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霸业--晋文公重耳的心灵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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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霸业--晋文公重耳的心灵史-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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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动失败,我们懊恼不已,策马围着城池狂奔,希望找到一个尚未关闭的城门冲进去。狄人士兵们尖叫着朝城上示威,一路遇到的所有百姓和零散军人都被射死踩死。我们希望激怒守军,使他们出城迎战。

  马队跑近了另一座城门。我看见城楼上立着一面龙虎黑旗,一个大夫装束的人站在女墙后面,被一群士兵簇拥着,紧张看着下面。骑士们在城楼下奔突,朝城上射箭。上面的弩箭也射向我们。

  城上大夫忽然扬手高喊:停!停!不许放箭!

  双方都有点惊异,暂时停止了对射。我策马靠近些看,似乎不认识他。他和城上的人也在紧张看着我。那人朝我招手喊叫:“下面这位,是不是二公子——重耳阁下?”

  我惊诧居然有人认出我来。我穿着狄人的土黄色窄袖上装和短裤,罩着斗篷,披散的头发上系满彩色羽毛,应该是个标准的狄人武士。我迟疑地朝他招手,做个近似肯定的姿势。

  那个大夫忽然朝我长揖施礼:“原来是主公啊!我们蒲城百姓,盼了您多少年,总算盼到您回来了!您稍等,我们这就准备,马上就——”话还没完,他已经在城头消失。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九章  蒲城
城上城下所有人都没有料这一幕,都在错愕在原地。城门马上打开了,那个大夫带着没有武器的士兵们,一路向我小跑而来。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夫已经到了我马前,在黄土地上向我跪拜施礼。他哭得鼻涕眼泪沾了一胡子。他身后的士兵们也相继朝我跪拜。

  一瞬间,我的眼睛模糊,鼻嗓哽咽。这是我的采邑,他们是我臣民。哪怕我上次来这里时只是一个幼儿,哪怕我已经成了敌人和野人,他们没有忘记对我的忠诚。我跳下马,搀扶起了这个大夫。城里的百姓也在扶老携幼走出来,朝着我跪拜成一片。

  我带着狄兵进城了。大夫在他的官邸里摆下了最丰盛的酒宴。他把他的每一个僚属介绍给我。他们依次对我跪拜效忠。我再次吃到了家乡熟悉的饭菜。我们彼此说着这些年来的经历,席上几度唏嘘垂泣。

  这个大夫叫魏俦。他在蒲城已经驻防了四年。他说起了国都绛城的近况。原来,我父亲年来已病重过两次。几个月来,父亲已不再接见臣下,只有各地延请来的名医能见到他。我明白了博缇行刺的原因,他们担心父亲过世后,那个小太子被我取代,所以要先下手除掉我。

  狄君的侄子一直很警觉,担心什么时候我们会突然遭到攻击。在蒲城住过两天,一切安然。我告诉狄人士兵们,这个城池里的一切,都是我的私产。没有我的允许,他们不能动这里的哪怕一个奴隶。我和狄君的侄子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他看到晋国人对我如此忠心,想通知狄国增兵,送我一路打到绛城,把我立为国君。

  一番思考后,我没采纳这个建议。我不想回到父子兄弟相杀的惨剧里去。蒲城人的忠贞足以宽慰我过去经历的一切磨难。我还是想回到狄国,继续我山谷帐篷里的生活。

  魏畴要跟我一起去狄国,终生为我效犬马之力。想跟我走的还有那个邮驿长,他叫方介,是个花白胡子的半老头子,以前当过教书先生。此外还有三四个人,我不列举他们的名字了,有的名字我也忘记了。但我终生感念他们。后来晋国有一座祠庙,里面供奉着他们的灵位,永远接受我后世子孙的献祭。

  我们启程回狄国。骑士的马背上驮着蒲城人送给我的鸡鸭猪羊、各种什物。进入山林后,有骑兵发现了情况:一队人马正从南方行来,他们的目的地方向也是行营大寨。我首先猜到是晋军赶来报复了。我们立刻选择了一处山路设伏,等他们行近山腰时,滚下的山石会打散他们的队伍,然后短兵相接。

  队伍沿着山路走上来了。原来是我们从洛阳回来的伤兵,有三四百人,还押解着一百多俘虏。我们握手相庆。人们纷纷打听自己亲属的情况。他们的军官告诉我,那边的仗打得很激烈,郑国和南燕联军一度几乎攻陷洛阳。我舅舅也摔伤了胳膊。

  和伤兵队伍一起回到营寨,我让赵衰帮着安置魏畴等人。我的小儿子叔留病了,高烧不退。我和四丫头请巫医给他治疗。他们在我帐篷里整夜跳大神。孩子还是没治好,在一个月明的夜晚死了。我们按照狄人的习俗,架起火堆烧化了他。四丫头用刀划破脸颊,她和三丫头的哭嚎声响彻山谷。狄人把外甥看的和儿子一样亲。赵衰陪我喝闷酒。酒醉后我纵马狂奔,直到不省人事。

  不久,狄君带部队回来了。带去的四千人,只回来了一千多。狄君的儿子也死在了洛阳城下。这是他的二儿子,当年我们曾一起捉过一只花豹。那次我挥矛冲向花豹,豹子的嚎叫惊了马,我从马上摔了下来,他过来扶我,花豹向我们扑来时,他一拳打在豹子鼻尖上,把豹子打晕了。那时他还没结婚,现在大儿子都能骑马了。他们带回了他的骨灰,和我儿子一样抛洒在山谷里的神树下面。来年这里长出树苗,他们的灵魂就附着在上面,永远陪伴着这里的青山绿水,流云苍天。

第二十章  封爵
那天晚上,我到舅舅帐篷里看望他,想听他讲讲此行经历。他的右臂还没完全恢复,不能伸直。他让家奴拿出一个匣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布包,递给我。

  布包里是一块半尺多长的青黄玉片。上面用朱砂写着字。大意是说,司徒毛公向天子请示,晋氏重耳身为周人血胤,宗室枝叶,今番又效忠朝廷,护驾有功,特赐封为殿前五等子爵,世袭温城大夫。最后是天子的御笔画准。

  “这是天子的赐命啊……”我觉得不好意思,“这次都是舅舅的功劳,怎么给我封赐?”

  舅舅微笑着摇头:“我都这年纪了,又是戎人……公子前途远大,现在就是缺关系和机会。在洛阳打通点人脉,以后可能用得上。”

  我明白了舅舅的畜群最近为什么又少了一大半。他又变卖去洛阳行贿了。玉片下面是叠好的丝帛。我打开看,原来是温城的地理四至图,土地人口册。我居然真有自己的封邑了,而且是天子亲笔赏赐的,很是兴奋。我一定做一个公正贤明的封君,让我的子民世世代代传颂我的恩德。有父亲当反面教材,我一定能做个好封君。

  “这个——周平王九年,怎么回事啊?”帛书的造册日期我很陌生。

  “哦,平王就是周室东迁的第一代天子啊。平王九年……离现在一百一十年了。”舅舅给我讲了一遍几十年来,王室和郑国围绕南阳发生的龌龊。原来温城,朝廷许给我的封邑,也在南阳,是天子自己都管不了的独立小国。

  短暂的失望后,我又打起了精神。这口惠而实不至的封赐,至少表明天子记得,深山里还有我这个周人的不肖子孙。

  “回来的路上,我和狄君谈过了。公子和薇子公主挺般配的……”

  “哦?”比起封邑来,这个更让我关注。

  “他开始没表态。后来说,那次月食灾异后,狄人部族内有流言,说薇子已经被天神选为了新娘,没人敢向她求婚了。如果公子不忌讳这些,应该是很合适的一对。”

  我心剧烈跳动。狄君和舅舅首肯了婚事,那等于双方家族达成了一致。我自信至少在这山谷里,我是最配得上薇子的人。当然,她还梦想着洛阳的诗人。但只要我对她好……

  “现在,薇子公主虽然对公子挺好,可能还有点身份上顾虑。毕竟我们是流落到人家这里的。再说,洛阳也不是我们的硬靠山……”

  说到这儿,我又想起了洛阳,“这次去洛阳勤王,舅舅觉得周王这人怎么样啊?他们的大臣支持我吗?”

  舅舅不语片刻,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管多少人能帮我们,首先得靠自己。”

  我不爱听这种中原式的套话,起身告辞。舅舅送出帐篷,嘱咐我再试探试探薇子的态度。家奴早抱着一捆竹筒等在帐篷外了。那是舅舅离开以来的家产帐目,各畜群病死的、新生的、出售的、买进的,都用羊粪蛋计数,装在不同颜色和长短的竹筒里,他要连夜盘点做帐。

二一章 哗变
先得安置魏畴几个人。我找狄君汇报了偷袭蒲城的经过,和魏畴几个人的来历、背景。狄君允许我收留这几个人。我又找舅舅商量,舅舅和这几个人逐一谈了话,随后告诉我,其中两个人不太可靠,最好送回去。我没意见。舅舅备下谢礼,打发那两人回去了。剩下几个,因为舅舅正缺人管家,就让方介当帐房先生,魏畴管理俘虏农场,另外两个人来往巡视各畜群。

  然后是征求薇子的意见。我想了两天,也不知道怎么跟薇子开口。后来想薇子喜欢写尺牍,我也得投其所好,到舅舅家拿了几片竹简,趁四丫头不在的工夫,吭吭哧哧写了封短信:

  晋流亡公子重耳,敬问薇子公主帐下:重耳家宅不安,托身贵国,承蒙狄君、公主照顾,生活一直不错。今愿与公主结为百年之好,不知公主是否情愿?重耳受了公主的大恩,没有别的报答。以后有我重耳的,就一定有公主的。指天地为誓!

  反复看了几遍,用一方丝帛包了,叫一个女奴给薇子的侍女送去,让她转达给薇子。我等了一天,没有回音。那晚上,我算体会了那个什么雎里“辗转反复”的滋味。第二天,四丫头醒来问我,怎么一晚上没听见我打鼾。我还赖在被窝不想起来,听舅舅在帐篷外叫我:“公子,快起床!农场出了点事,狄君让我们过去处理一下!”

  我赶紧爬起来穿衣服,一边叫舅舅进来,问怎么回事。舅舅说:“士兵们刚来报告,说从前天起,俘虏营里闹起来了,好像要哗变。魏畴让他们打伤了。看守的兵少,也不敢进去。狄君让我们带五百人过去。”

  我们匆匆吃了早饭,舅舅向方介和管家交待了家务,五百人已经集合,我们上马,奔俘虏农场去了。跑了一天,到了农场山谷。这是一大片平坦的河滩地,原来是草场,今年刚开成了麦田,青色麦子都长了穗,舅舅说没十天就能收割了,俘虏们这时候出事,一茬庄稼就全完了。

  看到队伍赶来,驻防的一百多狄兵都如释重负。我们登上山脊瞭望,看农场院里站了两大片人,东头一片有一千多,西头一片小些,也有七八百,都拿着农具、棍子,也在伸着脖子看我们。

  舅舅用狄语问管营的军官,怎么农场里的鸡、狗、猪都没了?军官说都被俘虏们吃了,这两天他们烤肉、炖肉的香味一直不散。舅舅问是不是克扣他们的口粮,引起哗变了?军官发誓没有。舅舅转头,用狄语和我说:“肯定不是叛变。咱俩下去看看。别人不要跟着。”

  我和舅舅策马小跑下了山坡。农场营房外面有一道壕沟和矮墙,大门开着,几个看门的人没阻拦,我们骑马一直跑了进去。大群的这边控制着大门,我们一直跑到他们人群跟前。他们后面架着大锅,里面炖着肉,柴堆还在冒烟。

  “我们是狄君派来的大官。谁是你们的头儿?出来说话!”我高声大叫。舅舅路上告诉我,这次主要我来处理。

  人群一阵沉默,后面的人都在互相看。没人肯出来。

  “你,出来!”舅舅突然用马鞭指着人群中一个瘦高汉子。

  那人迟疑一下,晃着肩膀走过来。前面的人给他让出条路。舅舅的马明显对这个人没好感,它吭哧踢踏着,舅舅使劲才能带住它,“怎么回事?你老实说,我们保证不杀你。”

  “他们——”瘦高汉子指着营房,他说的是大院那头的一群人:“他们想叛逃,让我们知道了,把他们头儿抓了。这里的狄兵听不懂我们说话,以为我们要跑……我们可都是晋国人!”他听出我们的口音也是晋国人。

  “好,你跟我们来。”舅舅向他示意。我俩驱马缓行到大院后面,瘦高汉子跟在后面。里面几百人惊惧地看着我们,都紧攥着锹、镐农具。

  “这人说,你们要叛逃,我不信!你们头领呢,出来跟我说,是不是?”我朝他们叫喊。

  又是同样的沉默。忽然前排几个人跪下了。整个人群都跟着跪成了一片。他们叩着头,开始嚎啕大哭。

  一个老头膝行过来,他头发胡子都花白了:“长官明鉴啊!他们一直欺负我们,重活儿都让我们干,还扣我们吃的……”

  “他们晋国人,仗着人多,大队、小队的队长,都是晋国人当。我们稍微慢点儿,他们就打……”又一个人哭喊。

  几个人用门板抬了一个人过来。是具尸体,嘴张着,脸已经变灰色了,尸水从门板上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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