阳侯的目光吓了一跳,那种古怪的、说不出是什么感情的眼神,他大概不是第一次从裴岳棠的眼中瞧出来,而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犹如针芒在背。
“早些睡吧,裴公子。”他轻声说道,翻过身去,用被子蒙住头继续睡。
裴岳棠颇感无奈,不过……背影也挺好看。
☆、半路
在地方军马的护送下,一路顺风顺水的走了一个月。期间,彭原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没有从唯一捕获的少年身上得到有用的情报,已经被押解往帝都交给鹰天府处理。另外,刺史亲自追查,未能再发现蒙面人的踪迹。
蒙面人也没有再半道拦截,一切都太平的有些不真实。而裴岳棠的心情不太平静,这日出了方渠县,车队行至晌午,他听唐堪不厌其烦的说着昨日的趣事,掀开帘子望见不远处的小河,高声命车队停下歇息。
赵慎琢去河边勘察周围,顺便打水。
河水清湛,流淌不息。
河面倒映着那张不属于自己的脸,很快,又映出另一个人。
赵慎琢不是没有觉察到有人靠近,而是知道这个人是裴岳棠,听脚步声就能辨认出来。
“可惜啊可惜。”裴岳棠蹲在他身边,伸手撩水,“这一路竟是再没什么机会,与你同坐车内,听你说过去的侠义之举。”
赵慎琢道:“裴公子可以去茶楼听说书人讲。”
裴岳棠摇头,“我想听最真实的,了解最真实的赵少侠。”
“为什么?”赵慎琢扭头看他。
裴岳棠俯身,用河水洗了把脸,然后抽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完水,正正经经的说:“我佩服敬仰赵少侠。”
“不敢当。”赵慎琢起身提水,车队那边,唐堪又眸光不善的望过来,“你又怎知我不会夸大其词,好让人觉得我厉害了得。”
裴岳棠跟在他后面,“我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确实,在再次与临阳侯相遇后,他几乎不曾对他说过假话。赵慎琢回头看了一眼,“在外还是切勿尽信人言为好。”
“多谢赵少侠提醒。信谁,我也是看对谁。”
“岳棠兄!”唐堪快步迎上来,斜眼怒瞪赵慎琢。
裴岳棠负手而立,气势有几分凌人,“唐兄,老关在我府中做事多年,恪尽职守,又一直教授我强身健体的拳法,我敬他是前辈,从不当下人看待,所以以后此等粗活,还是吩咐随从们去办吧。”
唐堪脸色一白,嘴角抽搐几下弯出灿烂的笑容,“岳棠兄你不早说。关前辈,失礼了。”
“无妨。”赵慎琢默默的走开。
唐堪指着林荫处,高兴的说:“杨兄买来十分好吃的桂花红豆糕,你快来尝尝?没想到这荒蛮之地,还有手艺不输御厨的糕点师傅。”
裴岳棠看一眼正在和阿京、老童烤兔子的赵慎琢,怀念起那晚同吃的野鸡,于是自小爱吃的红豆糕此时吃起来变得索然无味。
杨瞻小心问道:“裴公子是不爱吃红豆糕了吗?”
裴岳棠摇头,“天气热有些厌食。”
红素衣一身艳艳红衣,莲步轻移,坐在杨瞻旁边的石头上,笑道:“杨公子,奴家有几句话想与您说说。”
唐堪也凑过去听,裴岳棠又望向赵慎琢那边。
香喷喷的烤兔被几个人分食,赵慎琢捧着一条兔腿正要吃,冷不丁的觉察到那道专注无比的目
光。他转头望去,裴岳棠笑了笑。
赵慎琢看看撒了他们赵家秘制香料的兔腿,起身走到裴岳棠面前,“侯爷,吃吗?”
裴岳棠想了想,就着他的手撕下一块肉,吃了。
“……”赵慎琢淡淡问道:“裴公子胃口这么小?”
裴岳棠道:“你还没吃东西呢。”
“哦。”赵慎琢回到原地,安静的吃肉喝水。
虽然只有一小口,但裴岳棠觉得胜过人间无数。
又经过半月的奔波,车队终于即将到达目的地灵武郡。地处高原,风大沙多,每一个人或多或少的沧桑了些,唯有红素衣依然明亮光鲜的端坐在马背上,一脚踹开了前来搭讪的灵武官兵。
裴岳棠终于找机会甩开唐堪,拉着赵慎琢到僻静地方说话,“赵少侠,不知你是否愿意继续助我一臂之力?”
“此话怎讲?”
裴岳棠指了指藏有双鱼佩的腰带,“我曾告知赵少侠来灵武的真正目的,所以想请赵少侠继续保护我的安危外,协助我一起查清楚双鱼佩中的秘密。不过……一路走来,赵少侠也见到有多危险,若是不愿意,我理解也绝不强留。”
赵慎琢此行目的就是为了保护临阳侯安危,自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好。”
“……”裴岳棠有几分意外,这答应的也太快了。
赵慎琢为自己想好了理由,“反正我近来无事,而且裴公子也答应给我酬劳,何乐而不为。”
裴岳棠的表情十分愉悦,但一闪而过,接着有些苦恼的说道:“可惜有唐堪在侧,不知他几时回京,你我相处谈事多有不便。”
回想这一个多月,他和赵慎琢能单独说上话的次数实在寥寥,路上一个在马车里一个在马背上,半路歇息或是住店时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总会被唐堪拉去,与杨瞻一道说些他没兴趣的话题。
“所以呢?”细微的神色变化骗不过赵慎琢,他知道裴岳棠心中已有计划。
裴岳棠眼角余光瞥见唐堪又走过来了,附耳说给赵慎琢听。
“你!”赵慎琢眼睛一瞪。
裴岳棠一脸无奈,叹道:“裴某愚钝,只想到此招。”
“……好吧。”转念一想,赵慎琢接过裴岳棠塞过来的画像,转身离开。
唐堪瞪着策马离去的赵慎琢,问道:“老关去哪儿?”
“接一个人。”裴岳棠微笑道。
唐堪疑惑道:“谁?”
裴岳棠不愿多说,“来了你便知晓了。上路了。”
在灵武兵马的护送下,裴岳棠一行人安全抵达刺史府。刺史甄赫亲自率衙门里大大小小的官吏,在府门前迎接他们。
“侯爷,有失远迎啊。”甄赫客客气气的拱手,请众人入厅堂坐下,“得知侯爷要来,我即刻命人在衙门附近选了一块好宅子,已经打扫干净,安置好了日常用具,好让侯爷无后顾之忧。”
裴岳棠客气道:“让刺史操心了,裴某惭愧。”
“诶,”甄赫忙摆手,“您是侯爷,又是灵武司马,本官有您辅佐指导,是本官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