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对赵慎琢来说有些长,柔滑的布料贴在裸露皮肤上,感觉十分舒服。他看一下被收拾妥当的左肩,开口说道:“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姓。”
裴岳棠眉眼一弯,笑问:“请问阁下名姓?”
“赵慎琢。”老老实实的回答,因为没有欺瞒的必要。
“赵慎琢……”裴岳棠笑眯眯的重复一遍,看起来温和有礼,“你看,我不是知晓你名姓了?在下姓裴,名岳棠。”
“……”赵慎琢无奈的笑了笑,和在临阳侯府时相比,裴岳棠的举止言行又有些不同。
车轮“骨碌碌”地转动,行走在林间小道,难得的清风绿叶,宁静平和。
“赵,慎,琢?”车里,裴岳棠一字一字的念着,声音润朗好听。他似是想到什么,眸光一闪,用惊喜的语气问道:“你便是一年前,独闯汪府,在鹰天府众目睽睽之下,取走南海璇天岛丢失宝物,宝莲玉佛的盗侠赵慎琢?!”
作者有话要说:
☆、暂别
赵慎琢毫无迟疑,点头道:“正是赵某。”
裴岳棠越显兴奋之色,“我听我一位朋友提起过,赞叹你功夫了得。今日有幸,得见赵少侠……”他微皱眉,目光落在赵慎琢耳垂,“你……这不是原来容貌?”
赵慎琢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耳垂下面,浸过水的假面皮有些发皱,露出了马脚。
“是。”他仍不打算隐瞒。
“恕在下失礼,可否取下易容?”裴岳棠说的小心翼翼,似乎怕惹恼了对方,但又抑制不住眼中的期待,“用帕子擦擦脸,人会清爽精神些。”
自然不行……裴家人没有见过钟宝瑾的真容,所以他是以真正的面目,假扮女子装束。若是让裴岳棠看了,十之八///九能发现自己“逃跑”了的夫人就近在眼前。
赵慎琢摇头,“不便。”他抓了抓头发,散下几缕遮挡下颚处起皱的地方。
裴岳棠没有纠缠,又问起别的:“鹰天府追杀你,是因为汪家的事?”
“不。”赵慎琢将自己之前的猜测如实相告,目的是在于警告裴岳棠继续待在一处将是多么危险的事情,“所以,可否请裴公子放在下下车?我自会与鹰天府解释清楚。”
裴岳棠沉思片刻,皱眉问道:“鹰天府之人竟是半点不听你们解释,举刀就杀?”
“是。”
裴岳棠缓缓的转动手上扳指,“他们要杀的不是寻常之人。”
赵慎琢连连点头,目光意味深长,“裴公子明白最好。看您年纪,家中必有老小,顾念全家安危,还请让在下离去。裴公子今日救命之恩,在下铭记在心,不知您将要去往何方?来日在下必报答您。”
裴岳棠道:“江湖飘荡,拔刀相助,赵少侠客气了。据我所知,鹰天府所用之毒稀奇古怪,非寻常大夫能解,恰好在下从前结识不少名医,想必其中会有解毒的办法。你与我一道行走,乔装改扮,也能不引人瞩目,避开鹰天府的耳目。”
相助很诱人,但赵慎琢依旧不打算和裴岳棠同行,“实不相瞒,在下也有熟识的大夫,而且……”他下意识的避开裴岳棠亮如照样般的双眼,“在下先前言行有愧于他人,需回去补偿,否则寝食难安。”
“这样啊……”裴岳棠稍稍掀开帘子,两旁青山绿树不急不缓的倒退,马车行走在一条无人烟的小道上,地上也不见脚印车印,“赵少侠欲在何处下车?”
“此地便可。”赵慎琢看着裴岳棠吩咐车夫停车,暗暗的松口气。下车后,他再度拱手道谢,“还不曾听裴公子说起究竟去往何方,待在下办完事情,必当报答今日之恩。”
裴岳棠抬头望向西北方,目光复杂,无奈而苦涩的一笑,“我与赵少侠相比,前途亦是未卜。今日之事,请赵少侠不必记挂在心,山高水长,我们有缘再见。”言罢,他即刻吩咐车夫上路。
马车绝尘而去,消失在滚滚沉烟之中。
赵慎琢没有停留,折来树枝,在往回走的路上扫去车轮印记。
白日里的山野树林,安宁平静,因此稍有半点动静便会像回声无限放大。青草晃动,枝叶摇摆,一道人影极快地从草上掠过,若非一等一的高手,绝对难以辨清他的身形。
行走于林间的黑衣青年目光炯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不放过丝毫动静。他的同伴肩上扛着的一只小鹿,就是倒霉催的藏在草丛里,因为一星半点的动作,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逃走,咽喉已经被锋刃割断,然后被带走当干粮。
便是这样“草木皆兵”的状态,等他们觉察到迎面有人疾奔而来时,仅仅是一眨眼的瞬间,只觉得厉风扫过脸颊,来者只余小小的一道背影。
“赵慎琢!”青年大喊一声,当今世上有此等轻功者寥寥无几,他们要抓的赵慎琢便是其中之一。
两人当即扔了午饭,往回追赶。
赵慎琢听到了小小的呼喊声,不屑一顾,只管往帝都的方向去。
鹰天府的人不是能面对面和和气气说话的存在,需另创造时机来化解误会。
昨夜,鹰天府的人能伤的了他,凭的是措手不及与事前周密部署,例如他之所以会逃到河边,完全与鹰天府故意引导有关。而今天,这些人以为他受伤垂危,分散追捕,他又提高了警觉,想要追上来不容易。
还得感谢临阳侯的药,使他又能大展拳脚。
他故意绕了几个弯,留下些蛛丝马迹迷糊对手。一个时辰不到,换了一身行头,安然无恙的抵达帝都城外。
车水马龙,人声喧杂,这座古老的城池在战火平歇后依然如从前的每一日的那样热闹非凡。
赵慎琢恢复之前那副老头的模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目光在城门旁的告示栏上转了几圈。
几则通缉要犯的画像,高矮胖瘦,英俊丑陋,没一个是他。
周边倒有几个各色打扮的青年,或在路边停歇,或是叫卖货物,共同点是明亮的目光不放过每一个过路的人。
赵慎琢低下头,拿出怀里的过所。进出城门照例会有官府之人抽查身份,一旦有可疑人等即刻抓捕到衙门里审问。而他拿着的过所,自然是伪造的,但是哪怕制作这张过所并盖章的官府来光看不查户籍,也绝对认不出这是一张假的。
官差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挥挥手让他快滚。
赵慎琢二话不说立刻就滚,来到与张老七约定的地方。
“诶哟,赵老弟你总算来了,我饿着肚子等你呢……”张老七刚开口抱怨,一只香喷喷的叫花鸡出现在他手上,立马笑得比花还要灿烂,“还是赵老弟懂我!你问的事,我有眉目了。”他扯下一只鸡腿,咬一大口。
赵慎琢揉了下肩膀,等他吃鸡腿的功夫,拜托一件事:“你帮我走一趟聚仙楼,告诉姬楼主,所托之事出了意外,桂喜已死,我现下被鹰天府追捕,无法取回花鹤翎了。这是桂喜遗物,麻烦转交。”
张老七嘴里的肉掉在地上,顾不上抹油嘴,慌张问道:“怎么回事?!”
赵慎琢摆摆手,“我会很快解决,你只管吃肉。”
把鸡骨头丢给旁边的大黄狗,张老七道:“我十几个弟兄出去打听,今天一大清早城门刚开,我才得到消息,说是城外南边的悟春湖边有个叫‘明徽别庄’的园子,里面的牡丹花开的那叫一个漂亮……哦,对,有两株就是银红色的,那叫一个喜庆。”
赵慎琢心头一喜,肩膀上的头疼似乎缓解了些,忙问道:“园子的主人是谁?”
张老七把鸡屁股丢给大黄狗,一边摸着狗头一边说:“好像姓唐……”他挠着乱糟糟的头发,“那个,那个……娶了个公主当媳妇儿的唐家。”
作者有话要说:
☆、解毒
梨盛坊位于城南,是帝都城最有名的酒庄,以酿造的梨花春闻名天下,吸引客人无数。酒庄老板乐善好施 ,于每日午时在店门口摆摊子施粥。赵慎琢赶到时,施粥结束,他从一名乞丐手里抢过空碗,假装还碗在酒庄门口探头探脑,如他所预想,果然在廊下发现云大夫的身影。
一粒石子砸在云大夫的手上,微醺的人下意识的抓紧碗,不让酒洒出去半分,然后愣愣的望向门口。
赵慎琢打个手势,云大夫立刻明白了。
“你怎么……这副打扮?”云大夫上下打量他,观察脸色一番便明白他身体的状况,二话不说扶着手臂往外走,“你这伤拖不得,我们快走。”
一边走,赵慎琢一边低声道谢。侯爷夫人不在了,云大夫自然没有理由继续留在侯府。他知晓云大夫好一口酒,放眼整个帝都,唯有梨盛坊最吸引人,所以来碰碰运气。
二人来到隔壁客栈的房中,云大夫仔细检查伤口,站在赵慎琢身后眸色深邃,问道:“怎么伤的?”
“鹰天府的箭,云老兄可有办法医治?”赵慎琢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张信心十足的笑脸。
“有我云晟在,区区小毒,不足入眼。”云大夫笑得慈祥和蔼,转头摆弄药箱里的瓶瓶罐罐,“幸好你身上的这个药,延缓了毒性发作,不然就算是我也回天无术。”
赵慎琢注视着他的动作,一字一句道:“临阳侯救的我。”
“叮叮当当”的瓶罐碰撞声暂停了一会儿,云大夫笑道:“你们怎么又碰上了?我离开侯府前,听说临阳侯是装病,被圣上训斥一番派到灵武郡去。我看侯府大有文章,你进侯府究竟所为何事?不会和受伤有关吧?赵老弟,你可别冒险了,没了你,我自个儿喝酒没意思。”
“无关。我受表妹之托,姑娘家不愿年纪轻轻做寡妇。”赵慎琢闭眼,任由云大夫为自己处理伤口,“我欠临阳侯诸多,需偿还他这份恩情。我无其它长处,灵武地处边疆,险象环生,只盼能护得临阳侯周全。”
云大夫的脸上闪过异样,手上动作没再停,半晌才接话道:“赵老弟是情义之士。”
“不敢当,多谢云老兄告诉我临阳侯去向,否则西北之大,不知该往哪里找寻。”
云大夫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愧色,“哪里哪里,我俩之间要说谢就太见外了。”
“待我从灵武回来,定找云老兄一醉方休。”赵慎琢猛然张开双眼,冲云大夫灿烂一笑。
云大夫未料得他会突然睁眼,脸上眼中神色来不及收敛,也不知是否叫他看的真切明白。他无声的叹口气,稳稳妥妥的系好布带,帮助赵慎琢重新穿好衣服,又拿来一瓶解毒药丸,叮嘱道:“半个时辰后你先吃一粒,之后需每六个时辰服用一粒,连服七日,万万不可断了。”
赵慎琢接过药瓶,放在鼻下闻了闻,玩笑道:“其中不乏珍贵药材,这回欠云老兄欠大了。”
似乎并未觉察到自己的异样?云大夫舒口气,“再珍贵,不用也是浪费。而且我喜爱赵老弟你,就算把我最宝贵的药材统统给你也舍得。”
赵慎琢顿时喜笑颜开,摊开手掌。
“好好好,都给你。”云大夫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毫不吝啬的从药箱里拿出几瓶东西塞进他手里,并一一告知了用处。
都是保命解毒的药丸,当世奇货。
赵慎琢不与他客气了,全收进怀中。
也不多言废话,两人起身告辞。赵慎琢出了客栈,回头望去,云大夫站在窗前张望,他挥手致意,随后向西走去。等确定云大夫看不着自己,他快步拐向南边,从一处废弃的院落里取回自己的褡裢,之后出了南城门,直奔悟春湖。
悟春湖畔草木茂盛,四季常绿,犹如生机蓬勃的春日,故而得名。周边富户爱在湖边修建别院,但自从驸马爷在此建起园子,周边人家自觉拆除搬离,因此只余偌大的明徽别庄孤零零的矗立在湖畔。
尚了公主又姓唐的,独唐堪父亲一人。听张老七说,公主一家至少有三四年不曾来过明徽别庄,平日里只有几个奴仆负责打扫。他有个兄弟是其中一人的远房亲戚,有幸留宿一晚,见到那倾国倾城的牡丹花。
赵慎琢远远的看到别庄,放慢脚步。
明徽别庄的大门敞着,一个家仆打扮的中年男人正在洒扫台阶。
他动作很慢,扫的很仔细,似乎连最微小的尘埃也不愿放过。
赵慎琢正打算上前去,门内出来一人。
约莫二十多岁,目光冷冽如冰霜,着深色衣衫,腰佩长剑。
从脚下来看,武功不弱。
赵慎琢等他与家丁说完话离去,避开家丁的视线,选了一处地方番强入内。
其它家丁悠闲的坐在庭院的躺椅上晒太阳聊天,刚洗过的衣衫随意的搭在架子上晾晒,哪里有公主府里的认真严谨。几个人聊到兴头上,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人偷偷的溜进他们后面一道院门。
不同于门面上表现出的整洁干净,主人常年不光顾的别庄,家丁学会了偷懒,一连几间屋子都有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