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慎琢一开始远远的跟在侯府马车后面,后来听迎面来的路人抱怨官府的盘查关卡越来越多,索性钻进林子里,绕了一大段路,才又重新赶上马车。
他看到马车旁跟着一个人,面熟的很,仔细想一想,不正是他扮作老乞丐时,热情的问他要不要去家中做工的那个年轻人?
那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
赵慎琢没有多想,始终跟随在马车后面。
越是往西北,越是危险。
如今各郡县虽归附朝廷,但无法全盘压制各方势力的暗潮涌动,更有贼匪一类趁机作乱,从中谋利。一般客商行人大多或成群结队,或雇佣镖局护送,在白日里行走于城外官道,尽量在夜间留宿城中客栈。但临阳侯却再一次在夜晚,停留在树林中。
他计划着明日一早装作路人,提醒临阳侯不要逗留城外,一边从褡裢里摸出几颗棋子,用力甩出去。
棋子穿行在草叶之间,忽地打在什么较为柔软的东西上,发出的声响被虫鸣盖过。
刚刚还在林中悄悄潜行的几人,仿佛化作石雕,纹丝不动,唯有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露出惊惧不安的神情。
“这地儿,我包了,都给我滚。”赵慎琢用黑布蒙面,恶声恶气的威胁那几个流寇。
“……”流寇们有苦难言,他们倒是想逃跑,但是不给解穴,怎么跑?
赵慎琢拾起落地的棋子,心想着明日投一份书信到附近衙门,由捕快来抓这些流寇,犯了什么罪该怎么判是官老爷的事。
他转过身,准备找个地方歇息,谁料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他三步开外的地方。
柔和的月光落在脸庞上,他认出是那个“热情”的公子。
“赵少侠,临阳侯有请。”男人说话斯文,举止有礼。
赵慎琢退后一步,语气恶劣,“我没空。”说完就抬脚要走,那人箭步上前,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他抬手就封了对方穴道。
这时一阵窸窣,男人背后,有人欣喜的唤道,“赵老弟?!”
赵慎琢歪头,看清后面那人面目,惊讶道:“杜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化解
明亮的火光照耀在围坐在旁的每一个人脸上,黑沉沉的夜色也带不来分毫的遮掩。
裴岳棠大大方方的盯着对面那张平凡无奇的脸,记得上次相见时明明还像个落难的俊雅公子,到底真正的赵慎琢是什么模样?
他之前问过杜铮,得到的答案是……“不方便说”。
不过由此,他更坚信赵杜二人的交情。
赵慎琢被那炽热专注的目光看的不自在,扭头与杜铮说话:“杜大哥怎会在此地?又是……”他没去看,只用手指指,“怎么和裴公子在一起的?”
杜铮解下腰间酒囊,先递给赵慎琢,叹道:“说来话长。”
赵慎琢注意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喝口酒,“我听。”
杜铮也不卖关子,有话直说:“半年前,我被调任到鹰天府。”他见赵慎琢面色如常,接过递回来的酒囊,痛痛快快的喝了一大口,继续说道:“此前我们接到线报,有一伙前朝余孽在城外汇合,手中握有与前朝有关的藏宝图与藏兵之地。府主十分重视此事,设下重重埋伏,谁料……听说那一天夜里,出现的人是你?我奉命追查,半路巧遇临阳侯,他与我说这也许是场误会,希望能有机会让双方坐下来好好解释清楚。”
赵慎琢转眼看向裴岳棠,后者对他微微一笑。
“我久仰赵少侠大名,希望能尽一份绵薄之力。”
赵慎琢冷声道:“万一我真与前朝势力勾结呢?”回想侯府种种,他不认为临阳侯是天真之人。
“我说过,信你不是。”裴岳棠的语气十分坚定。
不天真的说着毫无根据的天真话,赵慎琢一时无语,又听旁边杜铮问道:“我亦不信你与前朝余孽勾结,可那晚你为何会出现?”
“实不相瞒,我受聚仙楼之主姬朝花所托,取回被骗的茶花,”他答道,眼角余光瞟见裴岳棠请教车夫如何烤野鸡,忙的不亦乐乎,“与我同行的人肚子疼,我们才半路停下,到树林子里解决,然后遇上鹰天府的人。”
杜铮闻言,摸着小胡须沉思,“……是不是太巧合了?”
正忙着烤鸡的裴岳棠接话道:“确实太巧合,就好像刻意安排赵少侠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嗯……”杜铮点头,“回头得查一查聚仙楼,我一早觉得这地方有点儿问题。”
赵慎琢冷不丁的插话道:“裴公子是怎么知道在下与杜大哥相识的?”
杜铮也看过来,目光锋利。
裴岳棠泰然道:“早前听好友提过赵少侠一些义举,又听说过从没有贼匪凶手逃过杜捕头的手,除了赵少侠。于是在下大胆猜想,同样侠肝义胆的两个人,是否暗中结交为友。”他眉眼间聚起笑意,左右看看赵慎琢和杜铮,“看来,我是猜对了,庆幸。”
杜铮与赵慎琢对视一眼,以十年的捕快经验来看,他觉得临阳侯的话中有几分假。
不过还是要感谢临阳侯从中牵线,否则鹰天府抓到赵慎琢,本着滥杀三千不错放一个的原则,举刀就砍了,他可就少了人生一知己好友。
所以,他岔开话题,“如果不是巧合,让赵老弟出现在那里是为了什么呢?”
裴岳棠道:“我倒有个猜想,这是一招李代桃僵。有人想用赵少侠转移鹰天府的注意力,毕竟据我所知道到目前,唯有赵少侠一人成功躲过鹰天府的追捕,既是汪家那一次。鹰天府为了找到藏宝图等物,定会全力对赵少侠穷追猛打,而幕后主谋则逍遥法外,好暗中行动。”
杜铮点头赞同,“侯爷所想,与我一致。若真如此,前朝势力也不会放过赵老弟,凶险危急。”他紧蹙眉头,拿上身旁佩剑起身,“我立刻回京彻查此事。赵老弟放心,我定会使你摆脱杀身之祸。”
裴岳棠扬了扬手里烤的半生不熟的野鸡,“杜捕头不先吃点东西再走?”
杜铮摆摆手,“不吃了,得赶紧做事去。”
裴岳棠又道:“杜捕头,我还有一事请教,前朝势力是否再次蠢蠢欲动?”
“不错,”杜铮目光凝重,手指轻抚剑柄,“之前一直龟缩西北,近两个月开始活动频繁,试图渗入帝都城内,被我们抓到过两回。可惜这些人嘴硬,套不出任何用价值的情报就挨不过刑讯,死了。不过么,他们无外乎是觉得复国时机已到。”
“……入京。”裴岳棠垂眸,拱手道谢。
杜铮回头推开赵慎琢还回来的酒囊,“等我带着好消息回来,再取也不迟。”
赵慎琢要感谢,杜铮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眨了眨眼睛,随后快步走向林间。
在危难之时,有朋友的信任与相助,赵慎琢眼睛微酸,他避开裴岳棠的视线,揉了揉眼角。
“吃肉!”裴岳棠递过来烤好的一只野鸡,眸中满是温柔之色,“看赵少侠神情,想必又累又饿了吧?”
“不用。”赵慎琢再次拜谢,“今日多谢裴公子帮忙牵线,才能解我之困扰。我另有要事,此恩此情,来日相报。”
裴岳棠举着烤鸡,可姿态依然是优雅的,“赵少侠且慢,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赵慎琢停下脚步,“请说。”
“赵少侠行走江湖多年,有一身本事。而在下……受皇命需前往灵武,路途遥遥,凶险难测,身边无可信可靠之人护卫,不知可否请赵少侠护送我等前往灵武?在下会付给赵少侠丰厚的酬劳,而且……一路过来,官府不敢盘查我的马车,在杜捕头查清楚之前,你与我在一起最为安全。”
赵慎琢的目光扫过车夫和“热情”的公子,再想到临阳侯种种言行,一个长居帝都的贵胄,涉入江湖可以说像是送羊入狼窝,保不准什么时候就遇上危险。
“可以吗?”迟迟等不到答案,裴岳棠走近几步,目光中饱含期望之情。
虽说已经归还了双鱼佩,但是愧疚之情仍无法消弭。未来不可预知,也许一路顺利,也许充满荆棘,若是能尽己之力,护得临阳侯周全,也算是一种补偿。
“好。”赵慎琢用力点头答应,终于直视裴岳棠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同行
裴岳棠回一个温暖如朝阳般的笑容,又将手中烤鸡往赵慎琢面前送了送。
赵慎琢一天没怎么吃东西,确实饿了。他道谢接过烤鸡,没有放过调料的鸡肉,虽然有股肉香,但吃起来肉柴没味。不过对于肚子唱了许久空城计的人来说,此时吃什么都是香的,而且裴岳棠的手艺不差,没有焦也没有生的地方。
对面,裴岳棠和车夫有说有笑的烤剩下的鸡肉。
他想了想,从褡裢里摸出两个罐子,递过去,“撒一些,更好吃。”
裴岳棠看着那只被吃掉好几口的烤鸡,接过来后却交给了车夫,自己凑到赵慎琢身边,伸手要肉吃,“赵少侠能分我一些吗?赶了一日的路,我也饿的头发晕。”说着,他扶着额头似要栽倒一旁。
赵慎琢看他略显夸张的模样,往旁边挪了挪,撕下鸡腿递过去。
裴岳棠吃的津津有味,“其实这是我第一次烤野鸡,多亏有老童教我,否则要叫赵少侠见笑了。”
赵慎琢问道:“裴公子此去灵武所为何事?”
裴岳棠叹声气,鸡骨头丢进火堆里,“圣上命我为灵武郡司马,此官职虽为辅佐刺史,实为虚职,一般安排贬谪的官员、宗室担任。明面上是我触怒圣颜,所以被派过去吃苦,实则……”他注视着赵慎琢,实言相告:“不敢瞒赵少侠,此去是为了调查前朝乱党。”
赵慎琢恍然大悟,看来双鱼佩牵扯前朝势力,并且绝非小事,所以侯府才会被突然搜查,紧接着圣上派临阳侯前往灵武,想引蛇出洞。
“赵少侠是否有了顾虑?”默默观察赵慎琢脸色的裴岳棠突然开口,自己之前不实情相告就诱人答应,确实太不地道。但实在迫于无奈,生长于帝都、深居在侯府的他,圣上派下这样的差事,真真是九死一生。不过赵慎琢若是哪日要走,他也不会再强留。
“没有。”赵慎琢摇头,“若惧怕危险,我怎会行走江湖。我知晓江湖险恶,也与各种人打过交道,所以裴公子不必担心我撂担子跑人。只是,若有一天,裴公子认为我无法护你周全,务必早日另请高明,不必顾及我的颜面。”
裴岳棠微笑,火光在他眼中跳跃,一如往常的温柔。
赵慎琢望着他,有种回到侯府时的感觉,丝毫不会因前途未卜而惧怕担忧。
车夫老童笑呵呵的送上撒了调料的烤鸡和水,“别光顾着说话,吃东西。”
裴岳棠接过来,把大的那只野鸡分给赵慎琢,又倒好一杯水放在旁边。
面对如此照顾人的临阳侯,赵慎琢倒有了几分好奇之心。
吃过饭,时候也不早了,明天一早还得继续赶路。赵慎琢看到裴岳棠钻进车厢里睡觉,老童在火堆旁找了一块平整的地方,枕着包袱睡觉。那名青年目光炯炯,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和善的一笑。
“赵少侠也睡吧,今晚我守着。”
赵慎琢不放心,“我在周围转转。”他起身往林间去,一边从褡裢里摸出东西,在周围设下机关。转悠了一圈,没发现异常,回到火堆边,找了棵两人合抱粗的树,靠着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有极其细微的颤动,还有衣料擦过草叶的簌簌声,赵慎琢猛然睁开眼,警惕的望向声响来源之处。
身后的火光衬得来者身影高大,两三只萤火虫从面前掠过,莹莹光点落在脸颊上。
是临阳侯。
赵慎琢无语。
“吵醒你了?”裴岳棠提起手中的薄被,“山林夜间太凉,盖上被子免得染了风寒。”
“多谢。”赵慎琢伸手要接被子,裴岳棠已经俯下身,给他盖好了,然后笑了笑,回车厢上去了。
被子上有些温度,在冷风阵阵的山林间,带给他一丝暖意,刚才一直隐隐作痛的肩膀似乎也舒服了些。他叹口气,钻在被子里沉沉的睡去。
天明,马车继续向灵武前进。
赵慎琢仍旧一副中年人模样,但与昨日有了三四分的不同,脸色也不显得病怏怏了。他抱着手臂坐在靠车帘的地方,全神贯注的注意四周动静。
侯府节俭,马车本就不算大,加之放了换洗衣衫、被褥等行李,还有裴岳棠的那副明月琴,更显得车厢空间狭小。
裴岳棠换了两个地方坐,最后蹭到赵慎琢身边坐下。
赵慎琢斜眼瞥了瞥,再往另一边挪,他就要滚到车辕上去了。
可是车夫和那个名为阿京的青年已把车辕挤的满满当当,他就只有跳下马车步行了。他揉了揉肩膀,微微叹气。
罢了,保存体力要紧。
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