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心坡得到一株二三十丈长巨大檀香木,诚心诚意,要呈献皇家,于
是不惮跋涉,水旱兼程。从云南运来北京。御前献宝时,龙颜大悦,把
这段巨大檀香木运到雍和宫征召雕塑佛像有名的良工巧匠,尽其可能
就檀香木尺寸,雕刻一座立式巨佛。那尊佛像塑成之后,庄严高耸,倚
然出尘;据说佛的肚脐跟安定门的城垛子一般高,耳朵眼儿里可容两
人下棋,脚背上两人并肩躺卧,还是宽宽绰绰的。息而言之,这块檀香
木,有多么大就不难想像了。
这尊巨佛体积既然特大,当然是先把地基打好,随即安座。这座
万福阁乃是先竖起佛座,后盖佛阁,所以佛顶上的檐牙椽桷,藻井顶部
跟佛身高度是配合得恰到好处的。巨佛金身不是一般佛像缀以金箔
(俗名贴金),而是镂金垩彩,黻冕明玛。尤其佛顶一颗明珠,光芒哗
煜,宝相庄严,手上一方丝绸方巾(喇嘛称之为哈达)均是出自内廷金
滕缔绡,外间是不容易看得见的。
绥成殿佛座正中,悬有一张白色素缎伞盖,上面画满了历代活佛
符咒,喇嘛们都认为这是具有无上金刚法力降魔至宝。伞下供奉三头
六臂佛母,更是密宗九天尊神的主宰。
雅木得克殿有一犬面怪佛,腰悬人头骷髅,足踏妖女,形状极为凶
恶。这尊怪佛是拒抗七情六欲,名叫“广大普化天尊”面恶心善的
圣哲。
鬼神殿又叫特参殿,里面供的大大小小欢喜佛,都是人身兽面、千
奇百怪的男女佛像,赤裸裸的,一丝不挂。殿里灯光暗淡,引领参观的
苏拉喇嘛,点燃起一根蜡烛,瞻拜的香客们才能仔细观赏一番。临走
时少不得让您请一两尊小欢喜佛回家,说是福自天申,如果您对欢喜
佛不感兴趣,那带领随喜的赏赐,自然要多叨光几文了。因为特参殿
所供的佛像,都是别的寺院所看不到的魑魅魍魉,每个人都有一种好
奇心理,既逛雍和官,总要到特参殿看个究竟,因此凡是喇嘛和苏拉轮
到特参殿值年,比中头彩还来得高兴呢!
清朝有一项特例,当皇帝有灾病的时候,时常到雍和宫去焚香顶
礼,然后选定某一喇嘛给皇帝做替身。一经指定,这位喇嘛立刻身价
百倍,晋升为大喇嘛,不但从此终身安富尊荣,而权势排场更是无与伦
比。雍和宫的喇嘛跟其他喇嘛庙的喇嘛身份不同,等于是个官职,他
佃也按职司大小按月发给口粮和俸米呢!这种官派喇嘛,可比一般喇
嘛神气多啦。
雍和宫除了一般法事之外,每年还有两次宗教特殊仪式:其一,农历
正月二十九到二月初一举行“打鬼”;其二,农历十二月初七“烧线亭子”。
打鬼的仪式分三天进行:第一天叫“演鬼”,第二天叫“打鬼”,第三
天叫“转寺”。在这三天里,以第三天最为重要。据喇嘛们说,我们人
世间常有妖魔鬼怪荼毒生灵,“演鬼”“打鬼”便是为了降魔除鬼而举行
的。那三天拂晓星月将沉,就在殿上唪经念咒了,并且事先指定两个
身强力壮的喇嘛,一扮黑鬼一扮白鬼,另外有若干喇嘛都戴上獠面獒
牙的头套,在黑白二鬼后面唬啸狷奔地追赶,而一些高级喇嘛大声诵
经念咒。有的则用黄教独有的驼鼓铜号,在队伍里一路吹吹打打,跛
踬跳踉,这种舞蹈叫跳扎布。所有各处宫殿都要环绕一周,这就是所
谓“转寺”,最后把黑白两鬼打倒,这时装扮黑白两鬼的喇嘛,立刻把面
具鬼装脱除,用两个油酥灰面做的人像作替身,然后用刀把面人砍得
稀烂。他们认为这样作法,可以保佑一年之内大吉大利。北平有个习
俗,规矩老根底人家,多半不准去看雍和官打鬼,因为降魔驱鬼,神鬼
互相追逐的时候,让他们擅上一下,整年都不顺遂,要是怀孕的妇女碰
上,不是鬼胎,就是流产。所以真正的老北平没看过雍和宫打鬼,一点
儿也不算奇怪。
“烧线亭子”是在农历十二月初七举行,用秫秸做个架子把丝线彩
绸扎成一个凉亭模样,另外纸糊细巧绫人两个,一是须发苍白的老人,
一是绿鬓新裁的少年,都架在一个大水盆上。由喇嘛围着念经转咒,
然后把亭子和纸人一齐用火焚化。听雍和官的老喇嘛们说:“老人是
岳武穆,少年是他儿子岳云,亭子是风波亭,那天正是他们父子蒙难归
天的忌日。岳氏父子忠肝义胆,誓复河山的凌云壮志,是大家所钦仰
的,所以给他们诵经祈祷福国佑民。”此外,法轮殿四壁绘有一套利支
天菩萨道场的名画,跟泰京“坡寺”(俗名卧佛寺)本堂描绘佛祖一生事
迹,也就是佛学上的《本生经》以及两廊排列三百几十尊形态各异的释
迦牟尼佛像,为研究佛典学者视为稀世三大瑰宝。不过一般游客观光
随喜,若不是内行向导加以说明,大都过眼烟云,一瞥而过啦。
在鬼神殿的殿前,陈列着两只全身黑毛的大熊,躯干伟岸,长有一
丈三四尺,是不经见的一对巨熊。据说是乾隆皇帝在长白山行围,亲
自猎获的战利品,臣下们为彰天威神武,制成标本陈列殿庑。虽然其
势虎虎,可是比起现在标本大师夏元瑜教授一手绝活,那可差得太远
啦。不过在当时能做成标本,还不知费尽多少人心血呢。
北平钟楼的故事
北平从地安门往北,有两座飞檐重脊,鸱甍丹楹,崔巍磔竖的高大
建筑物,就是钟楼和鼓楼.,
钟楼最初是距今五百多年明永乐年间筑成的。后来被迅雷闪电
击中失火,化为灰烬,一直到清乾隆十二年又重建的。
鼓楼的历史比钟楼更久远,是元朝至元九年兴建的,元人称它为
“齐政楼”。每月朔望商贩云集,百戏杂陈,跟后来东西两庙(隆福寺、
护国寺)大家赶集一样热闹。明朝永乐皇帝对于上元闹花灯特别有兴
趣,后来指定鼓楼一带为元宵闹花灯的集散地,把鼓楼雉门础壁又重
新丹垩彩绘一番,索性把这条通衢大道也改称鼓楼大街。一直到民国
三十五年鼓楼大街依然是北城最热闹的地方。
现在时代进步,大家看钟鼓楼已经不合时用,纯粹是摆样子的两
座装饰性建筑了。其实古代没有钟表,宫廷里有日晷月晷铜壶滴漏校
正时刻,一般老百姓就全靠钟楼鼓楼击鼓撞钟来对时了。笔者幼年时
节,午夜梦回,漏尽更移的时候,还听到过渊渊钟鼓,仿佛还是前此不
久的事情,但是仔细一算,已经是一甲子的事了。听说清代光绪年间
还有人专司其事,逢更必报,到了宣统时期,才把报更也免了,只在交
子、正午击鼓撞钟两次而已。撞钟击鼓,鼓是配合钟声的,每次撞钟五
十四下,传说是“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昼夜加起来是一
百零八响。夜静更阑的时候,钟声及远,可达四十里。
到了民国初年,午夜钟声虽然照撞不误,可是每天日正当中就改
成鸣放午炮啦,一声巨响以便全城的人对时。
在鼓楼后钟楼前的空场上一直放着一口形态古拙绿锈斑驳的大
钟,据说是元朝的遗物,钟楼上挂的那座大铜钟,是后来明或清朝所铸
用来报时的了。这口铜钟高达三米五六,比两个人还高,有八寸多厚,
吊在一座龙头蟠木的架子上。一般钟声都是发出“当——当——”的
音响,可是北平钟楼这座大钟,发出的尾声是:“要鞋——要鞋——”关
于这口大钟,北平还有一段动人的传说。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某一朝
皇帝要铸一口大钟,结果第一次钟没铸成,于是把昕有铸钟高手汇集
起未合铸,接二连三地都失败了。北平城里城外铸钟的人几乎没人敢
承应这一桩铸钟工作,皇帝只好降旨征召妙手良工。后来有一位老铜
匠应征承铸,经过若干天,用尽了一切方法,钟还是铸不成。眼看限期
一到,这种征召工作,如果不能克期完成,轻则充军,重则砍头。老铜
匠只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于是回家跟女儿诀别。父女二人在悲痛难
过之下,这个姑娘一定要跟父亲到现场去看看铸钟的情形,老铜匠万
般无奈,便把女儿带到熔化炉旁边观望。谁知就在最后一炉铜汁将近
熔成的时候,女儿忽然纵身一跃,跳进洪炉,等她父亲起身抢救,已经
来不及了,仅仅抓住了她的一只鞋。女儿投炉自焚之后,那一炉铜汁
倒进模子里居然铸成了一座宏达遐迩的巨钟。巨钟铸成之后,自然是
龙颜大悦,不但老铜匠免了杀身之祸,而且协助工作的一干工匠也都
得到厚赏。可是每当敲钟的时候,老铜匠便想他以身殉钟的爱女,对
爱女的幻象跟钟声合成一种奇特的响声:“鞋——”老铜匠跟同事谈起
钟的声音,大家也都清晰地听出钟声是“鞋”,再辗转传到上九城的居
民耳中又变成“要鞋”。直到如今,凡是老北平都知道这段故事。
北平泼街的故事
“泼街”这个名词,似乎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人提过了,就是在北
平生长,现在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十之八九也不知道这个行当。所谓
泼街,是怎样的泼法呢?民国肇建之初,就拿前门大街五牌楼一带来
说吧,正中间是行车走马的甬路(就是现在的快车道),要比两旁的行
人道高出一两丈。甬路虽然高,可也是一层一层沙砾泥土铺上去的。
北平天气干旱,雨泽稀少,可是逢到雨季,淫雨连绵,也能没结没完,下
上个十天半个月不停。因此有人形容北平的马路:“晴天三尺土,有雨
一街泥。”话虽近谑,可也是实情。
听老一辈的人说,最初北平泼街的大半都是堆子兵改行来当的。
清朝末年每条街上都有一座小官厅,凡是军队过境,官兵放哨,警卫巡
逻都在小官厅歇腿喝水。侍候官厅的,即所谓堆子兵。笔者小时候还
记得东单、西四还有小官厅的残迹呢。泼街的虽然熟能生巧,一勺子
水泼出,水又细密又均匀,可是经过马路的时候,泼街的一不留神,难
保不有一星半点水珠溅在行人的鞋袜上。不管有理没理,总得喜笑颜
开给人家赔不是,要是没点儿涵养,整天跟人上阁子(当年警察派出所
叫阁子)去评理,那就甭干活儿啦。
清道夫因为也算行伍出身,所以发工资也叫关饷。上手关一个
半,下手只能关一个。唯有中山公园泼街的清道夫,是公园董事会自
己出钱雇用,上手关两个半,下手关两个,不但待遇好,活儿更轻松。
可是有一层,公园的清道夫得管地上铺黄土用辘轴轧马路,所以中山
公园里马路始终不铺柏油。因为当初公园董事会的董事长,是由内务
总长朱启钤担任,他认为太阳晒在柏油路上不容易散热,而且烤得慌。
如果用黄土垫平,日落西山之前,水泼得均匀适度,您穿着千层底黑缎
鞋在公园前后溜达一圈,准保神清气爽不说,连缎子鞋也粘不上什么
土星儿。
可是您要是逛街,走累了,东四、西单尚有比较完整残留的小官厅
还没拆除,遇上狂风阵雨,仍可以到础壁将近倾圮酌小官厅聊避风雨
抽根烟卷呢。后来京师警察厅成立,街道环境卫生的整理划归警察厅
内外区署,这般无可归属的堆子兵就划归区署担任泼街工作,美其名
叫清道夫啦。夏天挑水泼街,冬天铲雪扫雪外带打扫街道,在路灯没
改电灯还用油灯的时候,每天点灯添油也算清道夫的工作之一。
清道夫主要工作是泼街,两人一组,一只两人合力才拎得动的双
耳大木桶,一把藤条编的长把大木勺,工作分上下手,当然持勺泼水的
上手工钱挣得多点儿。泼水也要讲技巧,既要泼得远更要泼得匀,人
家泼二十桶水,把这条街泼得又湿又匀称,如果生手来泼,挑了二十五
桶还是东一摊西一块的,那辛苦还不是自己白饶上。当年在大街上走
的斯文人多半是白袜皂鞋,在茶座上一落座,就得要鞋掸子掸尘土,否
则满鞋帮都是土,那有多难受。
据说当年慈禧皇太后每到盛夏,必定是玉辇清游,移驾颐和园,美
其名曰歇伏,一直要到金风荐爽,秋蝉曳绪,才能起驾还宫。这一来一
去,都要由内务府派工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必须做到土不扬尘的程
度。因为扈从接驾的勋戚贵藩太多,要是靴帽袍褂上尽是灰尘,御前
失仪,办这档子差事的人,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啦,所以这档差事一定
要侍候得妥当仔细。虽然听人这么说,当年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如何
如何,咱可没赶上过。
民国十二年虽然清社已屋,可是光绪的瑾贵妃,曾经辇舆卤簿归
宁省亲一次,那时是由神武门禁卫军担任净街工作。从北上门经过景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