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我叫熊光楷,熊是能字下四个点,光明的光,楷书的楷。”
“谢谢你了,搞同声翻译很辛苦。你去吃点夜宵吧。”
夜宵的味道很好,但我的心情更好。虽然几年不摸外语,但我适应得很快,翻译水平没有下降。更重要的是,叶剑英对我态度很客气让我感到很温暖。他是共和国的元帅,主持军委日常工作的副主席,在他面前,我只是一个年轻人,一个很普通的专业军官,但他礼貌地询问我的名字,客气地留我吃饭,由此可见他对人的尊重,对知识分子的尊重。
一个星期后,我又一次走进了元帅之家。
叶剑英正在走廊里锻炼身体,见到我,他停下来,说:“别告诉我你叫什么。”略一沉吟,他马上接着说:“你姓熊,熊向晖的熊。”
我接触最多的元帅(2)
这一次,我不但是感动,而且是钦佩了。战争年代,叶剑英长期担任参谋长的职务,从红一方面军的参谋长,到八路军参谋长,再到中国人民解放军参谋长,是军中公认的“参座”。参谋的一项基本功,就是事无巨细,了然于胸。叶剑英只问了一次我的名字,便能准确记住,这样的基本功,令人惊叹。而渗透于其中的,仍然是对人的尊重,对知识的尊重。后来我知道,叶剑英还有一位外文秘书,这在老帅中也是罕见的,而他并不把这位外文秘书称为“秘书”,而是称为“Teacher(老师)”,这也反映出他对知识分子的尊重,对国际问题的关注。
而叶剑英提到的熊向晖,既是与叶剑英很熟的一位传奇人物,又是当时协助周恩来、叶剑英,参与打开中美外交大门会谈的主要助手之一,因此叶剑英看到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熊向晖的熊。
我在叶剑英家做同声翻译,前后长达3年之久,主要翻译英语和德语电影。每次放映电影,叶剑英都会邀请一些朋友和同事一同欣赏,其中不乏赫赫有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在放映电影前后,他们还会进行话题广泛、无所拘束的轻松交谈。逐渐地,我意识到,对于叶剑英来说,看电影不仅仅是放松身心,陶冶性情,还是一种特殊的交往交流方式。有一次,我去解放军总医院看病,恰好遇到曾经在叶剑英家做过保健工作的马望兰。她告诉我,“四人帮”横行时期,到处弥漫着风声鹤唳的气息,身处高位的叶剑英也不得不处处小心,甚至家中电话机的位置稍有变化,也会引起叶剑英的警惕。在这种情况下,看电影就成了叶剑英与自己信赖的老同事老朋友交流信息、沟通想法的重要方式。后来我想,叶剑英之所以能在关键时刻挽救我们的党和国家,既与他的多谋善断有关,也与他能广泛地进行联络,听取党内老同志的正确意见想法有关。
在为叶剑英做同声翻译的过程中,我也认识了叶剑英的子女,并与他们有了一些交往。
正是由于我和叶帅的家庭有着比较广泛的联系,所以,在我收藏叶帅盖章书的过程中,虽然遇到了一个意外,但最终仍然修成了正果。我所说的“意外”,其实也不算意外。我先是委托叶帅办公室张主任在我购买的《叶剑英选集》(人民出版社,1996年3月第一版)上盖章,结果他把“中央军事委员会叶剑英副主席办公室”的圆形公章盖了上去。我没有气馁,接着又把这本《叶剑英选集》转给叶帅的侄子叶选基。1998年11月30日,这本书又盖上叶剑英的私章,回到我的手中。
走错门走到了徐向前家(1)
北京后海附近幽深曲折的一条条胡同,不但牵系着我对叶剑英元帅的思念,而且牵连着我和另一位元帅的因缘巧合。
那天,是我第一次去叶剑英家。出发前,为了不走错路,我专门问了曾经去过叶剑英家的老同志,把他们说的路线详细记在本子上。可是,真的到那儿时,我还是迷惑了。寂静的巷道,相似的院落,究竟哪个才是叶剑英的家呢?眼瞅着暮色四垂,华灯初上,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没有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敲响了其中一户人家的门扉。
“你找哪儿?”
那是两扇铁门,严严地关着。听到我的敲门声,铁门上狭窄的望孔打开了,里面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请问,这是叶副主席的家吗?”
“不是。”
“我是总参的,来执行任务,请问叶副主席家是哪个门?”
听说我是总参的,望孔里的战士略微放松了一些,伸手指了指斜对面的一个院落:“那一家。”
从那天晚上起,我开始为叶剑英做同声翻译工作。但我时常会想,我曾经走错的那一家究竟住着谁?能住在叶剑英的对面,一定也是位了不起的大首长了。和叶剑英家的工作人员逐渐熟悉后,有一次,我决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对门是谁的家呀?”我问。
“你不知道吗?那是徐帅的家。徐向前元帅。”
真没想到,一条巷子居然住着两位元帅,而且还是比邻而居。中国人讲究“居必择邻,游必就士”,可见二位老帅的融洽和默契。
1977年,为了肃清林彪、“四人帮”的余毒,加强整军建军,在叶剑英的主持下,军委组成了一些委员会,徐向前被任命为军委战略委员会主任。这不是一个决策机构,而是一个战略研究机构。后来,由于年事已高,徐向前陆续辞去了国务院副总理、国防部长、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军委副主席等各种职务,但军委战略委员会主任的职务却一直伴随着徐向前,直到他1990年去世。我由于从事国际战略研究,曾经多次为徐向前提供战略研究资料。令我感动的是,在生命的最后几个年头,徐向前仍然密切关注着军事技术突飞猛进的发展进程,以及战争战略因此发生的变化。因为这些原因,我和徐向前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也有了一些联系。
1990年6月,我突然接到徐向前的秘书李而炳打来的电话: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急需你的帮忙。”
李而炳说,语气非常着急。
原来,89岁高龄的徐向前因为发烧住进了301医院。由于发现痰里有抗酸杆菌,医务人员怀疑徐向前旧的结核病复发了,于是决定使用链霉素,进行抗结核病治疗。
“医生们给徐帅注射了罗马尼亚进口的链霉素,但没有疗效。听说法国的更好,你能不能请我国驻法国使馆的同志,给买一些带回来?”李而炳问。
“没有问题,”我连声答应,“着急吗?”
“着急,十万火急!”
“李秘书,请你放心,为了徐帅的健康,我们一定用最快的速度办理此事。”
“最快的速度有多快?”
“一天。”
放下李而炳的电话,我马上拨通法国的国际长途,找到我们驻法国使馆的武官韩开河。中国与法国相差7个时区,当时法国正值上午。韩开河接到电话后,立即奔上巴黎街头,买到药后又立即赶到机场,托人把药带回。经过10多个小时的飞行,第二天上午,这盒珍贵的药品就飞越半个地球,降落在北京。中午时分,我把这盒药亲手交给了李而炳。
我虔敬地盼望着,徐向前能够早日康复。可惜天不假人以年,1990年9月21日,传来了徐向前病逝的噩耗。
后来,李而炳告诉我,301的医生检验了法国买来的药,认为还是国产的好,因此决定选用国产药品。经过一段时间的抗结核治疗,徐向前病情明显好转,体温一度恢复正常。但最后还是多器官衰竭,虽经医务人员全力抢救,终无回天之力。
走错门走到了徐向前家(2)
我所收藏的《徐向前军事文选》,上面的印章,是徐向前的儿子徐小岩帮助盖的。徐小岩也是一位解放军的将军,曾经将他的著作《信息作战导论》(解放军出版社,2000年8月第一版)签名赠我。同样,通过徐小岩,2004年9月21日我又得到了徐向前夫人黄杰亲笔签名的摄影集《徐向前和黄杰》(长城出版社,2001年11月第一版)。这本书上还钤盖了徐向前和黄杰的印章。有意思的是,同样是徐向前的印章,《徐向前军事文选》上的印章是阴文的,《徐向前和黄杰》上的印章是阳文的,二者的字体字形几乎完全相同,构成了一个阴阳互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整体。
2007年6月18日,黄杰同志在北京逝世,享年98岁。
我和陈昊苏的“秘密协定”(1)
1996年7月,在一次会议上,我遇到了陈毅之子、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会长陈昊苏。由于都是从事外交工作,我和陈昊苏比较熟悉。我说:“十大元帅中,我最早知道的是你的父亲。说起来,我还曾经是你父亲的市民呢。”
那是1949年5月,我当时只有10岁。已经连续几个月了,上海市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街道上到处都是碉堡工事,国民党的军队惶惶不可终日地躁动不安,远方的枪声或急或缓地持续不断,大人们都说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了。但是,有一天早晨,当我醒来时,却惊讶地发现枪声消失了。走上街头,只见湿漉漉的街道两边,睡满了身穿黄布军装的解放军战士。我在不知不觉间,经历了上海解放的历史时刻。上海解放后的第一位市长就是陈毅。
“当然,我对你父亲印象最深的,还是在外交战线。他是元帅,又是诗人。所以他在外交中,既有元帅直爽豪迈、横扫千军的一面,也有诗人激情澎湃、机智幽默的一面,给人的印象太深了。”我对陈昊苏说。
陈昊苏说:“确实,我父亲恐怕是世界上唯一的既是元帅又是诗人的外交部长了。”
“你记得吗?1965年9月29日,他在外交部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说我们等候美国人打进来,已经等了16年,我的头发都等白了。那个气概,震古烁今。”
陈昊苏当然记得。不但陈昊苏记得,凡是老资格的外交工作者几乎都记得,因为那是一次令世界惊叹的成功的记者招待会。
“各位记者阁下,你们可要警惕。你们到中国来,要当心被‘洗脑筋’啊!”
这是陈毅的开场白。当时,西方国家常用“洗脑”一词来歪曲丑化中国,陈毅信手拈来,诙谐地加以回敬,同时使严肃紧张的气氛顿时变得放松。
当日本记者打听中国发展核武器的情况时,陈毅诙谐地说:“中国已经爆炸了两颗原子弹,我知道,你也知道。第三个原子弹可能也要爆炸,何时爆炸,你们等着看公报好了。”幽默的话语,引得满堂记者大笑。但陈毅非常清楚世界人民特别是受过核武器伤害的日本人民的担心,他接着说:“中国保证任何时候不首先使用原子弹。我们的核武器只用于防御。”
面对各种挑剔的问题,陈毅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充分展示了新中国坚强无畏、豪迈乐观的精神面貌。最后,陈毅充满信心地预言:“世界真正变为实现不同社会制度和平共处的大家庭的美好前景,一定要到来!”
“当时,我正在我国驻民主德国使馆工作。看到这次记者招待会的文件后,我们都备感振奋。在我的印象中,外交场合中如此慷慨激昂而又透明坦率的讲话,在国际上都是罕见的。”
“的确,当时的外国驻北京记者也普遍认为,我父亲的讲话,是他们在职业生活中所经历的最激昂的讲话。”陈昊苏说。
不久,文化大革命爆发,陈毅受到了迫害。1967年8、9月间,外交部召开了8次针对陈毅的批判会,在副总理中,陈毅是被批判次数最多的。不久,就传出了一个关于陈毅的故事:在一次“批陈”会上,陈毅按照当时的惯例,举起小红书,说:“请大家打开毛主席语录,翻到第271页。”台下的造反派们一阵忙碌,继之一片哗然,原来毛主席语录只有270页。这时候,只听陈毅浓厚的四川口音朗声诵道:“毛主席说,陈毅是个好同志!”
“这个故事流传很广,但不是真的。”陈昊苏说。
“我也亲历过批陈大会。那时候,我和许多外交人员一样,也从国外回来参加文化大革命。有一次,批判会在老六国饭店的礼堂举行。造反派的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但陈老总毫不畏惧,仍然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元帅。”
1972年1月,陈毅被癌症夺去了生命。1月10日,毛泽东出人意料地出席了陈毅的追悼会,他对陈毅的夫人张茜说:“陈毅同志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好同志……”故事传说中毛泽东对陈毅的评价,终于在陈毅去世后,得到了确认。
我和陈昊苏的“秘密协定”(2)
在谈到我的藏书爱好后,我发现陈昊苏对我的爱好很感兴趣,于是说:“搞外交的,既讲究公开发布新闻公报,也讲究密约。我们能不能订个秘密协定?”
“什么秘密