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可是想念宫中的热闹了?”兰姑姑细心替孙芷妍取下发间嫣红的花瓣,声音轻柔动人,一如此间的春景。
“不……”她只是在想总是三不五时就会从她身边冒出来的姜陆为何忽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若是平时她定然是十分开心的,可是她已经决定了要调教他了呀。难道姜陆有林间动物那样趋利避害的本能,所以才故意躲着她的?
兰姑姑便不再说话了,她也是从公主这个年龄慢慢走过来的,轻而易举的就能猜出孙芷妍恐怕是在庸人自扰,有了不愿与人言说的烦恼了。她记得那个时候的她是更乐意独自静静的,所以此时她亦是不开口,准备只在孙芷妍询问之时在提点一二。
但孙芷妍内里其实是一个活了不知道几年的人了,少年的青春期烦恼与兰姑姑同样是遥远的回忆,又怎么可能会被成长的烦恼困住呢?兰姑姑大约是等不到为自家公主解惑的时候了。
孙芷妍强迫着自己静心描红,但最终还是烦躁的扔了笔,赌气地看向窗外,她想着,要是姜陆真的是故意躲着她的话,她一定是要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的!
最好是让他日后看到她便下意识的毕恭毕敬的!
承载着满腹烦躁的孙芷妍把目光放在水榭旁的小池塘里,一遍一遍地在心里扎姜陆的小人,直到一尾四段红锦鲤从水中跃起又落下,带起悦耳的水声,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此处是顺亲王府,即使是将皇宫当成自家后花园的姜陆也是不敢轻易地私闯民宅的,日日躲在思宁苑的她又如何见得着姜陆?
一瞬间的恍然大悟让孙芷妍失了公主的仪态,“唰”地一声猛然站起:“本宫想出府走走……”
孙芷妍的失常让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兰姑姑以及恰恰卷起珠帘进来的竹姑姑愣了愣,好一会儿过去,竹姑姑才重新挂起笑脸,好似完全没有看见方才那幕,惊讶道:“公主可真是料事如神,奴婢正想禀了公主呢!”
边说边走的竹姑姑眨眼便到了孙芷妍跟前,行了请安礼以后方才继续说道:“王爷近日需远行,担忧公主独自一人在府中寂寥,临走前遣了奴婢来问公主要不要到慈光寺祈福。”
孙芷妍也知自己失态,拢了拢宽大的袖摆,恢复了端庄典雅的模样,而后矜持地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果真是离了宫以后就过于放松了,一时不察便在宫人们面前露了本性,可不要吓到她们了才好……
竹姑姑面上的笑意加深,朗声道:“哎!奴婢这就下去准备。”
“奴婢听说何府贵女今日要陪着何老夫人到慈光寺还神,公主不妨与何贵女结伴而行。”说话的是此次出行替太后照顾孙芷妍的令姑姑,虽然在永寿宫中算不上顶顶得脸的人物,但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即使日日与孙芷妍一同呆在思宁苑中,也从未漏过外边任何一条消息。
孙芷妍眼底闪过亮光,十分心动的样子。然而细细思虑以后却并未如令姑姑建议的那般邀请何府贵女同行:“佛家讲究缘分,特地邀请了何贵女反而不美,若是路上遇到了,倒是可以请何贵女同坐。”
“公主所言甚是。”令姑姑点点头,并不丈着自己是太后身边的人而恼怒孙芷妍驳了她的建议。她本就不是一个有突出手艺的人,之所以能跟在太后身边长盛不衰凭的就是一颗九窍玲珑心。况且,太后命她跟从宁安公主出宫从来都只是要给宁安公主撑腰。
并非监视,也并非为了使手段离间兄妹二人……太后对宁安公主,真真是放入了世间最纯粹的感情的。
莫说令姑姑本就不是那等肤浅的、跟红顶白的宫人,便就是那样的人,在知道一切内情的时候,再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宁安公主头上逞威风!
“令姑姑觉得我该梳个什么样的头?”孙芷妍对晴姑姑、姝姑姑是亲昵,对令姑姑便是打从心里面尊敬了。
在她看来,令姑姑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宫廷而生的,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进退之间的礼仪,都在骨血中刻入了与皇宫最契合的规则,很多时候,只要盯着令姑姑,她就好像能看到整个皇宫。
“奴婢觉得垂云髻不错。”令姑姑年轻时面容定是极为出色的,即便如今上了年纪,只要微微勾唇,也能显出动人的婉转之意。“垂云髻娴雅飘逸,既与佛家的出尘气息相符,又不失皇家仪态,还能显出公主这个年龄的青葱娇俏。”
“既然如此,便梳个垂云髻罢。”孙芷妍想象了一下,顿时也觉得非常不错,转头与兰姑姑道:“乳娘将那件新做的如意银纹蝉纱丝衣拿来,再配上金丝香木嵌蝉玉珠定是极好的。”
近日以来一直情绪低迷的孙芷妍难得舒展了黛眉,兰姑姑也跟着欣喜起来,快步去柜子里取了孙芷妍要的衣物,细细为孙芷妍打扮起来:“依奴婢看,公主天生丽质,无论如何打扮都必定是最好的。”
“乳娘如今也变得贫嘴起来了。”孙芷妍面上微红,娇嗔着背过了身子,仿佛在为兰姑姑的夸奖而害羞。
但事实上如何呢?
若不是怕再次吓到宫人们,她其实是非常想得意地抬起下巴,道一句,那是自然。
也幸亏兰姑姑等人不知道,否则恐怕都要疑心自己公主是不是在路上被人掉包了!
“公主,马车已经在正门候着了,请公主移步。”竹姑姑去而复返,立于珠帘之后,行礼禀告。
孙芷妍正在纠结是要带颜色鲜亮些的嵌红宝石花形耳坠,还是素雅童趣些的玉兔耳坠,听得竹姑姑的话便随手指了一个戴上,微微侧头道:“竹姑姑稍等。”
仰脸让宫人为自己贴上花钿,又点了绛唇,最后套上软底云丝珍珠绣鞋,又在镜子前转了一圈打量自己,然后才搭着小宫人的手走了出去:“走吧。”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女人们的出行总是要花上许多的时间才能真正的走出家门。
住在占地面积广的亲王府邸又面临着交通不便的情况下就更是需要大量的时间了,除去必需的梳妆打扮,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穿过间隔前院与后院的花园来到正门便花费了将近两刻钟,紧接着的行礼请安又费去了些许时间,待到孙芷妍真正坐到马车里的时候,原本只是微微露脸的太阳已经高高挂在了东方。
从车帘的缝隙中偷眼望了望外头,孙芷妍自嘲道:“这个时候过去也许刚好能够赶得上慈光寺午间的斋饭?”
无论是哪个朝代,佛教似乎都没有没落过,燕朝因为初代皇后的信佛的关系更是佛教盛行,不论男女,人人都对佛教怀了一份天然的敬畏。
不论是要许愿祈福,又亦或者是家有喜事要到佛前还神,皆是讲究心诚则灵,每每在清晨时分就要进入寺庙之中,跟着庙里的和尚一同完成早课。
像她这般日头高照才姗姗来迟的恐怕也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了。
慈光寺隐于山林之间,但并不偏僻,出了城门往西走上一里路就可以到达山脚下,见得天下闻名的青石阶。孙芷妍原以为至少也要花上半个时辰才能到达的,没成想不过只是一闭眼的功夫就听得竹姑姑的声音道:“公主,已经到山脚下了。”
这便是到达了青石阶了。
在这条蜿蜒而上的、通向山林深处的青石阶面前,无论身份高低贵贱,皆归于平等,每个人都要一步一步不假他人之力亲自攀登,以显诚心。
孙芷妍知道慈光寺的规矩,没有半分犹豫就下了马车,主动踏上由墨黑青石铺就的台阶,一步一个脚印,缓慢却又坚定地走着。
慈光寺的住持早早地就被告知了宁安公主将要到达慈光寺的消息,此时正亲自站在慈光寺青石阶前迎接宁安公主的到来。
所以,当孙芷妍努力维持着公主的仪态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后,映入眼帘的既不是庄严慈和的寺庙,也不是圣祖亲题的牌匾,而是住持白花花的杂乱厚重的胡子。
满眼雪白的孙芷妍心中大囧,努力移开粘在住持身上像是看猴子般的目光,拿帕子压下嘴角的不自然,又暗暗确认了身上没有别的失了仪态的地方,方才迈步走近住持。
她知道古代的男人都是要留胡子的,甚至给予了胡子十分崇高的地位,但她哪里见过像住持这般夸张得将半张脸都遮去了呢?她见过的不管是皇帝还是在朝的官员都是十分讲究的,髭、粜、髯以及襞都是细细打理过的,每一根胡须都呆在该呆的地方,无一不美。
不提精心打理过的胡子,就说现代的古装剧扮演者,其佩戴的大胡子都及不上住持的夸张。
“阿弥陀佛,老衲慧明见过公主。”慈光寺住持道了一声佛号,对走到近前的孙芷妍行了一个佛礼。其实住持的模样并不显得滑稽,相反的,白眉白胡的住持面容异常祥和,周身散发着佛性的光辉,只是远远地看着便能得到心灵上的沉静,十分符合世人心目中佛的形象。
“阿弥陀佛。”孙芷妍双手合十,虔诚地回了一个佛礼。然而尽管她的态度慎重虔诚,但她其实是不信佛的。比起神鬼之说,她更相信有理有据的科学。但这并不妨碍她发自内心的表达对佛的虔诚与尊敬,不是吗?
在她看来,除去不可取的迷信,佛教的教义与经书都蕴含了十分高深的哲学,每一个出家人都是一位出色的哲学家,他们拥有着深不可测的大智慧,在严于律己的同时,用禅语开导受苦受难的世人,指引他们坚定地走完人生,时刻怀抱着希望。
“公主为何而来?”住持容色慈悲,宛如殿中救苦救难的菩萨。
如今已经是巳时,若是来的再晚一些恐怕都能错过了午间的斋饭去,祈福的由头自然是不能再用的,孙芷妍再次双手合十,轻声道:“为修身养性而来。”
“善哉善哉,公主请吧。”祈福许愿、还神、修身养性,所求不同寺庙给予的招待自是不同,前头的为何而来便是为的此间而问。住持侧身,领着孙芷妍往慈光寺内走去。
此时已经结束了早课,训练场练武的和尚与大殿中念经的和尚都走出了训练的地方,换下或简练或庄重的衣物,有的穿着鞋底极薄的布鞋缓慢行走在细小卵石铺就的凹凸不平的小路上;有的手捧竹筒,于竹林间收集露珠;还有的盘坐于瀑布之下,闭着双眼拾捡佛豆。
孙芷妍来时有令姑姑为她讲解了慈光寺的过去与现在,也大致地说了一些慈光寺的规矩,但总体而言,慈光寺在她眼里依旧是神秘的。
眼前这样的景象完完全全地震惊了她——她简直不能相信,只是一堵围墙便能分出两个世界,墙外红尘喧嚣,墙内自成极乐。
这样的与众不同轻而易举地挑起了孙芷妍的兴趣,她停下了前行的脚步,询问道:“此情此景,还望住持讲解一二。”
“阿弥陀佛,此乃老衲之幸。”住持顺着孙芷妍目光看去,轻轻点了点头,从最近的一处开始一一讲解道:“此为卵石路。”
他指的正是那条铺就了满满卵石的小路:“行走在卵石路之上可锻炼体魄,去除邪秽,使之身体康健,不惧世间苦难。”
而后指尖微移,又到了稍远的竹林之中:“收集露珠能增加人的耐性,进而使人懂得积少成多,滴水穿石之理。”
最后是坐落于寺庙正南方的大瀑布:“拾捡佛豆是为感受世间安宁,静气凝神,须知急躁者不能成事也。”
“此三物皆为寺内弟子的常课,亦是修身养性之上选。”住持目光悠远,眸中似承载了世间的大智慧。
“多谢住持。”孙芷妍在心底夸张了吁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还以为会从住持那儿得到一堆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理解了真意的禅语呢。
能够作为慈光寺的住持,慧明大师道行自然是极为高深的,只见得了孙芷妍神情微松,便知道她的担忧了:“公主非信佛之人,老衲自不会与公主话禅语。”
……所以其实古代的和尚不仅仅是精通哲学,还辅修心理学吧?被住持一语震惊的孙芷妍无法自已地腹诽道。
“住持所言甚是。”孙芷妍低垂了眉眼行了一个佛礼,道:“是我着相了。”
原来还为自己来得太迟而愧疚的孙芷妍在被一眼看出并非佛教教徒之后,刹时间无比地庆幸——若是她用的是祈福的理由肯定会被慈光寺赶出去的吧?说不定还能得了住持赠言:施主既心无佛祖,又何苦为难佛祖。
孙芷妍其实是杞人忧天了。
佛祖慈悲,曾以身饲鹰,慧明大师乃是方外之人,自然也是慈悲的,况手持屠刀的极恶之徒佛教都能渡得立地成佛,她不过心中无佛,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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